第十三章 與"小姐"共舞

  錄相停頓片刻之後,又出現了章副行長的身影。
藉著昏暗的燈光,章副行長打量著這個按摩間。一張按摩床擺在牆邊,它與醫院打針用的病床大小高矮相似,不同的只是在床的一頭,有一個大窟窿,是讓趴在床上的人放頭、呼吸用的。按摩床的上面,依著房頂,固定有兩根像體操運動用的雙槓一樣的槓子,是讓按摩小姐扶著,為客人踩背用的。在這間按摩房裡,在牆的另一側,居然放了一張雙人席夢思床墊。
當章副行長昏昏欲睡的時候,一位靚麗的女郎出現了,正是餐廳裡花妖一般艷麗的八號!她有著一對烏亮的水汪汪的大大的丹鳳眼,從她那長睫毛和大大的雙眼皮下,直刺過來的目光裡,帶來了幾乎可以讓男人熔化了的熱浪,那麼讓人消魂,那麼讓人迷惘,那麼讓人不知所措。她的白白臉上那只俏麗的高鼻子,線條挺括而柔美,不由得人不頓生愛憐。她穿著幾乎透明的短款白紗連衣裙,人未立穩,一隻纖纖細手,早已是不由分說,直搗章副行長的老巢了!
“別、別、別,我不是來幹這個的,我只想按摩一下!”章副行長蔌地坐起身,狼狽之極,說話時,居然結結巴巴起來。
“您在飯廳相中我,敢情只是為了按摩?不是覺得我不如走模特步時漂亮,後悔了吧?”
她笑了,笑容嫵媚而充滿誘惑。她笑時,漏出一口大而白的牙,其中,左側第四個是黑灰色的,大概是個死牙。
“不是,我覺得你現在比在飯廳還漂亮呢!”
“真的?”她用身體貼近他。
“在飯廳時,覺得你有一點瘦,現在一看,挺豐滿的。”章副行長老老實實地說。
“沒動手摸,您就曉得?過來,您先躺在床墊上,比這按摩床爽!”為了讓生意盡快成交,她用語言誘惑他。
“這床墊就是幹這個用嗎?”章副行長此時居然還有好奇心。
“也可以搞泰式按摩呀!不過,我不會。好像別的小姐也不會!”她說,笑語裡滿是嗲聲嗲氣。
“你為什麼不讀點書,偏偏幹這個?”章副行長把身體向床裡挪了挪,避免觸及她的身體。
“您這個人,還這麼會憐香惜玉的!”她索性坐在了他的按摩床上,身體離他不足半尺。
“書中自有黃金屋嘛,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大學一畢業,還不是前程似錦!”看來,章副行長已經決定把這一個鐘的按摩時間,消磨在聊天上了。
“我想,您肯定是個雛吧?要麼就是一個老天真!怎麼還不瞭解社會?我本來就大學畢業了,可就是沒有錦繡前程!”
“那個大學?”
“舞蹈學院呀!“
“當舞蹈演員不是挺好嘛!”
“京興市的歌舞團不要我,因為我是外地戶口。”
“你是農村來的?”
“瞎說,農村來的,能學舞蹈嗎!是安徽的。不過,我的父母除去多讀了幾本書,沒什麼本事,也沒發現您所說的‘黃金屋’,他們跟農民也沒多大區別!”她說,顯出一副刻薄和城府很深的樣子來。
“那就回安徽吧!”
“回安徽有什麼意思,省文工團一年也沒幾次演出,一個月掙不了幾百塊錢!”
“那就在京興市嫁人,踅摸個好老公,也挺好嘛!”
“得了,男人可操蛋了!嫁給同齡的年青人,乳嗅未干,沒房子、沒地,過起日子來,苦不堪言。最可恨的是,等他有房子、有地了,我也老了,又被他甩了!嫁給比我大十歲以上的老東西吧,優秀的主兒也是鳳毛麟角,結婚之前還要搞什麼財產公正,結果呢,我付出了青春卻得不到任何回報!我才不犯傻呢!”
錄相突然停頓了,孟憲異不懷好意得對我疵牙笑了笑:“看,俺還能說啥?你們南方妹子,嘴就是好使,多厲害呀!”
我沒接他的話茬,板著臉問:“你覺得咱倆應該怎麼處理這帶子?”
孟憲異見我主動和他商量問題了,臉上立刻開朗了許多,說:“咱倆還得看,搞清他們在鼓搗啥鬼把戲呢!”
不一會兒,錄相重新出現了人影:
章副行長跟那個女子說:“所以,你認為在這兒幹這個,最好?”
女子“咯咯”笑出了聲:“‘父母給我一塊田,已經荒了二十年,市場經濟政策好,為何不用來賺錢!’”女子又異常厚顏無恥道,“男人們每天都排隊找我!要不是您訂得早,我又瞧您乾淨,我還不來這兒呢!反正男女之間就那麼一點事,跟誰、跟多少個男人,還不都是一樣的。男人喜歡我,情願為我付出金錢,我的漂亮,我的美也獲得了回報。這也算為人類中男人這一半,做出了貢獻吧!”
“真是一門新的理論!不過,你以後怎麼辦?”
“我有的是錢,還有什麼可愁!”她的臉上浮顯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染上病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我要用工具的,沒一個男人拒絕過。即便是想拒絕,我一說:‘我有病!’他肯定老老實實地聽我使喚!”她說著,竟獨自笑起來。
這真是妓女的經歷,妓女的理論,妓女的手段,妓女講的一堂課。
“大哥,咱倆談得這麼投機,您為什麼不肯摸一下我呀?”
“我有病。”章副行長的語氣裡顯出一點不耐煩了。
“淨瞎說,是不是捨不得花錢呀!”她的臉上沒了笑容。
“多少錢?”
“才兩千塊嘛!我這麼年輕,這麼漂亮,而且隨您怎麼樣做,都行,還不便宜嘛!”她說著,把她的身體作為商品推到章副行長的身邊來。“不值!”章副行長沒好氣地說,他第一次對這女孩子不尊重了。
“那就便宜您一點,一千五百塊,總成了吧!再少,我就沒面子了嘛!”她把白白的臉,貼到他的眼前,越發嗲聲嗲氣地做出媚態。
“還有一點時間,你給我按摩、垂背吧。”章副行長說。他翻轉身,把頭伏在床上的大窟窿中,說話的語氣平靜而冷淡。
“真的?那可影響我的生意了!”
“真的,反正你們老闆之前就告訴我,跟你幹嗎都行。你不能拒絕給我按摩吧!”
“遇上你這樣的主兒,我太倒霉了!”八號小姐帶著哭音說。她的一雙細手,在章副行長的背上,輕而雜亂地垂著。恐怕這一輩子,她還是第一次為人按摩、垂背,掙這幾個小錢呢!
突然,門外傳來了男人的大喊聲:“抓流氓呀!抓流氓呀!”錄相就此斷了,後面就再也沒什麼了。我想,大概是京港娛樂城的監視系統發現了偷拍的方子洲。
“就這麼地兒!沒啥說的,高風亮節唄!”孟憲異收了錄相帶似真似假地說,三角眼裡流露的似乎卻是真誠。
“章行長,怎麼能¨¨¨”我和孟憲異的看法正相反,我開始感到了章副行長的齷齪。
“把帶子還給那個人。他咋揭露腐敗,這內容也不能整出啥動靜來!整不好,倒讓大家看出,章行長是一個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呢!”
拒絕賣淫代之以接受異性按摩,在孟憲異的眼力竟然成了高尚行為?!道德是單獨在他這兒,還是在這個社會裡淪喪了?我本來想說:“你要曉得這個人給你和王學兵拍了照片,你還會這麼說嗎?”但是,我卻懶得開口。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接過帶子,索性沒再答理這個在我心目中越來越猥瑣的人。
門被突然推開了。
一高一矮兩個身著制服的警察闖進來,後面跟著剛才進來的那幾個保安,還有方子洲。保安們各個面露得意之色,分別在房間裡翻來倒去地找東西;方子洲的臉上卻是一副氣哼哼的德行。
“帶子在啥地兒?”高個警官問。他長著一對挺嚇人的大眼,死死地盯著方子洲。
保安們七嘴八舌道:“哪兒有啥帶子!這小子是在打馬虎眼!”
見我沒主動交出那攝像機,方子洲把臉轉向我,嘴張著,卻沒說話,他現在大概搞不明白我和這個京港娛樂城以及這些保安的關係,也吃不準在他和京港娛樂城的鬥法中,我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了。他只是用求助地眼神望著我,那意思分明是:“你說,帶子在你這兒!”
我面對方子洲的注視,沒吭聲,也沒站起來,眼睛索性盯住了自己的腳尖。我的耳畔此時迴響的是余主任對我說的那些刻薄話:
“小柳同志,人嘛,在社會上混,要學一點真本事!”
“做事得悠著點,千萬別捅了簍子,讓人抓了把柄,自個兒還絲毫不知吶!”
我的報復心已經統治了我的全部理性。現在,這盤帶子無異於就是我報復方子洲的最好武器,就是我準備投向方子洲的沙土--上次在清水窪的曠野上我沒投出的秘密武器,我這次一定要投成功!
惡人以惡待我,我一定要以更惡報之!這應該就是適者生存的本質和真理!
方子洲見我不動聲色,由茫然變得焦急,突然,對我大喊:“錄相帶呢?交給警察!”
面對一個男人的大吼,我從來沒這麼冷靜過。我慢慢地抬起頭,表情平淡,而後,突然作詫異狀:“啥子錄相帶?”
此時的方子洲已經憋紅了臉,由於面部充血,臉似乎變得比原來大了,一瞥八字鬍也劍一樣挺直了。
我感到快慰,心變得更硬了,繼續作茫然狀,態度堅決地說:“我不認識你!我哪兒曉得啥子帶子不帶子的事情!”
我話音一落,保安們立刻停止了尋找,各個怒目圓睜,都作狼、犬狀,圍到方子洲身邊;矮個警察心裡有了底,立刻推了方子洲一把:“好小子!耍了流氓,還竟敢涮我們!瞅你人模狗樣的,也不像一個好東西!走,到派出所說去!”一夥人立刻就把方子洲推搡出門。
望著方子洲狼狽的背影,我快慰至極,在心裡唱出了一段常香玉唱的河南豫劇的段子:“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揪出四人幫哎!”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事兒突然發生了。這時,孟憲異卻悄沒聲地突然站起來,用一根瘦指頭指著我的鼻子,像一條惡狼一樣對我咬牙切齒地低鳴:“柳韻,咋整的?你這是咋的了?咋變得這沒良心呢?!簡直整不明白好歹了!”
一個壞人居然指責我比他還壞?我一時被他弄懵了,竟呆在沙發上不知所措。只見那孟憲異收了瘦手,甩開兩條瘦腿一陣風似的衝出門去,在門外大喊大叫:“警察同志,這兒就有一盤帶子,就在柳韻手裡!俺親眼看見的!”
我簡直不知道孟憲異這個猥瑣男人是為了什麼!一個最不應該說實話的主兒卻突然說了實話、救了雅皮士並出賣了我、打擊了章副行長!
“真是小癟三兒!我到底他媽哪一輩子欠了你的!?”我又一次罵出了國罵,雖然我並沒罵出口!

《錢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