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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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以後的一段時間裡,對於葉莎麗來說應當是在度自己的蜜月。因為既然葉莎麗「基本上是處女」,那麼這些天對於她不就基本上是「蜜月」嗎?事實上,那些天她經常接受陳大富的單獨輔導,輔導到葉莎麗在跟陳大富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雖然還是有點害羞,但是身上的肌肉已經不那麼緊張了,陳大富再深入的時候,她也不需要「本能地」退縮了。這時候,陳大富突然發覺自己已經離不開這個「學生」了。
  以前陳大富跟「兼職雞」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個最大的擔心就是怕被對方纏住。因為陳大富既沒有打算跟劉梅花離婚,也不打算在哪個「兼職雞」身上破財,所以,他常常擔心被「兼職雞」纏住。當然,這種擔心不是在他跟「兼職雞」們的幽會之前和幽會之中,而是在高xdx潮剛剛過去之後。往往是高xdx潮剛剛一過,他就後悔,覺得從最本原的意義上說女人都是一樣的,自己大可不必招惹這些「兼職雞」,費錢而且還有健康和其他方面的風險。比如名譽上的風險,比如招致「老排長」當面拍桌子,比如招致他和劉梅花之間的摩擦等等。一開始,陳大富跟這些「兼職雞」逢場作戲的時候還帶著一種出氣的心態,彷彿自己在老婆面前所受的窩囊氣可以在這裡放掉。陳大富知道自己在劉梅花的面前已經耍不起什麼威風了,從結婚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劉梅花踩在腳下,毫無男子漢的威嚴可言,而在這些女人面前,他就可以耍威風。只要出錢就可以耍威風,只要出足夠的錢就可以耍足夠的威風。但是時間一長,威風老是耍就沒有什麼意思了。隨著陳大富在一個又一個「兼職雞」身上不斷地耍威風,他的怨氣也就越出越少,最後終於沒有什麼氣可以出了。不但沒有什麼氣可出,有時候跟「兼職雞」們狂歡之後,還萌發一絲對不起劉梅花的感覺。畢竟,他「大學老師」的身份和今天的輝煌成就都是劉梅花成全的,陳大富對劉梅花既有恨的一面,也有愛的一面。
  陳大富找「兼職雞」的另一個原因是圖新鮮找刺激。錢多了沒處花了不就是圖新鮮找刺激嘛。他跟劉梅花在一起的時候,可以說是十幾年一貫制,就是一種姿勢。而跟「兼職雞」們在一起,他可以變著花樣嘗試各種各樣的姿勢。最初是「兼職雞」帶著他玩,後來熟能生巧,陳大富也能帶著她們玩,並且當他嘗試著一種新花樣而使對方不得要領的時候,陳大富還能獲得一種「成功」的快感。但是陳大富跟她們只是玩玩,根本沒有想過要跟她們建立長期關係,更沒有想過因為他們而拋棄劉梅花。陳大富知道,雞就是雞,不管是專業的還是兼職的,雞能對你怎麼樣,一轉身,馬上就能對另外一個男人做出同樣事情說出同樣的話。有一次,陳大富跟「糧票」在一起閒聊,聊到內地正在發大水,「糧票」問他是不是應該贊助一點,陳大富無意之中調侃地說他已經贊助過了,「糧票」問他什麼時候贊助的,陳大富就笑,不願意說,「糧票」就硬逼著他說,陳大富就是不說。
  「你是不是『贊助』給那個女大學生了?」「糧票」問。
  「糧票」這樣一問,陳大富心裡就一驚,因為他確實是「贊助」給了那個女大學生了。但是這件事情「糧票」怎麼會知道呢?
  「女大學生是不是在你面前哭了?」「糧票」又問,「是不是她說她家房子給水沖走了,她弟弟被淹死了?她父母已經無家可歸了,她自己也讀不成書了?然後你就慷慨解囊,給了她幾萬塊錢?」
  「你怎麼知道?」陳大富問。
  「我怎麼不知道?」「糧票」說,「不但我知道,『臭魚』也知道。」
  「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糧票」說,「我們都『贊助』了唄。」
  上當了!陳大富想。一想到自己上當了,被一個「雞」耍了,想到自己的善良被一個「兼職雞」褻瀆了,陳大富就感到心口特別堵。於是馬上做心理暗示,暗示不管怎麼說總是做善事吧,暗示幾萬塊錢對他來說是九牛一毛,暗示大家都上當了,也不是我一個人。這樣七暗示八暗示,自己心裡終於好受了點。於是就想到了感謝魯迅,感謝魯先生迅塑造了「阿Q精神」,於是陳大富就突發奇想,認為魯迅先生不僅是文學家,更是心理大師。
  後來,「臭魚」告訴他:那個女的家住西北高坡,天天盼著來水,卻從來不會被什麼水淹,並且她也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學生,完全是個冒牌的「兼職雞」。「臭魚」甚至還質問陳大富:她是不是大學生我們看不出來,你這個大學老師怎麼也看不出來?!聽口氣彷彿懷疑陳大富跟那個「女大學生」是一夥的,是「雞托」。
  從此以後,陳大富再跟「兼職雞」在一起的時候,又恢復了那種出氣的心情,卻不是出劉梅花的氣,而是出那個「女大學生」的氣,彷彿所有的「兼職雞」都是那個冒牌的「女大學生」,都要干死她們而後快。可事與願違,最後被「干死」的往往不是「兼職雞」,而是陳大富自己。於是,只好始終懷著高度的警惕,以防再次上當受騙。
  但是這一次他跟葉莎麗的情況不一樣,葉莎麗不是「兼職雞」,葉莎麗是「高檔的良家婦女」。他跟葉莎麗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是葉莎麗自願的。葉莎麗是欣賞他的「人」而不是看中他的「錢」。葉莎麗自己就很有錢。葉莎麗自己開奔馳車,住高尚住宅,還能有幾百萬現金做投資。葉莎麗從來不向他要錢。葉莎麗甚至從來都不變相地找他要錢。陳大富認為檢驗一個女人是不是「雞」,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看她要不要錢或者是變相地要錢。要錢的就是「雞」,不要錢的就是良家婦女。
  陳大富有一次去旅遊,領隊的導遊小姐對陳大富特別關照,因為一路上只有他是單身一人,其他人不是成雙成對就是成群結隊。不知道是由於他是單身一人還是由於導遊小姐的特別熱情,他們在旅遊地的一個賓館裡共同跨越了雷池。按說導遊小姐肯定不是雞,導遊小姐是有正當職業的。導遊小姐跟他做愛可能僅僅是出於寂寞,看著大家都成雙成對,兩個同樣寂寞的人走到一起也是很自然的。然而完事之後,導遊小姐說:她的手機太老了,在很多旅遊景點都沒有信號,很不方便,要是能有陳大哥手中的那個款式的新手機就好了。意思很明顯,想要陳大富手中那個新買的最新款式的手機。陳大富想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是拖欠「午餐費」說不定惹麻煩,於是只好把自己手機上的卡卸下來,跟那個導遊小姐換了一部,同時把自己本來美好的心情和感覺也換走了。
  但是葉莎麗跟那個導遊小姐不一樣。葉莎麗沒有要陳大富一分錢,甚至沒有要陳大富的任何東西,當然也沒有暗示要任何東西。不但沒有,而且還給陳大富買東西。買的東西雖然不是最大的,但是卻是最好的。昨天葉莎麗就送給陳大富一個純金的領帶夾。純金的領帶夾沒有彈簧,可以直接利用黃金的柔韌性把它捏緊,沉甸甸地墜在領帶上,看著就服帖。陳大富知道純金領帶夾的好處,「糧票」有一個,陳大富問他在哪裡買的,他還保密,天知道葉莎麗怎麼想到他喜歡這東西。陳大富問葉莎麗在哪裡買的,葉莎麗說就在深圳買的。陳大富問深圳哪裡,葉莎麗說在買名貴手錶的櫃檯上買的。陳大富心裡想,難怪我沒有找到。誰想到領帶夾在名表櫃檯裡面呀。看來高高消費都有學問。
  陳大富發覺自己離不開葉莎麗之後,就想著跟她結成百年之好的可能性。他認為葉莎麗這邊是肯定沒有問題的。葉莎麗聲稱自己不打算嫁人了,乾脆就做陳大富一輩子情人。陳大富認為那是因為她沒有遇到合適的,具體地說是沒有遇到像陳大富這樣既有「大學老師」的招牌又有億萬資產的王老五,或許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王老五,於是,在被迫無奈的情況下,她才退而求其次,宣稱自己是「獨身主義者」,而一旦遇上合適的,比如像陳大富這樣的條件而恰好又死了老婆或斷然離婚的,「獨身主義者」照樣嫁人,而且立馬嫁人。問題是現在劉梅花沒有死,不但沒有死,而且甚至還沒有「垂死」,再說即便劉梅花已經「垂死」了,陳大富也等不及,資本主義都「垂死」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它們進火葬場,大有越活越精神的樣子,要是等劉梅花死了豈不是等到下輩子?陳大富是肯定不能等到下輩子的。
  陳大富想到了離婚。但是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不寒而慄。他設想著他提出離婚時候的情景,想到了劉梅花的反應,想到了他兒子和女兒的反應,想到翠花的反應,想到「老排長」和徐惠敏的反應,甚至想到了他弟弟大貴的反應,想到了那個跟他永遠脫不了干係的皖北農村的鄉親們的反應。陳大富忽然發現,「人」不是孤立的,而是屬於一個特定「氣場」的,你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如果整個「氣場」不配合,甚至反對,那麼你就肯定做不成,勉強做成,也一定遭「氣場」的拋棄。而陳大富是經受不起這種拋棄的。一旦遭受拋棄,他陳大富就不是現在的「陳大富」了。不是現在的「陳大富」,葉莎麗還能鍾情與他嗎?這樣一想,他就一點勇氣都沒有了。如此,當他再跟葉莎麗在一起的時候,威風自然減弱不少,而再見到劉梅花的時候,態度也明顯沒有以前那麼好。以前陳大富在外面玩「兼職雞」,心裡多少還有點覺得對不起劉梅花,所以回來的時候,雖然不能與劉梅花做什麼,但是態度還是蠻好的,偶然從外面回來還能給劉梅花買一兩件像樣的禮物,既安慰劉梅花,也安慰自己的心靈。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準確地說是他想到要能跟葉莎麗結為正式的夫妻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因為現在的劉梅花已經成為他跟葉莎麗結婚的最大的最直接的障礙。陳大富對橫在自己面前的障礙能有好臉色嗎?
  最先感覺到陳大富情緒變化的是葉莎麗。葉莎麗想著是不是陳老師到底是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但是男人又都是死要面子,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總是越是不行越逞能,於是她就主動減少了與陳大富的約會,並且當陳大富自己主動約她的時候,她也不像以前那樣歡天喜地地招之即來。時間一長,陳大富反而有感覺了。感覺是不是葉莎麗對他厭倦了。但是,當倆人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又看不出葉莎麗對他的厭倦。於是這一天他開誠佈公地問葉莎麗。問葉莎麗是不是最近很忙,問是不是她不舒服,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等等,問了半天,就是不直接問葉莎麗為什麼不主動找約他了。最後,當一切問題都問完了還是沒有問出什麼名堂之後,陳大富才直說:那麼你最近為什麼不主動約我了?
  葉莎麗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葉莎麗是非常善解人意的,這是商場上一切成功女人的共性,所以,面對這種場景,葉莎麗當然不能說真話。葉莎麗認為說不說真話不能簡單地作為道德判斷的標準,關鍵要看效果,不能為了說真話而說真話,特別是女人,絕對不能在自己的情人面前說「我發現你自己最近力不從心了」這一類話。不能說真話說什麼話呢?葉莎麗想了想,說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話。
  葉莎麗說:「我是怕梅花姐知道。」
  所謂「半真半假的話」,可以理解為是一種避重就輕的話。這種話當然不能算真話,但是也不能算假話。這種說話方式經常被犯罪嫌疑人用來對付警察的詢問,但是今天被葉莎麗用來對付陳大富似乎也非常合適。
  「怎麼會呢,」陳大富說,「她從來不到這些場所來,怎麼能知道呢?再說即便她來了,看見我們在這裡,我們也可以說是來談業務的。反正她也知道我們現在有業務上的關係,這個業務關係還是她自己牽線的呢。」
  「其實我也不是擔心她知道,」葉莎麗說,「即便我相信她肯定不會知道,我也覺得心理有點不安。」
  葉莎麗這句話倒完全是真話了。看來真話、假話、半真半假的話有時候是可以相互轉換的。有時候想說假話,說著說著也就偶爾冒出一兩句真話了,要不然警察對嫌疑犯要反覆提審幹什麼?
  「有什麼不安?」陳大富問。
  葉莎麗想了想,說:「你們男人說『朋友妻不可欺』,其實我們女人也一樣。梅花姐跟我是好朋友,好姐妹,我們老是這樣做我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她。」
  陳大富不說話了,陳大富又想到了離婚。他覺得如果離婚了就沒有這個問題了。但是陳大富不敢提離婚,至少他眼下還不敢提離婚。不但不敢在劉梅花面前提離婚,而且也不敢在葉莎麗面前提起這件事情,因為一旦他在葉莎麗面前提起這件事情,而如果葉莎麗歡喜若狂,抓住不放,那麼他的壓力就大了。但是他承認葉莎麗剛才說的有道理。陳大富知道,男人之間越是好朋友,越是要對對方的妻子敬而遠之。朋友之間好到可以為對方奉獻性命,卻不能為對方奉獻自己的老婆。為朋友兩肋插刀受人尊敬,但是自己的老婆上別人的床就要被人恥笑。中國的男人寧可不要性命也不願丟掉氣節。《淘金淚》當中的雷震山殺了救命恩人郭汗青之後自己又自殺,就是因為郭汗青侮辱了他的女人。雷震山殺郭汗青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雷震山自殺為郭汗青陪葬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但是陳大富認為這種在乎名聲的義舉似乎是男人的專利,對女人好像無所謂。與雷震山同時代的男人很多都妻妾成群,並且有很多妻和妾之間或者是妾與妾之間卻相處的非常好,其中親如姐妹的也並不少見,甚至還有親姐妹做一個男人的妾。
  陳大富說:「你們女人之間也會這樣?」
  葉莎麗似乎有點不滿意陳大富對「你們女人」的看法,於是撒嬌地瞪了他一眼,說女人怎麼了?女人在情感的問題上比你們男人差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大富說,「我以為女人之間沒有這個說法,因為常言說的是『朋友妻』嘛,而沒有說『朋友夫』。再說《三國演義》當中的『二喬』還是親姐妹,她們不是相安無事嗎?」
  「演義的東西還能算呀,」葉莎麗說,「如果能算,那麼你們男人當中不也有『拉幫套』的嗎?」
  陳大富沒想到葉莎麗能舉出這個例子來,啞了。
  「拉幫套」相當於一個成語,其實是說的過去北方農村的一種社會現象。過去人窮,有些人窮的娶不起老婆,當然,窮的娶不起老婆的人自然就更不可能天天去逛妓院,而那些稍微富一點的人娶了老婆卻娶不起長工,於是各取所需,形成了一種風俗,就是娶不起老婆的光棍到別人家幫工,不給工錢,卻可以免費吃住並且睡人家的老婆。這種現象被形象地稱為「拉幫套」,好像是一個人在中間拉車,旁邊的一個在幫忙一樣。這種事情現在早都沒有了,陳大富沒有想到葉莎麗居然還知道,而且比他說的「二喬」更有說服力,服了。

《女人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