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清時代破平房

  章副行長對我可謂用心良苦,他在飛機上的一番話,我回到天竺支行之後就品出了滋味。
  第二天,到天竺支行一上班,我發現我已經根本不可能再在這兒工作下去了!除了張科長、欒副科長看我的眼神越發怪異,除了我在東北天海和方子洲的遭遇還沒作為風流韻事廣為流行之外,天竺支行上上下下傳遍了我的緋聞:什麼我在章副行長家留宿,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偷偷摸摸地溜走!什麼在章家扔出來的廢紙裡,一下子就發現了一紅一綠兩個留有精液的避孕套!什麼章夫人與章副行長打了一上午架,起因和焦點都是章副行長與我通姦!什麼章副行長不要江山要美人,就要因作風問題被分行免職!什麼我是狐狸精變的,到哪裡,哪裡的頭頭兒就要完蛋!等等等等,不亦樂乎!最惡毒的流言是有人出了個迷:「請猜一猜章行長家那一夜,他和老婆及柳韻,一男兩女,是咋搞的?一紅一綠兩個留有精液的避孕套是誰與誰用的?猜對者,有獎!」
  我真是不會看人,那個總是不嫩裝嫩的張科長,在我心目中原本是熱心腸的老大姐,沒想到原來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以撥弄是非為能事的壞女人。
  在收拾自己物品的時候,我發現在計算機的電子信箱裡,王學兵居然又厚顏無恥地給我發來一首歪詩,同樣是齷齪的意淫:
  讓我好不失意又傷神
  幾日不見
  你我便成陌生人
  網際裡我對你把手招
  你卻只是詛咒般回應
  難笑笑
  苦害了無盡的相思
  網際難得的相逢
  你卻不肯E-MAIL一個字
  我的心兒多悲傷
  你卻依舊飄飄速去
  不聲又不響
  這個時代怎麼了?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也要扮酷!我開始懷疑這個愛農銀行的巨頭是否被其胖老婆搞成了神經病。我真想找一找他那胖女人的電子信箱地址,好把這封信原封不動得轉發給她,再引發這對狗男女的一次內戰!但是,我沒費這份力氣,此時,我的心裡對王學兵只有輕蔑。我點擊了「回復」鍵,寫道:「Areyouaman?Isay:Aman?」立刻,點擊了「確定」鍵。
  由於與方子洲分手時,方子洲把他租賃的房子鑰匙給了我,因此,我現在倒踏實了,即便離開愛農銀行,他們收回了我的集體宿舍,我也不怕。
  用京興市土話講,此生我作了一件最牛B的事兒,就是主動寫了一份辭職報告,並又義無反顧地交到了天竺支行人事科張科長的手裡。她睜大了看起來依然友善的眼睛,熱情地勸慰我:「小柳呀,你這是何必呢?人生遇上一丁點兒挫折很正常的嘛!你得正確對待同志們的善意批評才是!而且現在,在社會上踅摸一份工作有多難,尤其是到我們這樣的國有獨資商業銀行,各個大爺似的,還不等於吃上了唐僧肉?還不跟登天差不多?!」
  「我曉得。」我微笑著,看著她熱情的裝出來的嫩德行,也換上了親親熱熱的口氣:「個人原因,我感覺不太適合這份工作。」
  張科長的眼睛很明顯地轉動了一下:「你是踅摸好了新的工作吧?」
  我了撒謊:「沒有。工作嗎?等支行同意了我的辭職申請再說吧!」之後,我以勝利者的姿態走了。我從來沒感到這麼揚眉吐氣過,此時,我才懂得了什麼叫「無慾則剛」。
  第二天,天陰沉沉的,下雨了,而且這雨整整下了一天。我沒再去天竺支行上班,也沒再去清水窪的曠野上漫步。想到集體宿舍馬上就要交回去,等到老天終於雨過天晴的時候,我起程出門,準備去考察一下方子洲現在的窩。我對此,依然充滿了好奇心。
  京興市的街景,有時想來,真像是一個老醜而又酷愛打扮的婦人,在厚厚的脂粉覆蓋下,在她的面部,還可以看到一點燦爛,當你的眼睛再往下瞧時,卻發現了她脖頸處,似松柏一樣的年輪的褶皺,簡直就是慘不忍睹。在京興市著名的回民聚集區,在高樓大廈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叫作「細米巷」的小胡同。自行車,在胡同口還可以勉強地一邊擦牆,一邊貼人地騎過去,可騎了沒幾米,便實在是騎不進去了。我只好把自行車再原路退回,索性把車扔在了胡同口。
  小胡同的兩邊,是清一色的低矮的小平房。房頂是用青色長條型圓瓦鋪成的,在圓瓦的中間,那排水的凹道裡,稀稀落落地生著一兩尺高的野草。牆是灰色的,牆麵糊著的灰石灰,已經脫落了許多,露出了牆壁的碎磚,斑斑駁駁的,掩飾不住那歷史的滄桑。方子洲的居所就是這胡同裡一個大雜院兒中的兩間小平房,這兩間小平方是套間,外面的房子小、裡的房子略大。
  進到屋子裡,一股濕氣撲面而來。外面的小房六平米左右,經不住一天來細雨的蹂躪,濕得像個蒸氣浴室,紙糊的頂棚,已經全部變成了熟褐色,地上也汪了水,昨天的雨已經把這間小屋淋漏了。小房子裡除了一個木凳子上擺放一台十四英吋的舊款彩色電視機外,再沒有其他的任何擺設。裡間九平米的所謂正房,比小屋略好,只是在同樣是紙糊的頂棚上,出現一個直徑兩尺長的褐色水痕,像一個騰雲駕霧的哪吒鬧海圖一般。整個房間裡都是黑洞洞的,好在房子的後牆上,開著一個不大的小窗戶。幾縷微弱的的光線射進來,使得我才能勉強看清房內的擺設。
  在這九米的房間裡,一張單人床再加上一個三人沙發已經佔據了面積的大部分,一個大書架則把其他的空間嚴嚴實實的佔滿了,以至我連下腳都很困難。那個三人沙發很破舊,是木製的。雖然我來自遙遠的古鎮,雖然我們青山綠水的家並不富裕,但是,不到此處我也沒有想像出偌大的一個京興市居然還有像方子洲一樣居住和生活的人!
  他的書架上擺得滿滿噹噹的,除了書、雜誌、報紙,就是錄相帶和插滿像片的像冊。我被他收藏的報紙吸引了,因為,這裡幾乎所有的報紙上都登載著他的攝影作品,有風景照、有靜物藝術照,更多的還是紀實作品。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京興日報》刊登著一則專訪:《遊俠擒狡賊,君子動手不動口》:
  「入冬以來,本市某小區接連發生桑塔納轎車被竊案,警方出警數日均被狡猾的竊賊逃脫。今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興市分局刑警隊接待了一個神秘的舉報者。此人提供了一盤錄相帶作為舉證資料,使本案在接報二十四小時之內即宣告全破,涉案的犯罪嫌疑人無一漏網。
  這個神秘人物是誰?他是如何獲得竊賊犯罪材料的?日前,本報記者帶著上述疑問,根據警方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這位舉報人。原來,這個神秘人物就是本市職業民間打黑人、著名的自由攝影師方子洲先生。下面就是記者的採訪筆錄:
  記者:「久聞您的大名,今天才有幸見面,很感榮幸。」
  方子洲:「我的職業優勢就是戴著一層面紗,如果我像明星一樣每日上鏡,那我不但不可能再獲得犯罪嫌疑人的第一手罪證,甚至連生命都會有危險了。」
  記者:「我尊重您的職業習慣,所以今天我既沒帶照相機,也沒帶錄音機,完全是筆錄。您能不能把您這次的取證訣竅給讀者透露一點?」
  方子洲(笑):「要說訣竅嗎?就是我的攝影和攝像器材還算是先進。我利用照相機的長鏡頭,白天在數百米以外就可以清楚地拍攝犯罪嫌疑人的特寫鏡頭;我利用攝像機的紅外功能,躲在暗處,不用任何輔助燈光,就可以在黑暗中拍攝犯罪嫌疑人的全部作案過程。比如,這次獲得桑塔納轎車竊賊的材料,他們盜車過程,便是我在某小區黑暗處蹲守拍攝的;他們在修理廠重新油漆盜竊車輛的證據,就是我在五百米遠的樓上拍照的。另外,我還有隱蔽拍攝設備,幾乎對犯罪嫌疑人面對面拍照的時候,他們都不會察覺。」
  記者:「除了物質保證之外,還有沒有人的因素?」
  方子洲(玩笑著):「如果說人的因素嗎?大概就在於我身懷猴子一般的絕活吧!」
  記者:「您能不能具體解釋一下?」
  方子洲:「我雖然已經快四十歲了,但是,爬樹上房選擇最佳攝像位置的能力一點沒減退。現在,我比十幾歲男孩子的活動能力一點也不遜色。」
  記者:「方子洲先生,您是自由攝影師,也是民間打黑能手。據我所知,這兩項工作都是很難有穩定收入的。您是怎麼維持生活,尤其是哪裡來的資金購置這些高檔設備呢?」
  方子洲從背包裡拿出一張存折,很自豪地說:「這是京興市公安局給我的破案獎金。他們計劃給我五萬元,我認為我自己沒付出那麼多,所以,交完個人所得稅之後,我只領了兩萬元!另外,我個人的支出很少,過日子也算計的比較仔細,我沒別墅,更沒私家車,而且,有的攝影器材,還是我自己改裝或加工的,也節省了大筆開支。」
  記者採訪結束時,方子洲先生以玩笑的方式總結他的打黑取證工作,說:「我這裡的犯罪嫌疑人證據就是他們被記錄下來的行動,他們有沒有犯罪,我不需要用嘴來解釋,我動手拍攝就是了。別人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到我這裡,就是君子動手不動口了!」
  二○○○年一月十二日《京興晚報》的一則圖片報道也很有意思,標題是《鴛鴦火鍋熱騰騰,鍋底已歷萬人嘗》:
  「本報特約通訊員方子洲報道:京興市某火鍋店為掙昧心錢,不惜咂掉老招牌,他們居然把客人已經使用過的紅鍋底,重新收集起來,繼續供客人食用。」
  下面附著六幅照片。
  照片一:熱熱鬧鬧的某火鍋店,客人正大吃大嚼。這撥客人使用的火鍋號牌為八號,用餐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分。
  照片二:剛才用八號火鍋就餐的那撥客人滿意離去,時間是十二點二十分。
  照片三:女服務員端走了剛使用完的八號火鍋。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二分。
  照片四:一個大師傅正從八號火鍋裡把紅湯向一個大盆裡挖,表情平靜。那火鍋一定是剛使用完的那個,因為,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三分。短短的一分鐘,火鍋不可能更換。
  照片五:另一個大師傅端來了九號火鍋,同時,從大盆裡往出挖紅湯至九號火鍋。時間也是十二點二十三分。被倒回去的舊鍋底準備繼續給新來的客人用。
  照片六:一撥新的客人已經圍坐在九號火鍋前,開始吃喝。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五分。此時,紅鍋底循環使用,已成事實,鐵證如山。
  照片的最後,是寫了帶驚歎號的幾句問話:
  這是節省嗎?這是習慣嗎?這是該店秘方嗎?可無論如何,您是忘了消費者的健康和生命!!!」
  看了這則報道,酷愛吃火鍋但腸胃極弱又極敏感的我,立刻就噁心起來,真的想吐。嘔了幾次之後,脾胃才恢復過來。
  剛輕鬆一下,手機響了。沒想到,打電話過來的竟是合作銀行南郊支行的那個吳副行長。他寒暄之後,又把他依然欣賞我的話說了幾句就言歸正傳了:「您還願意到我們這兒工作嗎?」我感到突然,章副行長不會這麼快就已經給我聯繫好了工作吧?我依然記得上次應聘時被他們那個叫駱敬業的行長拒之門外的事兒,便不冷不熱地說:「你們那個駱行長是要存款的,我沒存款怎麼有資格來!?」
  吳副行長挺實在,說:「小柳同志就是謙虛!今兒這個電話就是駱行長讓我打的。他說,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的章總找了他,說準備在咱們南郊支行開戶,開戶時就存過來一個億。還指名道姓地要求我們讓您作客戶經理,說您能幹,和他在愛農銀行時合作得非常愉快。」
  「那一個章總?」我詫異了。我想,總不會是章副行長已經搖身變成京興摩托股份公司的章總了吧?
  吳副行長更加客氣了:「我就說您是個人才,在我們這兒一準兒能幹好。瞧,透著您聯繫的客戶多,這麼大個老闆,您竟然忘了。就是主管公司財務的章亦雄副總經理呀!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是薇州摩托車集團公司的分公司,資產好幾個億吶!」
  我不禁脫口而出:「他這麼快就過去了?」心裡又驚又喜的。
  「小柳同志,駱行長指望著您明兒個就來報到!」
  我對如此快地改變工作環境沒心裡準備,心裡不知道如何是好,嘴上也就支支吾吾:「那一個億存款不是還沒存過去嗎?我這麼過去‥‥‥」
  吳副行長卻是實實在在地為我考慮:「我們這兒進人已經沒問題,駱行長已經把給管理部人事處的報告寫好了,只要您願意來,他就簽字送批了。我不是不惦念著您馬上來,我倒是想給您幾天時間休息,下星期再來上班。」
  鑒於我目前的工作狀況和章副行長的良苦用心,我也很爽快,立刻答應下星期到合作銀行報到上班。
  吳副行長竟連聲和我說謝謝,說馬上就向人事部門報材料,爭取我下星期一上班就能成為南郊支行的正式員工。我想,他和那個勢力的駱行長一定已經把我將給他們帶來的存款業績以及盈利算清楚了,否則,他們對我同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這樣天翻地覆的改變呢!
  心情平靜下來之後,我繼續看有關方子洲的報紙。在下面的報紙裡,還有方子洲炮製的更刺激的採訪和報道,什麼《扮小販,揭開生豬注水黑幕》、《暗訪京東妓女街,嫖客半成是農民工,半成竟是國家幹部》、什麼《斬斷伸向學生錢袋的黑手——書商與教職人員沆瀣一氣行銷盜版教材紀實》,等等等等,簡直是一部揭黑打假大全。
《錢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