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通幽

    蒲小元判斷得沒有錯,確實已經有許多猴子想攀上王天容這棵大樹摘桃子吃,而且這些猴子當中的有些比蒲小元更狡猾,主要表現在手段更高明,出手更大膽。
    別的猴子蒲小元不知道,但是其中一個叫侯峻峰的蒲小元知道,因為以前蒲小元還在能源集團的時候,這個人就跟能源集團做生意,就主動巴結著跟蒲小元認識,還送過一個說不清價格的漂亮的胸針給蒲小元。當然,那是當時,現在不了,現在這個侯峻峰實際上是把蒲小元當成了對手。
    自從蒲小元下海之後,準確地說是自從鄭小彤成為能達貿易公司的副總之後,侯峻峰跟能源集團的生意立刻就受到了明顯的影響,影響的標誌是能源集團從他手中的訂貨量少了。煤炭生意做的就是量,只有達到一定的量才能賺錢,只有達到足夠大的量才能賺大錢。為了扭轉這種影響,為了繼續賺大錢,侯峻峰下了不少功夫,但是這些功夫都是外圍功夫,並沒有觸及到王天容本人,既然沒有觸及到王天容本人,那麼就等於沒有觸及到核心,既然沒有觸及到核心,那麼效果當然就十分有限。
    吃一塹長一智。
    侯峻峰決定調整戰略,與其像撒胡椒面一樣把銀子撒向那些無關痛癢的地方,不如集中火力主攻能源集團的核心。好在能源集團的核心非常明顯,也非常集中,那就是王天容。
    自從能源集團從原來的國有企業改製成為國有獨資的有限責任公司後,王天容就成了能源集團絕對的老闆,不僅在集團內部是老闆,就是在對外的關係上,她也成了絕對的老闆。
    投資管理公司當然還能管,但是只能是行使股東權益的那種「管」,對能源集團這樣的上市公司來說,實際上只能到了一年一度的股東代表大會的時候,他們才能真正行使一次股東權力。而就是這一次,也幾乎是走過場。
    除了投資管理公司之外,要說還有誰能「管」的,那就是市裡分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了,而這個分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恰好就是樊大章。樊大章能當上這個副市長,當然是機會好,但是客觀上說,這個機會還是王天容讓給他的。樊大章對王天容的印象本來就不錯,現在當然就更不用說了。樊大章對王天容多少懷有一點感激之情,並且堅定地認為王天容是個不想往上爬的人。不想往上爬的人當然是受歡迎的人,當然更是值得領導信任的人。投資管理公司的新任領導當然知道王天容跟樊大章的這層關係,甚至直接把王天容看成是樊大章的人,既然王天容是樊大章的人,那麼他當然就不便多管。
    所以,王天容實際上就成了臨港市能源集團的「女皇」,跟程思湧在石化集團「寡人」的地位一樣,至高無上。
    侯峻峰現在要攻的就是這個「女皇」。
    侯峻峰本來識字不多,但是心計不少。為了能接近能源集團這個「女皇」,識字不多的侯峻峰居然別出心裁地讀起了研究生。當然,不是那種通過考試錄取的碩士學位研究生,侯峻峰讀的是「研修班」。這種研修班也是高等學校改革的產物,主要目的是為了給學校創收,同時也為了滿足部分老闆和高官們對品位的迫切需要,於是專門開辦了這種「研究生課程進修班」,簡稱「研修班」。侯峻峰放著清華、北大這麼多的名牌大學設在臨港市的研修班不上,偏偏就選擇了長江水利電力大學的研修班,目的倒不是為了節省時間和費用,而是他已經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知道王天容就是這個大學畢業的。
    在研修班,侯峻峰雖然並沒有好好學習,事實上他也沒有能力好好學習,但是同學和老師對他的印象都不錯,原因是研修班的任何活動他都積極參加,不但積極參加,而且積極出錢,如此,他居然被大家選為班長。
    長江水利電力大學把培養校友關係看得比傳授知識還重要。在臨港市的校友會更是年年熱鬧,而在臨港市水利電力大學校友當中的最傑出人物就是王天容,王天容是當然的會長。
    這一年的校友聚會,研修班班主任裴教授和會長都坐在第一桌,而侯峻峰由於是研修班的班長,還由於他贊助費用高,所以,他也被請到了第一桌。
    儘管是王天容坐在第一桌的上席,而侯峻峰坐在下席,但是畢竟是在一桌,是一桌就有「平起平坐」的感覺。這在侯峻峰上研修班之前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在上研修班之前,不要說跟王天容「平起平坐」了,就是正式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衝著這一點,這個研修班上得值。
    侯峻峰知道,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次正式認識的場合和方式就是形成第一印象的主要要素。
    桌上,裴教授首先為每個學子作簡單介紹,首先從王天容開始。其實王天容也不需要介紹了,桌子上沒有人不認識王天容,但是裴教授還是認真作了介紹。
    裴教授在介紹王天容的豐功偉績時,頗感得意,主要是內容豐富,有東西可介紹。比如:「全國十大女企業家」,比如「全國三八紅旗手」,比如這個代表那個委員,等等。王天容是他們學校的驕傲。是學校的驕傲當然也就是裴教授的驕傲,因為在臨港市,裴教授就代表學校。
    裴教授這樣驕傲地介紹王天容的時候,王天容挨個對同桌的每個學友點頭微笑,神采奕奕。間或著遇上以前見過面或有點面熟的,點頭和微笑的幅度還明顯加大,表明她貴人並不健忘,而且還很謙虛。
    當裴教授介紹到侯峻峰的時候,自然比介紹王天容要簡單許多,只說這是我們本次研修班的班長,年輕有為,事業有成,至於怎麼年輕有為,怎樣事業有成,並沒有細說,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倒是侯峻峰自己在裴教授介紹完之後,挨個給桌上的每位發了名片,並說:「事業談不上,也不年輕了,但是我這個人講義氣,對朋友真心,這是我的立身之本,今後還望各位學兄學姐多指教,多關照。」
    後來王天容果然就關照侯峻峰了,關照的方式是能源集團買了侯峻峰的煤。
    至於王天容為什麼會關照侯峻峰,或者說侯峻峰動用了什麼手段讓王天容關照了他,屬於他們倆的秘密,沒有人知道。但有兩點可以透露:第一,肯定與「校友關係」有關,因為王天容是長江水利電力大學臨港市校友會的會長,而侯峻峰後來居然也被選為副會長,自然比一般的校友關係更加有關係;第二,侯峻峰兌現了自己「講義氣,對朋友真心」的諾言,事成之後,立即就送給王天容一箱水果,並且是在王天容下班的時候,一直尾隨王天容的車跟到她家的樓下,當面把水果交給王天容,明確地告訴她:水果下面有東西。
    王天容拿到家打開一看,所謂的「東西」是整整十萬塊現金!
    雖然王天容是集團公司董事長,雖然每年經王天容手的錢以億計算,但那些錢都是公家的錢,並不是她自己的。再說,那些錢在王天容的腦海裡就是一堆阿拉伯數字,並不是實實在在的「錢」,而眼前這十萬塊錢是屬於王天容她自己的,不是數字,而是實實在在的「錢」,所以確實讓王天容一驚。
    王天容本能地過去把門關好,又把窗簾拉上,然後把十萬塊錢取出來,放在茶几上,仔細地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找出名片,掏出手機,給侯峻峰打了電話。
    「你搞什麼名堂?」王天容聲色俱厲地問。
    「不是我搞什麼名堂!」侯峻峰說,「這是行規。反正公家也沒有損失,煤還是那煤,價錢還是那價錢,等於是我們做生意的讓利行為,就跟商場賣東西打折一樣,大家都這麼搞。」
    「別人怎麼搞我不管,蓖跆烊菟擔暗俏也荒甘庋D闥擔閌竅衷詰轎衣呂茨沒厝故敲魈焐銜緄轎野旃依窗嶙擼俊?
    「罵我?」侯峻峰說,「我說大姐,您是真不知道呀還是假不知道?這個水果我就是不給您,也還是給其他人。但是,給您我服氣,我願意!給其他人我不服氣,不平衡!能源集團是誰創立的?誰的貢獻最大?誰操的心最多?憑什麼那些人比您富?與其給他們,我不如孝敬大姐您!」
    王天容愣了一下,她覺得這個話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想起來了,確實聽過,在蒲小元那裡聽過。難道真是這樣?現在人人都在吃回扣?不是我吃就是手下那幫人吃?難道吃回扣真的像商場賣東西打折?國家並沒有損失?
    「你給誰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要!」王天容仍然堅持。
    「那行,」侯峻峰說,「反正你也沒有證據證明那東西是我給您的,我可以說我根本沒有給,是您自己記錯了,或者是您買水果的時候搞錯了,您要是實在不想要,就捐獻給希望工程吧!」
    侯峻峰這樣一說,王天容就知道這十萬塊錢退不回去了,因為她確實沒有證據證明這錢就是侯峻峰給的。這麼一想,王天容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反過來也是同理:現在沒有人能證明她王天容拿了這個錢,既然現在都沒有辦法證明,那麼將來就更沒有辦法證明了。如此,這個錢就真相當於是自己撿的?或者是賣水果的人搞錯了?

《傾斜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