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這幾天萬麗似乎感覺出伊豆豆的一些變化,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變化,變在哪裡,但是女人的敏感和直覺告訴她,和伊豆豆個人生活有關。萬麗忍不住問伊豆豆,老秦還找不找你啊?伊豆豆臉紅了紅,說,老樣子,死樣子。萬麗說,我真不敢相信,還真還有這樣的人,都什麼年代了?伊豆豆說,就是嘛,話又不說一句,屁也不放一個,就永遠這樣,今天一包炒栗子,明天一袋爆米花,小錢花一點,賠也賠不大。雖然仍然是滿口的諷刺挖苦,但萬麗卻從中聽出伊豆豆心緒上的一些變化。伊豆豆停了停又說,不過這幾天他忙起來了,我也可以少吃點零食了,再這麼吃下去,肚子上的肉就下不去了,萬麗笑了起來,說,他買了你非得吃啊?伊豆豆說,我扔回去幾次,但沒有用,今天扔回去,他明天又買來了,不吃也怪可惜的。萬麗說,這兩天忙起來,不給你買了?伊豆豆說,照買,誰讓他的單位,就在市中心,出門就能買到。萬麗說,好像聽說他們南星大酒店要擴大規模?伊豆豆說,是呀,來勁了呢。
  其實這「擴大」兩字談何容易,南星大酒店周圍市中心的那一片地區,可以搜刮的地皮,哪怕是一星一點,也早就讓大家搜刮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最後的一塊地,就是南州中心幼兒園,雖然幼兒園的規模等級都早已經不能適合時代發展的要求,但實在這塊地方太好,幼兒園哪裡肯動,看起來一時半時是很難遷走。開瑞房產也曾在那塊位置邊上買下一塊地,早在兩年前,開瑞就計劃要在市中心建一座大規模的豪華酒店式公寓,地點正好在南星大酒店旁邊。本來開瑞已經完成了征地的過程,但後來經過反覆論證,覺得面積偏小了一點,要想贏得更有把握,必須擴大建築面積。但是周圍已經沒有面積可以讓他擴大的了,雖然地還在開瑞手裡握著,但開瑞基本上已經放棄了這個計劃。
  卻不料偏偏這時候,出了一件大事故,一下子改變了許多事情的方向。中心幼兒園地處市中心,又在交通要道旁,長期以來,孩子上學放學,就是家長們最擔心的事情,但好在幼兒園的孩子年齡小,一般都有人接送,只是每天上學放學時,這裡的交通就亂成一團,長期以來,一直是市民意見最大的問題之一,但長期得不到解決,政府也曾經想把幼兒園往外遷一點,但因地盤好,幼兒園不同意,就拖拖拉拉一直不能解決問題,最後就出了一樁事故,一天放學時,一位家長來遲了,孩子等不及,自己偷偷地跑了出來,結果被車撞了,沒有搶救過來。家長把幼兒園告上了法庭,鬧了整整半年。這件事情一出,中心幼兒園搬遷的事情就不得不考慮了,再固執再強硬的院長,也不敢拿孩子的生命作賭注了。
  消息一出來,大家頓時像注射了強心針般地彈跳起來,趕緊伸手去搶,其中南星大酒店是得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他們與中心幼兒園一牆之隔,而且本來就是一家,都屬於市行管局,自家人跟自家人當然好說話,所以,以伊豆豆的角度看來,老秦擴展南星大酒店的事情,是十拿九穩的了。萬麗說,聽說要搶這塊地的人很多,也不一定老秦就能搶到手。伊豆豆說,地是行管局的,行管局要給誰就給誰嘛,老秦還兼著行管局的副局長呢,再說了,南星大酒店可是行管局的搖錢樹啊!誰不想讓自己的搖錢樹越長越大,搖下更多的錢來?
  聽伊豆豆說到這兒,萬麗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念頭一起來,萬麗心裡頓時一陣狂跳,一時竟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更不敢再去直視伊豆豆的眼睛。伊豆豆也覺得奇怪,話說得好好的,萬麗怎麼一下子變了情緒,臉色也不對頭了,伊豆豆有點摸不著頭腦,還以為萬麗身體忽然不舒服了,關心地道,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萬麗卻朝伊豆豆揮了一下手。萬麗這隻手一抬,一揮,伊豆豆的情緒也一下子低落下去,淡淡地說,那我走了。
  萬麗是被伊豆豆的一句話打動了的,伊豆豆說,地是行管局的,行管局要給誰就給誰嘛,再深一步說,行管局是誰的呢,行管局是市委市政府的,所以,更應該說,市委市政府說給誰就給誰。萬麗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抓起電話打到了向一方那裡。向一方說,是萬總吧,我知道你會給我打電話的。萬麗說,你大概在放風想進房產集團時,就看到了這一步吧,向總真是先見之明啊。向一方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萬總分析得一點沒錯。
  萬麗心裡很憋悶,趕覺自己像向一方手裡的玩物,但是既然有求於他,既然要作交換,有什麼憋悶也只得自己嚥下去,直截了當地說,我如果幫你拿到幼兒園,你呢?向一方也直接地說,城西鳳凰村有塊地——萬麗說,是建群集團早幾年買下的。向一方說,萬總都已經打聽清楚啦,他們一直閒置著,早已經超過了時間,政府正考慮收回來呢。萬麗說,向總,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那麼多。向一方也乾脆,說,好,我們就一言為定。最後又補了一句,我叔叔以前跟我說,萬麗是位厲害的女同志,我還不相信,不服氣,現在看來,不服也得服呀。掛了電話後,萬麗覺得自己臉部的肌肉很僵硬,趕緊用手去搓揉,一邊搓一邊回想著剛才和向一方通話時自己的語氣語速,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好像有一種堅硬的東西在一點一點地瀰漫開來。
  萬麗當天就跑到惠正東那裡,惠正東說,萬總,你遲了一步,行管局的報告,市政府已經批了,再說了,這塊地,又小又貴,你拿去有什麼用?給南星大酒店做擴展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萬麗的心直往下沉,但她硬是將它提了起來,趕緊實話實說,惠市長,我已經答應向一方,用這塊地跟他換城北的地。惠正東說,萬總,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你已經答應向一方?你覺得這塊地是你的嗎?你要給誰就給誰?萬麗壓下心頭的不快,趕緊說,惠市長,地是您的,您要給誰就給誰。惠正東仍然絲毫不給她面子,說,萬總,你說錯了,地是國家的,國家的地,可不是誰說給誰就給誰的。萬麗見惠正東不肯讓步,有些發急,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雖然後邊還有田常規,但她既然先來找了惠正東,就無論如何不能再去找田常規。用田常規壓惠正東,也許能夠逼惠正東吐出這塊地來,但那樣的話,她以後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本來惠正東對田常規安排萬麗到這個位子,而且事先也沒有徵求他的意見,就有想法,就很敏感,萬麗是萬萬不能再給他的已經裝滿了不滿的秤盤裡再加上一丁點兒份量了。
  萬麗並沒有洩氣,從惠正東那裡出來,直接來到老秦的辦公室,老秦乍一見到萬麗,頓時有點失措,結結巴巴地說,萬,萬總,你怎、怎麼來了,是不是伊主任,伊主任她——萬麗說,伊主任挺好的,正在上班呢,我正好路過這兒,就進來看看你,本來我也不知道你的辦公室在哪裡,還是伊主任告訴我的呢。老秦說,那就好,那就好。萬麗說,秦總,聽說你們南星大酒店要擴建,要打報告了吧?老秦木知木覺地看著萬麗,嘿嘿一笑,並不回答。萬麗又說,報告還沒有打上去吧?老秦仍然嘿嘿一笑,說,萬總,聽說你元和縣那邊的首批定銷房已經打樁了,乖乖我的媽,萬總哎,你是坐火箭跟我們比速度呢。萬麗想,老秦這個人,看起來沒有什麼用,只會跟在伊豆豆後面屁顛屁顛的,今天才發現是個厲害角色呢。知道從老秦這兒打探不出什麼,就告辭了。
  萬麗回到公司,一時沒了主張,就給康季平發了個封郵件,把事情簡單地說了說。自從康季平去了韓國,這許多日子來,每每碰到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她就給康季平發信,有幾次,康季平也幫她分析具體情況,提出建議,但更多的時候,康季平並不能幫她解決什麼實際問題,但是只要有康季平的回信,只要康季平在信上寫幾句鼓勵的話,她就真的會鼓足勇氣去迎接和解決困難。就像從前袁指導帶老女排的時候,在關鍵的時候,比賽暫停,袁指導會面授機宜,對圍在一起的隊員說幾句話,大家都覺得這幾句一定就是秘密武器,結果電視裡播出來,袁指導說:你們要鼓足勇氣,要有必勝的信心。奇怪,這是什麼秘密武器?連一點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嘛,但就是這幾句誰都會說的話,讓老女排隊員們真的鼓足了勇氣,拿下了第五局,取得了五連冠。如今的萬麗覺得自己也有點像當年的老女排隊員,康季平就像袁指導,雖然他遠在他國,雖然他不能幫助她解決任何實質性的問題,但是有他在,有他的信,有他的泛泛的幾句話,萬麗的信心就又回來了。
  萬麗發過郵件後,就坐在電腦前等待康季平的回信,她計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康季平那邊,應該是午間休息時,康季平的信應該很快就到,果然,過了不多久,康季平的回信就來了,康季平說,這個事情,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讓萬麗等他一會兒,他再好好想一想,再給萬麗答覆。萬麗心神不寧地邊處理事情,邊等著康季平的信,大約過了半小時,回信來了,康季平說,惠正東的工作,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得通,你還記得你在省委黨校學習時,當時的省委組織部董部長?他早年曾經在元和縣掛過職,掛職期間,和惠正東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董部長雖然已經退下來好幾年,但每年惠正東都要去看他,在南州乃至全省的官場範圍裡,惠正東一直是一個講義氣夠意思的形象,所以,如果能夠說動董部長來做惠正東的工作,惠正東可能會給面子的。康季平把董部長的電話號碼和手機號碼都發了過來,又細心地關照,董這個人不貪,你也不必多帶什麼東西。
  萬麗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過去,康季平卻已經感覺到了她的猶豫,信已經過來了,說,我知道你在猶豫,董部長這個人,外面是有些傳說,你可能有所顧慮。萬麗猶豫和顧慮的正是這一點,萬麗寫道,那我怎麼辦?卻輪到康季平猶豫了,萬麗等了半天他的信才過來,說,一切看你自己的掌握了。萬麗也下了決心,說,好,我立刻就出發。就在發出這最後一封信的時候,萬麗差一點補上一句問他,康季平,你遠在韓國,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連董部長的電話都帶在身邊?也太不可思議了。但因為事情的緊迫,現在也容不得她花時間去解決自己一直以來對康季平的疑惑。
  萬麗立刻給董部長打電話,說,董部長,我是萬麗,南州的萬麗,您肯定不記得我了,當年我在省委黨校學習,您到我們班來上課——董部長哈哈地笑起來,說,我怎麼不記得你,萬麗,不就是小萬嗎?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小萬。你來看我?那太好啦。他告訴萬麗,自己正在參加省裡的一個會議,請萬麗直接到賓館看他。
  傍晚時分,萬麗就已經到了董部長的住處,雖然康季平認為萬麗不需要帶什麼東西,但萬麗臨走時還是買了些上好的茶葉和酒,由小白拎著到董部長的房間,放下東西小白就退出去了。董部長連看都沒看那東西,上前就拉住萬麗的手,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手仍然沒有鬆開,隔著茶几仍然緊緊拉扯著,說,小萬啊,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啊。萬麗不好意思地說,也不年輕了。董部長說,在我眼裡,你永遠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小萬啊,自從那一年我們見了面後,我一直就想著你,一直沒有忘記你,後來有幾次我到南州,都想去看看你,但是你也知道,不太方便,我們是沒有自由的人啊。
  萬麗點了點頭,那些傳言和康季平信上含含糊糊的提醒也得到了印證,萬麗不由有些緊張,甚至不敢確定董部長究竟是不是在這裡參加省委的什麼會,還是特意找了這麼個地方來見她的,萬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手被董部長抓得死死的,一點也動彈不得,只得任由他抓著,董部長的眼睛一直盯著她,滿是喜歡滿是欣賞地看著,又說,唉,什麼叫如花似月,什麼叫如花似月。萬麗也只好應付著說,董部長,您也不見老。真的,一點也不見老。董部長說,是呀,人家也都這麼說。別的老同志,退下來以後,眼看著就真的老了,我不一樣,我覺得比在職的時候還有勁呢,小萬你知道什麼原因嗎?我的心年輕呀!萬麗說,看得出來,董部長是個樂天派。董部長說,除了樂天,還有更重要的,愛美,像你這樣的美麗的女孩子,我最喜歡了,恨不得天天見,天天跟你們一起聊天,一起玩。
  萬麗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忽然想到小白提來的東西,便趕緊抽出了手,走到牆角把這些東西又提起來,讓董部長看,說,董部長,我也沒有什麼東西帶給你,買了一點茶葉。董部長也走過來,從她手裡拿過東西,放下,又一手拉著她的手,一手托著她的腰,把她拉回來坐下,說,你來看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你不用給我帶什麼東西,我什麼東西都有,什麼也不缺。萬麗說,我知道,可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董部長說,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嘛,你能來,就是對我最大的心意啦,是不是小萬?見一面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啊。董部長老是這麼繞來繞去,萬麗怎麼也拉不到正題上去,心裡不免有些焦急,又有些擔心,真不知下面會發生什麼。好在走廊裡不斷的有人來來去去,還大聲地說話,喊人,按門鈴,因為隔音條件不太好,這些聲音都清清楚楚地傳這到這間屋裡,有幾次,按隔壁門鈴的聲音,就像是在按這間屋的門鈴,感覺上確實是一個會議,這會兒大家都忙著串門呢,這麼一想,萬麗稍稍放心了些。
  但董部長好像根本就沒有在意外面的動靜,仍然笑瞇瞇地看著萬麗,眼睛掃過萬麗胸前,就笑了起來,說,小萬啊,一看到你啊,我就想起人家給我說的一個段子,我說你聽聽啊,咪咪的故事,你聽過嗎?一頭大象碰到一頭駱駝,它嘲笑駱駝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咪咪長在背上的東西,駱駝立刻反擊大象說,我更沒看見過雞雞長在臉上的東西。大象吃了一悶棍,正在生氣,一條蛇過來嘲笑大象,雞雞長在臉上,雞雞長在臉上,大象怒道,雞雞長在臉上,總比臉長在雞雞上好些吧。雖然是個黃段子,但還是很生動很形象的。萬麗忍不住「嘻」了一下,董部長大受鼓舞,說,你愛聽啊,我再說一個下面的故事:公社書記到村裡檢查工作,午飯時了,村長說,就到我家吃點吧。就到了村長家,村長老婆正在洗澡,聽到村長叫門,以為就丈夫一個人回來了,手裡提一條毛巾,光著身子就出來開門,一開了門,才發現丈夫背後還跟著個人,趕緊用手裡的毛巾往胸前一擋,村長一看急了,趕緊說,下面下面。老婆趕緊又用毛巾去擋下面。鄉長在後面聽到了,說,下面就不用了,兩個饃饃就行了。說完後又補充道,現在社會上啊,真是什麼段子都有,你們男同志女同志一起開會吃飯,經常聽到吧?
  萬麗只得硬著頭皮說,有時候大家也說說的,也習慣了。董部長又說,有些女同志會覺得很反感吧?萬麗沒想到董部長會問這個問題,都不知怎麼回答了,董部長又說,其實我覺得大可不必,有人認為男女同志在一起說段子,是對女同志的騷擾,其實,為什麼不能反過來想想呢。萬麗不知道董部長說的「反過來想想」是什麼意思,不好接他的話。董部長又說,這都是傳統的老觀念了,過去總是認為,男人征服女人,就像征服權力征服金錢一樣,那都是從男人的角度在看問題嘛,但是男人以為自己在征服女人時,有沒有想過,女人是怎麼想的?女人也許是被動的,也許是無奈的,但會不會她也在征服男人呢?
  萬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董部長嘴裡說出來的,又懷疑董部長就是在指桑罵槐說她呢,但是看董部長高興的樣子,又覺得不像,正不知如何是好。董部長又笑著說,我曾經看到過一個國外的統計,說是百分之九十二的女生都受到過性騷擾,為什麼這麼高的比率?因為它包括了吹口哨,拋媚眼,暗示和講黃色笑話等等,比率當然高了,然後就發動反對性騷擾的運動。其實,這種文化是不利於女同志成長的,不利於女同志和男同志的溝通,因為首先一個,女同志在心理上就處於劣勢,天生就感覺到來自男同志的壓力和攻擊,你說是不是,小萬?
  萬麗心裡又急又哭笑不得,董部長說,小萬啊,所以我覺得,像你這樣的女同志,很不容易嘛,你能在男同志一手遮天的機關裡,幹出自己的成就來,我替你高興啊。萬麗立刻抓住機會,趕緊說,可是我現在碰到難題了,所以來求您的幫助。董部長說,嘿,小丫頭,順利的時候不想到我,碰到困難了,才想起我來啦,說說吧,我能幫你什麼忙呢。萬麗趕緊把事情說了,董部長邊聽邊想,說,我替你考慮一下啊,惠正東那裡,我說話是沒有問題的,他會聽的,只是這件事情不能硬來,惠正東的難處,你也替他考慮考慮。萬麗趕緊點頭,對董部長的印象,一下子就改變了許多。
  董部長伸手過來拍了拍萬麗的手背,說,小萬你想想,惠正東總不能在政府辦公室議上說,把地給向一方造什麼酒店公寓。萬麗立刻明白了董部長的意思,惠正東可以不把幼兒園的地給南星大酒店,但他不可能為這件事情擔什麼肩膀,擔肩膀的應該是萬麗自己,萬麗說,董部長,您是說,應該由我們房產集團把地要下來,到時候再另作處理。董部長笑著說,好聰明的女同志,我再說一個啊,大隊書記和婦女主任去鄉里開會,路上下雨了,躲進橋洞避雨,沒事幹,就打牌,大隊書記伸出兩隻手:一對五,婦女主任伸出兩隻腳:一對十,大隊書記往下身一掏:一對蛋,婦女主任兩手往胸前一揉:一對尖,大隊書記撲上去把婦女主任一抱,說,我們倆是一對鬼。
  萬麗只覺得頭皮上一陣陣地發麻,心裡更是一陣陣地發楚。正在這時候,門鈴響了,萬麗趕緊說,有人敲門,董部長笑瞇瞇地說,又是哪個小鬼。萬麗過去開門,一看竟是小白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機,滿臉驚慌焦急,萬麗又驚又喜,說,小白,你怎麼——小白說,有電話找你,打到我的手機上了,好像是很緊急的事情。萬麗半信半疑地接過小白的手機,一聽,大吃一驚,竟是姜銀燕的電話,萬麗說,姜銀燕——下面的話被姜銀燕打斷了,說,你別說話,你聽我說吧,是康季平叫我給你打電話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他只是說,讓我這個時間打到你的司機的手機上,讓司機把你喊出來。
  萬麗頓時明白了,趕緊說,那,那,我馬上趕回去!回頭對董部長說,董部長,真對不起,家裡有點急事,我得馬上回去。董部長點頭道,你們一線的同志,工作肯定是忙的,我也不留你了,這在會上也不大方便,下次來了,記得來看我啊!萬麗趕緊點頭。董部長還意猶未盡地說,我現在方便多了,不像從前了,從前像我們這樣的人,可不自由啦,小萬你知道的,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嘛,秘書啦,保衛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想跟你笑得親熱一點也不行啊,握手時間長一點也不行啊,在辦公室裡接見一下更是掐好了分分秒秒的,現在好多啦,所以,你一定要來看我啊。萬麗說,董部長,一定,一定!逃也似的逃了出來。
  萬麗回到南州已經是後半夜,天都快亮了,乾脆不睡了,讓小白立刻把公司辦公室的文字秘書小項接過來,小項嚇了一大跳,以為出什麼大事了。萬麗說,小項,我說你記。她一邊口述,小項一邊記錄,整理成文字,然後萬麗再逐字逐句斟酌修改,報告最後完成時,上班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到了。萬麗吩咐小項拿到外面去打印,小項就明白了,說,我知道了。萬麗雖然瞭解小項聰明又嘴緊,但還是再關照了一下,說,小項,這件事情,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就是你說出去的。小項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萬麗拿著《關於籌建市房產集團辦公樓的報告》的報告,來到惠正東的辦公室,惠正東說,萬總,想不到你這麼快,我都沒有喘口氣的時間。惠正東這麼一說,萬麗就知道,董部長沒有食言,連夜做了工作,而且真的起了作用。可一想到在董部長那裡的情形,心裡就湧起一股強烈的自責內疚,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只是惠正東容不得她的心思往別的地方去,說,報告既然已經打了,就放下吧,我一個人不能說了算,政府辦公會議上,會討論的。萬麗心上一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但還是多問了一句,南星大酒店怎麼辦?惠正東沒有回答她南星大酒店的事情,卻笑了一笑,說,你見到董部長了吧,董部長身體還好吧?萬麗的臉,一下子紅得都要冒出血來了。惠正東說,你這個女同志啊!
  萬麗剛剛回到辦公室,伊豆豆就跟了進來,直視著萬麗,她的眼睛裡竟有了一種萬麗從來沒有見過的冷意,伊豆豆說,萬總,建群集團的老總跳樓了。萬麗頓時驚得沒有了反應,過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說,向一方拿了他那塊閒置了三年的地?伊豆豆冷冷地說,沒有死,傷得很重,可能會終身癱瘓。萬麗就覺得,自己心裡那塊堅硬的東西,繼續一點一點地在擴大,在擴大。她想制止它擴大,但她制止不住。伊豆豆頓了頓,又說,李秋的電話又來過了。伊豆豆眼中的冷意,使得萬麗無法直視伊豆豆,她低垂下眼睛,說,我知道了。

《女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