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節

  13
  孔小姐到任後,孔老闆對工廠似乎放心許多,在我的建議下,通過廠長牽線,我陪著他拜訪了村裡大大小小的頭面人物,又到西鄉派出所和寶安縣經委走動走動,似乎像是對外表明身份。但張國良和他的女朋友仍然呆在公司裡,仍然擔任原來的職務,我不理解孔老闆是怎麼考慮的,似乎又覺得台灣人與台灣人之間是蠻講情義的,不像賴老闆對香港師傅做得那麼絕。
  這一天,孔老闆突然對我說:明天你跟我一起出趟差,順便回家看看。我一聽能回家,興奮極了,立即想到了兒子。我發現對我們這種年紀的人來說,老婆孩子都想,但確實是想兒子在先。
  第一站是到寧波,深圳有直達寧波的飛機,對方一輛小麵包已在機場等我們。我發現大陸人對台灣人確實是非常友善的,把我們當成貴賓。
  小麵包載著我們走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有三小時,才到了一個鎮上,鎮長書記全都在等我們,賓主先是禮尚往來,然後才談正題。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孔老闆要從他們這裡訂貨,所訂的貨就是自行車花鼓,難怪他們如此熱情。我很奇怪,我們自己就是生產自行車花鼓的,我們本應該是賣方,怎麼搖身一變成了買方了?看不懂,既然看不懂我就只管喝酒吃菜。但我沒喝多,因為我還能聽清他們說什麼,比如孔老闆要求他們在所有花鼓上都要打上"宏大"的印記,那個廠長滿口答應,連說了幾個沒問題。
  生意談完之後,主人很熱情,想專門帶我和孔祥儒到溪口玩玩,但孔老闆好像是公務纏身,對玩不感興趣,堅持要走。主人好像生怕丟了這單生意,就來做我的工作,說溪口離他們這裡只有二十多公里,就等於是家門口了,並說凡是到他們這裡來的人沒有不去溪口看看的。我想也是,就二十多公里,不去也太可惜了,再說溪口我還真沒去過,也想去看看,於是我就對孔祥儒說:"還是去吧,溪口是你們蔣委員長的老家,風水不錯,去看看會沾點仙氣的。"孔祥儒被我逗笑了,說那就去吧。
  主人沒有說大話,我們沿班溪公路行駛不到半小時就抵達溪口鎮,然後步行去了蔣母墓,本來還要去御書亭的,誰知走到入山亭孔祥儒就死活不願往前走了,他不時地看表,一副焦急的樣子,我只好對接待單位的人說:"反正以後會常來,有的是機會,這次我們真的比較急,回吧。"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別人也就不再勉強,直接將我們送到寧波火車站。賓主道別。
  車上,我一直在想,孔祥儒這麼匆匆忙忙趕往杭州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我沒問,他也沒說,事實上,關於這次出差的真正目的及行程我一概不知。不知也好,省得瞎操心,反正我就相當於免費旅遊和免費探親吧,問那麼多幹什麼。
  在到了杭州幾個小時之後,我才知道他這麼急急忙忙趕到杭州的真正目的。原來是找小姐。我有點不理解,找小姐那麼急幹什麼?我覺得台灣人就是中國人,孔祥儒的祖籍不就是山東的嗎?那麼我們體內荷爾蒙應該是差不多的,幹嗎他從台灣來了才幾天就急猴猴地找小姐?我取笑他,他倒坦誠:"不一樣的,蘇杭出美女嘛。"我想完了,下一站肯定是蘇州。這樣我回到家的日子肯定又得往後推幾天了。
  到杭州的那天晚上,我們在華僑賓館安頓下來之後,孔祥儒要我陪他沿湖濱路走走,我提醒他:"這種事在大陸是違法的,你還是小心點。"
  走著走著孔祥儒不走了,他發現了一個目標。說實話,那小姐一點也不像現在的雞,無論穿著打扮還是氣質,我看與一般的人沒什麼兩樣,孔祥儒怎麼就知道她是做這一行的?難道他有靈感?我又仔細觀察了一下,要說有什麼特別,那就是這位小姐是隻身一人,而其他女孩幾乎沒有隻身一人的,要麼有女伴,要麼有父母,要麼有男朋友,要麼有兄弟姐妹陪著。我馬上就想,幸虧我沒有女兒,要是有,肯定不讓她晚上一個人出門,女孩晚上一個人出門閒逛,好女孩也被人誤解為妓女。
  孔祥儒與女孩手挽手了,我就只好與他們分開,但我並沒有走遠,怕有警察突然出來把孔祥儒抓起來。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成了孔老闆的保鏢,而且是個很稱職的保鏢,直到孔老闆與那個女孩手挽手進了我們投宿的華僑賓館,我都一直遠遠地跟著,生怕會出什麼事,比如女孩的同夥突然出來敲詐一筆。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因為就在他們進入賓館之前,我發現除了我之外,另外還有兩個人也在跟蹤他們。我非常警覺,同時因為孔老闆是台商身份,因為我身上有那個小本本,所以我居然一點也沒有害怕。不但不害怕,甚至還有點興奮,覺得自己總算發揮作用了,又覺得自己很像阿爾巴尼亞電影裡的地下游擊隊。我繞到後面,突然出現在那兩個人的面前,低聲但底氣十足地問:"幹什麼的?"
  兩個人竟然愣住了,足足過了十秒,其中的一個才露出笑臉,討好似地對我說:"噢,沒幹什麼呀?"
  "沒幹什麼?"我詐他們,"沒幹什麼那女孩怎麼說她認識你們?"
  兩個人顯然是被我的胸有成竹鎮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擠出非常謙虛的笑臉討好我,其中一個胖點的說:"我們其實相當於那個女孩的保鏢呀。"
  "行了,這裡不需要你們保什麼了,你們走吧。"
  兩個人不急不慢地晃走了。說實話,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或許他們真是只相當於那個女孩的保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不是警察,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警察不會這麼無聊跟蹤這麼長時間,要是我懷疑他們是警察,我也不敢主動靠上去,相反,我會阻止孔老闆把那個女孩帶回賓館。
  雖不是警察,我還是不放心。他們二人晃走之後,我馬上就回房間,敲門,我對著門小聲說:"是我,開門,有事。"
  我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他們才開門,孔老闆連衣服都沒穿好,或許他認為是我,沒必要穿好。我問那個女孩:那倆個男人是誰?她說沒關係,自己人。
  我弄糊塗了,難道小姐真配保鏢?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起床就有人按門鈴,我以為是服務員,心想杭州的服務員怎麼這麼差?沒有理睬。門鈴繼續響,突然,孔祥儒從床上彈起來,光著腳跑過去開門,我覺得很反常,爬到床那頭伸腦袋一看,我的媽呀,還是昨天那個小姐!小姐今天穿了件紫色燈芯絨上裝,一頭齊耳的短髮,看上去比昨天晚上年紀大一點,但更加不像是做那種事的,反倒像一個人民教師。
  孔祥儒見到她來了很高興,說:"你真來了?"
  "是啊,"那女的說,"說話算話嘛。"
  "好,好,好。"孔祥儒一口氣說了三個"好",彷彿還不過癮,又對我說:"你看,這女孩多好,說話算話,昨天答應今天當我的導遊,今天一大早就來了。"
  我說:"你們去吧,我想睡覺。"
  "一起去,我們把房間退掉,不回來了。"孔祥儒的口氣不容商量。
  我們提了行李,到樓下退了房,花二百三十元租了輛車,上路了。
  在"導遊"的帶領下,先是沿西湖兜了一圈,"斷橋殘雪"、"平湖秋月"、"蘇堤春曉"、"花港觀魚"、"三潭印月"一路走馬觀花。我坐在前面相當於保鏢的位置,孔老闆和那個女孩坐在後排。他們好像情義未盡,又加上斷橋紅樓的聯想,居然當著我和司機的面,一路卿卿我我。我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學著司機的樣子,目不斜視,眼看前方。
  中午在春江樓用餐,"導遊"幫我們點了糖醋熏魚,孔祥儒讚不絕口。春江樓的菜好吃,服務也周到,用餐完畢,還贈送禮品,有檀香扇、杭州二十四景撲克牌、西湖風景明信片。孔祥儒對這些小禮品個個愛不釋手,我和司機都說我們不要的,全給你吧。"導遊"更聰明,對領班說:這位朋友是台灣來的,很喜歡你們的這些有特色的小禮品,能不能多給幾個?領班看看孔祥儒的大蛤蟆眼鏡和反"D"字形肚皮,確信孔祥儒是台灣同胞,並為他的愛國熱情所感動,破例送了一大盒小禮品。孔祥儒非常珍惜地裝在包裡,一再表示要多介紹幾個台灣同胞來春江樓吃糖醋熏魚,收精美禮品。
  下午到靈隱寺,我對孔祥儒說我不進去了。孔祥儒不知是不是想著正好可以省下二十塊錢,或者他現在心思完全在"導遊"身上,根本就沒時間同我客氣,反正他沒說什麼,只顧自己帶"導遊"進去了。我真想提醒他:在佛門聖地最好不要卿卿我我。但我沒說,想著反正我是眼不見心不煩。
  沒進靈隱寺,我就在車上與司機聊天。司機也不知道我跟孔祥儒是什麼關係,就把那個台灣佬臭得一塌糊塗,並說他最瞧不起台灣人的這個毛病,我說那不一定,你看我不就蠻規矩嗎?司機看了看我,說你不是台灣人,我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台灣人?他又看看,說講不出來,反正你不是。我很奇怪,鳳凰岡的洗頭妹"一眼"就看出我是台灣人,杭州的司機卻"一眼"就看出我不是台灣人。
  由於在杭州耽誤了一天時間,蘇州肯定是去不成了。孔老闆要趕到無錫,因為無錫正在舉行第三屆全國自行車產品交易會,這才是我們此次出差的真正目的地。大約是"導遊"導得孔祥儒很開心,否則他不會對我談行程安排。我覺得我們關係很奇怪,有時候像是好朋友,無話不說,有時候又不像是朋友,什麼都不說,鬧不清。難道老闆和他的職業經理人都是這樣?
  14
  台灣的客商全部被安排在無錫湖濱大酒店,我與孔老闆住一間,也成了"台商"。
  台灣人在一起抱得很緊,他們之間做生意也蠻講義氣,給我的感覺是他們之間不會互相欺詐或無限期地拖延貨款。我陪著孔老闆整天與他們泡在一起,感覺也很開心,他們對我很友好,說什麼事也不迴避我,只是有一點不太習慣,他們太喜歡找小姐,而且他們經常在一起交流這方面的經驗,不知是炫耀還是以此表示關係親密。有人說台灣人小氣,在我看來這要看是什麼事,對什麼人,至少,他們在找小姐時是很大方的。說台灣人小氣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相對於香港人而言的。就我與他們的實際交往來看,總體感覺是:台灣人更像大陸人,而香港人多少有點被西化了;台灣人普遍比香港人文化程度高,香港人普遍比台灣人富裕;台灣人比較有事業心,香港人講究生活得開心;台灣人與台灣人之間抱得很緊,相互之間作生意也講信譽,但台灣人對大陸的男人和女人採取的是"重女輕男"政策,香港人這方面不是很明顯。
  跟這一批台灣商人在一起的另一印象,是他們似乎只對祖國大陸的人民幣和美少女感興趣,而對大陸的秀麗風光卻視而不見。在無錫的幾天裡,我曾多次提醒他們沿太湖去看看黿頭渚,看看三山,順便登鹿頂山,再跨六十孔橋,游梅園,但他們一概沒有反應,不僅不去我推薦的這些名勝,就是近在咫尺的蠡園他們也不屑一進,那情景就好像無錫的這些風景都是我家的,是我為客人精心準備的禮物,而客人卻不願接受一般。
  在無錫泡了幾天,我對孔老闆此次江浙之行的目的也逐漸清楚。台灣自行車行業不僅在深圳東莞有一些工廠,在江浙一帶也有不少。孔老闆一直想做他們的生意,但從深圳長途運輸顯然不切實際,並且他在深圳鳳凰岡的這間工廠規模也太小,深圳市場已經供不應求,不可能再分出一部分供應江浙的台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長江三角洲另建一間廠,但那是以後的事,眼下不行,眼下孔祥儒沒有這麼大的實力。事實上,就是鳳凰岡這間小廠,他還借了青年創業投資基金和他大姐夫的錢。於是,孔祥儒打算借雞下蛋,也就是從我們去的寧波那家工廠採購現成的花鼓,然後再賣給長江三角洲這邊的台灣自行車企業,只是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所有的產品全部打上"宏大"的商標印記。如此一來,他不僅可以賺取差價,而且可以先佔領長江三角洲市場這塊肥肉。他只能選擇寧波,不能選擇無錫或昆山,生產與使用的雙方不能離得太近,太近了會露餡。後來我就想,如果我的家鄉馬鞍山有這種工廠就好了,馬鞍山較無錫和昆山比寧波離得更近,卻不屬於一個省,最好。可惜馬鞍山沒有,沒辦法,我想為家鄉做點貢獻都不行。
  台灣人之間做生意似乎很順利,我常常看到的情況是孔老闆只說"我在浙江搞了個分廠",對方馬上就說"好啊,你給我發貨吧",沒想到他們之間生意這麼好做!孔祥儒不虛此行。
  下一站是南京。南京離馬鞍山只有40多公里了。我在無錫的時候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婆,老婆認為我離開恆基公司是賺了個大便宜,沒想到台資廠還有假公濟私出差回家的機會,並說眼下回鄉帶來個台灣老闆本身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我們是中午到達南京的。由於我一心想著老婆孩子,玩起來自然就心不在焉。但還是去看了中山陵。因為按照我的理解,認為台灣人是一定要去中山陵的。孔祥儒對中山陵以及中山陵上面的青天白日圖案果然是比較有興趣,但這種興趣遠比不上他對金陵美女的興趣。孔老闆很聰明,他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晚餐時,他對一個服務員產生了興趣,於是故意裝瘋賣傻地問一些傻問題,引起服務員的一陣笑聲,我趕忙解釋:"我這位朋友剛從台灣來。"
  那時候內地不比深圳,深圳的洗頭妹可以天天按摩台灣人的頭皮甚至更進一步,內地人還拿台灣人當稀罕物。聽說孔祥儒是台灣老闆,服務員的眼睛馬上發亮,對他所提的一切幼稚可笑的問題都給予耐心地解答。比如孔祥儒問服務員叫什麼,服務員回答叫陳穎,孔祥儒問是什麼"穎",服務員告訴他是鄧穎超的穎,孔祥儒又問"鄧穎超"是什麼人?服務員忍不住又笑了,當時的大陸人誰不知道鄧穎超?笑歸笑,服務員還是極有耐心地為他慢慢解釋。那一刻,孔祥儒彷彿變成了一個天真可愛的小朋友,而我們年輕漂亮的服務員則成了幼兒園裡盡職的小阿姨。突然,天真可愛的小朋友像是想起了什麼,執意要對熱情而極具耐心的服務員表示感謝,感謝的方式是贈送禮品。服務員不敢要,孔祥儒堅決要給,最後引來了經理。我怕鬧誤會,趕緊向經理解釋:"我這位台灣朋友對你們餐廳和這位服務員的服務相當滿意,執意要送服務員一件小紀念品,服務員不敢要,說你們有規定,您看怎麼辦?"經理聽後大為感動,沒想到他這間小餐廳居然深得台灣同胞如此厚愛,居然要給我們免單。
  "免單是什麼意思?"孔祥儒繼續裝瘋賣傻,要裝就要裝到底。這次我沒讓小服務員再費心了,我搶在她前面對孔祥儒解釋了。孔祥儒把那個蛤蟆腦袋搖晃了幾下,連聲說不行。最後,單肯定是照買了,不但單照買了,而且那份禮物也在經理的首肯之下由小服務員收下。經理一直將我們送至馬路上,雙方彷彿是多年的老朋友,但我不太高興,因為我發現那份貴重的禮品竟然是我們在杭州春江樓免費索取的那些小紀念品。我有一種服務員被欺騙甚至被玷污的感覺,彷彿餐館服務員是我的同胞,而孔老闆是日本人一樣。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當時這種感覺是怎麼冒出來的。
  孔老闆很給面子,不僅按照我的要求與我家鄉的市政府對外經濟協作辦公室的官員進行了會談,而且還實地考察了幾個當地的地方企業。那時候還沒有給國營企業解困收購兼併這一說,雙方只是談合作談投資的事。孔老闆是比較誠實的,我親耳聽到他對協作辦主任說:"我並不是一個很大的老闆,只是前年才爭取到青年創業投資貸款辦起了這家小公司。"但協作辦主任對孔祥儒到底能不能投資似乎並不介意,只要他能按協作辦的要求到他指定的企業去"考察"就好像心滿意足了。實事求是地說,協作辦主任還是比較務實的,他並沒有要求我們象徵性地搞一個"意向投資協議書",如果他有這項要求,我也會盡力滿足他的,如果那樣,他當年的"政績"肯定會更好些,但協作辦主任沒有這麼做,所以我認為他還是個蠻正派的人,我為家鄉有這樣廉潔奉公的好官員而感到欣慰,也為主任的表現沒有讓我們大陸人丟臉而對他心存感激。大約感激是相互的,協作辦主任對我好像也十分感激,覺得我為家鄉人民做出了巨大貢獻,這讓我有點莫名其妙,以為他當官的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地會說客氣話,其實不然,他是當真的。就在我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協作辦主任將我拉到一邊,正兒八經地說:"你看,你對家鄉這麼關心,我們真的想好好感謝你,這樣吧,你看你有什麼事需要市裡面出面幫忙的,儘管說,沒問題。"我剛開始有一種無功受祿的感覺,但看他說的那麼認真,如果不找他幫點忙倒像是反而不給他面子了,於是想了想,還真想出了事來。我說:"是這樣,我現在跟單位算是請假,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呀,如果方便,能不能幫我把人事關係掛到市裡?"主任滿口答應,說沒問題,這事我正好可以管得著,我就幫你把關係掛在市政府駐深辦事處,你們院雖說是與市裡平級的,但只要我發函,他們肯定會給面子。
  孔老闆還專門上我家坐了坐,看望了我的老婆孩子。遺憾的是,他空手而來。我按自己的做人標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空手。儘管如此,我並沒有很在意,想著畢竟是台灣來的,可能禮節與我們不同吧。那天我岳父恰好在我家,他們還聊了聊。岳父有個哥哥在台北,四九年過去的,當時是國民黨空軍,後來是公務員,想著條件應當可以,但從來沒回來過,可能是他在台灣另成家了,不好面對這邊的親兒子。前二年從台北寄來1000美元,是寄到我岳父這裡的,大約是相信我岳父是高級知識分子,是處長,會比較公正地分配這筆錢。儘管如此,為了不給自己的弟弟帶來可能的麻煩,他還專門列了份長長的名單,指明誰誰誰多少多少,其中在清華大學當講師的侄女只分到10美元。好在那位講師當時不在國內,正在美利堅合眾國作為期兩年的交流講學,否則分到這10美元不知怎麼想。我岳父還不錯,分到100元,但岳父沒要,全部給了他哥哥那一房的人,並且岳父好像還不高興,說:"台灣人一定還以為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吧。"所以,今天岳父對孔老闆的空手造訪也見怪不怪。岳父好像比那位協作辦主任更有見識,對孔老闆不卑不亢,給我長了臉。
  不知是岳父的長臉的緣故還是主任的盛情原因,或者是我老婆孩子的客觀存在讓孔老闆更放心,總之,出差回來後孔祥儒對我更信任。表現之一是他經常讓我去羅湖提現金。要用錢了,他就拿出一張取款單,在上面簽上他"孔祥儒"三個大字,交給我,並讓公司那輛拉貨用的雙排座跟著我,去位於羅湖的海燕大廈二樓一家外資銀行取現金。最多的一次是取15萬港幣,一千元一張的票子,150張,將褲子口袋塞得滿滿的。說實話,我完全可以將它拿走,那個雙排座司機根本就沒跟我上來,海燕大廈附近不允許停車,車停得老遠,我拿了錢跑到廣州了他可能都不知道。如果孔祥儒為此找到我家,我老婆完全可以反過來向他要人,這麼大的中國,他到哪找我?報案也沒任何證據,沒法受理,但我不可能這麼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除非我永遠不想做君子了。我還是要做君子的,所以沒有這麼做。說實話,有時想著他對小姐們的那個猴相,又覺得真該把他的錢拿走算了。

《職業經理人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