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老牛說:「不會吧?王隊也不是三歲孩子,怎麼還拿郭半仙的話當真事兒?」
    老牛犯了讓領導討厭的十種行為之一:領導講話他嘮嗑,王遠志聽到他在一旁跟小趙嘀嘀咕咕,馬上點著名吼他:「幹嗎你老牛?來晚了還理直氣壯是不是?沒聽到我正講話嗎?有什麼重要事非得說那就出去說。」
    老牛讓他當著大傢伙的面這樣訓斥很下不來台,也犯了牛脾氣,頂撞道:「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人家要拆門墩子重修一下嗎?你還真的相信郭半仙那一套?他那一套要是頂用,刑警隊乾脆撤銷,發生什麼案子讓郭半仙算一卦直接抓人不就成了?一本正經像回事似的。」
    王遠志瞪了他一眼說:「老牛,你別說我看不起你,難怪你混了一輩子到頭來連個股級幹部都沒混上,你多多少少有一點政治頭腦行不行?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問題。別人為什麼把這件事情當真了?就是想破彭局的風水,為什麼想破彭局的風水?就是不想讓彭局當局長啊,這是不是政治問題?拆門墩子本身沒什麼了不起,背後的目的你明白嗎?」
    王遠志這麼一說,老牛也不得不服氣,論政治敏感和分析問題的眼光,自己確實不如王遠志。王遠志接著說:「更嚴重的問題是,昨天我們說這件事情的時候,都是隊裡的人,說完之後我還嚴令不准外傳,怎麼今天一大早人家就行動起來了?是誰說出去的?這件事情非得搞明白不成,不然我們刑警隊有點什麼事就跑風漏氣,今後誰還敢說話?還怎麼在一起幹工作?」把老牛訓斥了一頓之後,王遠志又開始向大傢伙逼供:「你們自己交待,誰說出去的?現在老老實實交待了,我算你初犯,也不算你有意通風報信,不追究你的政治責任,下次注意就是了,如果不交待,讓我查出來了,只有兩個字:滾蛋。」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既怕把火引到自己頭上,又擔心王遠志懷疑到自己身上,如果懷疑到自己身上,那就不僅僅是挨王遠志收拾的問題,在隊裡的聲譽甚至在局裡的聲譽也會一塌糊塗,誰也不會跟一個背叛自己兄弟的人交朋友。
    這時候副隊長大錢發言了:「王隊,我看在這種場合誰也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捅出去的,再說了,把話傳出去的人也不見得就是有意當內奸,誰都有個三朋四友的,也許是說話不小心漏了底,別把大家逼得太僵了,安定團結最重要,現在這個時候弄得我們內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反而不好。」
    王遠志跟大錢的關係好,不然大錢也當不上副隊長,聽了大錢的話便問他:「你說這事氣人不?我今天當了大家的面說一句無原則的話,彭局這一次能不能上,關係到我們隊的直接利益,你們懂不懂?」
    老牛嘟囔了一句:「這誰不懂?彭局上台了,下面就能上去一串,彭局上不去,下面就壓一串嘛。」
    王遠志又開始罵他:「混說什麼?彭局是咱們刑警隊的老人,你也說過,從彭局進入公安局就一天也沒離開過刑警隊,對我們刑警隊的感情沒有任何一個副局長能比得上,彭局上去了,他對我們刑警隊會怎麼樣?我們刑警隊就成了局座的嫡系部隊,福利待遇、提拔升級我們肯定都能比其他人更有優勢。你以為我是為我自己著想啊?」王遠志說的這些話有一半對,後面那一句言不由衷,彭遠大上去了,王遠志提升的幾率必然大大增加,這是他潛意識裡的思維定式,也是官場現實的生態環節。這種邏輯模式存在於走上仕途的每一個人心裡,副隊長大錢當然也不例外,如果王遠志能夠進一步,他自然而然也會跟進一步,這比王遠志的目標更加現實,所以,當王遠志說完自己的道理之後,大錢也開始著急:「王隊說得有道理,這種事情不管郭半仙說的是真是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管我們信不信,人家信了,看見沒有,人家真干了。」
    老牛說:「王隊,你也別逼隊裡的兄弟了,我們是刑警隊,刑警隊是幹嗎的?不就是調查犯罪事實嗎?多少難辦的案子我們都辦了,這麼點事還用得著像審問犯人一樣審問大伙?過去問問那幫工人,誰派他們來的,先知道誰是他們的背後指使人,然後再逆向偵查,我就不信這麼點小事還查不清楚,別搞得大家疑神疑鬼、人心惶惶的。」
    大錢說:「老牛說得對,,我現在就去問,不准他們干了。」說著抬屁股就走,王遠志想攔住他,轉念想了想,這種事情不調查清楚就像電梯裡有人放悶屁,熏了大家,還害得大家相互猜疑,徹底搞清楚了也好,就沒攔他。
    大錢帶著小趙幾個人來到大門口,咋咋唬唬地喊:「停工停工,誰讓你們來拆大門了?」
    幹活的民工見一幫警察過來干預,連忙停下了手裡的活,門墩子已經拆了半邊。大錢聲色俱厲地問道:「你們是哪兒的?誰讓你們來拆大門了?停下,不准干了。不行,不能停,把拆了的重新砌好。」
    民工面面相覷,一個工頭模樣的人出頭解釋:「同志,我們是你們行政科司處長雇來的。」
    聽了他的話幾個小青年就嘻嘻嘿嘿地笑,農民工,搞不清政府機關的行政級別,所以說了個「行政科的司處長」。大錢說:「不管什麼處長科長,我們說不能動就是不能動。」
    小趙嚇唬那幾個民工:「這牆裡頭我們裝的監控設備都讓你們搞壞了,你們得賠啊。」門墩子裡有原來預埋的門燈線路,民工也不知道那些管道線路是幹什麼的,聽他這麼一說嚇壞了,扔下工具就要跑,大錢把人家攔住了:「別跑啊,你們能跑到哪兒去?還是老老實實把拆下來的門墩重新砌上,我們也就不讓你們賠了。」
    民工看看工頭,工頭歎息一聲:「你們先幹著,我去找司處長問個究竟,到底咋弄呢。」工頭急匆匆找司光榮去了,其他工人只好又把拆下來的破磚爛瓦又重新往回砌。
    片刻司光榮就急匆匆地跟在工頭的後面跑了過來,先喝止了正在修築門墩子的民工,然後質問大錢:「你們要幹什麼?這是局領導定的事情,今天就要完工,你們鬧什麼?跟你們刑警隊有什麼關係?」
    大錢說:「司處,昨天晚上我們還在一個桌上喝酒,你好我好哥兒倆好,今天怎麼就不認識人了?不怕我們畫圈的時候畫錯人了?」
    司光榮說:「你這個人啊,好好的當你的副隊長,管這些事情幹嗎?這是局領導定下的事情,也不是我定下來的,我想定也沒那個權力啊。你們別跟我老司為難好不好?不就是把我們局的門墩重新修整一下嗎?你們刑警隊管這事幹嗎?快忙你們的去吧,別搗亂了,回頭我給你們一人發一箱啤酒。」
    小趙繼續蒙他:「司處,你修門墩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你不知道吧?這門墩裡頭有我們安裝的監控設備,全讓你們給拆了,監控設備壞了,出了問題我們可負不了責任,到時候別怪我們往你身上推責任啊。」
    司光榮動手推他們:「好好好,不管出了什麼事都由我老司負責任,保證不麻煩你們刑警隊的大爺們,快回去吧,別讓我為難,也別讓這些民工為難,人家出門在外,掙幾個錢不容易,你們一句話就把人家的飯碗砸了,多不好意思。」
    大錢說:「噯,司處,我就不明白了,這個門墩放了多少年了,大家天天裡出外進跟它都有感情了,你這是發什麼神經,怎麼突然就看它不順眼了,非得拆了重砌,你這葫蘆裡到底藏的什麼藥嘛。」
    有理不打笑臉人,司光榮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氣,任大錢他們怎麼說就是不發火,笑瞇瞇故作親熱地把他們往樓裡推:「我反問你們一句,拆門墩子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為啥不讓拆?領導咋說咱們就咋干,別忘了,我們公安局可是半軍事化管理,服從命令聽指揮是我們公安條例裡的第幾條來著?好像是第一條吧?說來說去這都是上級的命令,我們照辦就是了。」
    幾個人正在大門口糾纏,蔣衛生坐著車進大門,看見他們在大門口堵著,便停下車問怎麼回事,司光榮連忙湊過去說:「沒怎麼,前幾天市領導到我們局來視察工作,看見我們的大門墩比圍牆矮了一截,說看著很不協調,莊局讓我們重新整整,今天我們就動工了,大錢他們不知道情況,過來問問。」
    蔣衛生不知就裡,說:「修就修唄,上班時間別堵在大門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又有人到我們公安局來上訪了呢。」
    大錢他們心裡那點花花腸子根本不敢拿出來見陽光,如果說重修門樓子是破壞彭遠大的風水,儘管現在局領導正是在拉攏群眾的非常時期,估計蔣衛生也得罵他們是神經病瞎胡鬧,傳出去更得成為大家的笑柄。蔣衛生過問了這件事情,他們沒辦法為自己的行為拿出合理的解釋,更不敢騙蔣衛生說門樓子裡有什麼監控設備,只好訕訕地退了回去。
    幾個人回到隊裡,王遠志站在老牛跟前,一條腿弓在椅子上,一條腿蹬在地面上,還在跟老牛研究誰洩密的問題。大錢把情況給王遠志匯報了之後,老牛猛然拍了王遠志大腿一巴掌:「這就對了,王隊,你把大家都冤枉了。」
    王遠志讓他把大腿拍得生疼,氣哼哼地說:「你要拍就拍自己的腿,拍我的腿你不疼是不是?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老牛說:「我就是嫌拍自己的大腿疼才拍你的,誰讓你靠我這麼近,又把大腿翹到我跟前呢。你們都想想,昨天我們說風水這個話題的時候,是不是剛好姚局進來了?姚局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什麼話?」
    小趙說:「姚局好像是說,他來的時候看見莊局和私處在我們門口呢。」
    老牛說:「肯定是我們說話的時候,莊局和私處就在門外,我們沒發現,說的話人家都聽到了。」
    讓他這麼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鬆了一口長氣,總算刑警隊沒出內奸,怪就怪大家當時亂哄哄地閒聊,沒注意外面有人竊聽。這時候郭半仙嘿嘿嘿地嬉笑起來,老牛問他:「你笑什麼?我們刑警隊的風水都讓人家破了,你還笑。」他這話大家都聽明白了,破了彭遠大的風水,彭遠大當不上局長,刑警隊就得壓一串,這就等於破了刑警隊的風水。
    郭半仙嘻嘻哈哈地笑著說:「什麼風水?你們還真信啊?我不過是跟你們逗逗悶子開開玩笑,你們還真當回事了,看樣子我的話還是很有權威的嘛。」
    王遠志罵他:「你他媽開什麼玩笑,老實正式地說,你說的那一套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聽著你說得頭頭是道,還真有點那個意思嘛。」
    郭半仙說:「編不出一套誰會相信算命的?那都是我現編的,不過你們想想,我說的銀州市公安局歷任局長都是小矮個兒這倒真是一條規律哈?」
    大錢說:「就是因為有了這麼一條規律我們不才信了你小子的鬼話嗎?」
    老牛說:「好了,這件事情就此打住,不管是真是假,人家要拆我們也攔不住。不過,從現在開始,大家就要出去吹牛,說莊局昨天晚上請我們到什麼地方吃了什麼東西,好好吹,這不算洩密,只要把這個風散出去,弟兄們就等著天天晚上吃飯局吧。」
    果然不出老牛所料,莊揚宴請刑警隊的消息在公安局不脛而走,緊接著姚開放也來邀請刑警隊的警察開飯局,蔣衛生一貫不太好這一套,也不得不預訂了銀州大酒店的酒席宴請刑警隊。既然請了刑警隊,別的科室處隊也不能不請,這種事情一開了頭就沒辦法輕易撒手,哪一個處室部門請不到都會有意見,影響群眾關係,最終影響投票結果。這樣一來,幾位副局長就開始忙活起來,你請我請他請,比著請、輪著請幹警們赴宴。在酒席上,領導們似乎一夜之間都成了廣大幹警的貼心人,對廣大幹警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這一來倒真的大大便宜了這幫警察,天天有飯局,還都是領導請客,銀州市公安局的廣大幹警吃飽喝足之後,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話:組織部萬歲!
    公安局在這邊大擺飯局,市委常委在那邊開始討論公安局的人選問題。組織部幹部處王處長負責對公安局的領導班子成員的考核工作,所以他也列席常委會,負責匯報考核情況,只有發言權沒有表決權。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關原也參加會議,作為幹部工作的主管,他不但有發言權,相應也有表決權。
    銀州市市委常委共有九個人。今天到會的有書記吳修治、分管政法現在又臨時兼任公安局代理局長的副書記劉洪波、市長夏伯虎、人大主任曾聰明、常務副市長高有泰、組織部長關原、宣傳部長李玉玲一共七個人到會。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到歐洲學習考察,另一個市委常委副市長到新馬泰招商。
    書記從理論上說在黨的會議上只擁有一票表決權,具體操作時書記往往成了常委會的領導者,擁有事實上的一票否決權。下級服從上級作為黨的組織原則,指的是下一級黨員或者黨的組織要服從上一級黨的組織的決定、決議,而不是服從上一級的黨委書記個人。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思想觀念的扭曲、官場人格的異化、封建意識的殘留、黨內民主意識淡薄等等因素造成了下級服從上級這一組織原則的狹隘化和庸俗化。銀州市委常委也是這樣,開常委會的時候表面上看有表決程序,但是有表決權的人卻往往要看書記吳修治的臉色,揣摩吳修治的意圖,追隨吳修治的意志。吳修治習慣了這種決策模式,常委們也習慣了這種決策模式。在吳修治沒有最終表態之前,各位常委有可能談一些自己的見解和意見,一旦吳修治表態,大家便會跟進,與吳修治意見相左的常委的意見一般情況下不會形成決議,即便出現了極為特殊的情況勉強通過了,在實際執行中也不會有人認真當回事兒去辦。因為大家都知道,跟一把手保持一致在仕途上得到提升的幾率更高,政治前途也會更加光明一些。
    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李玉玲就是現實的例證。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雖然已經年過四旬,卻仍然風姿綽約、貌美如花。這種女人在中國一般不會有多大的政治前途,儘管中國男人的色心絲毫也不比外國男人差,甚至比外國人更厲害,中國人世界第一的出生率就是明證。然而,中國男人卻比外國男人更虛偽,中國男人一向把性無能患者柳下惠當成道德招牌,所以中國的官員對漂亮女人的態度往往是陰陽兩極,心裡頭愛得要命,表面上卻假裝不屑一顧。官場是男人唱主角的舞台,中國男人這種人格分裂症狀讓漂亮女人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倒了大霉,偶爾有一兩個漂亮女人漏網在政治舞台上顯露頭角,也會成為緋聞的頭牌花旦,不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連老百姓都會覺得你有靠色相取勝之嫌。能夠擔任要職而又沒有緋聞,對於一個漂亮女人來說,就跟兔子落到狼群裡而能活下來一樣是個奇跡。李玉玲就創造了這個奇跡,一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年屆四十就成為握有實權的地級官員,而且沒有任何緋聞,難能可貴。李玉玲之所以能夠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除了工作勤奮、為人嚴謹、作風端莊等各種因素而外,其中還有一個最簡單而又最難做到的訣竅:堅定不移地跟著一把手走,同時又不讓其他領導產生反感。
    吳修治在銀州市擔任市委書記已經八年了,能夠在一個地方當這麼多年書記不動窩的領導並不多。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多年的婆婆就更能熬成精。吳修治雖然近年來銳氣開始慢慢消退,暮氣開始慢慢滋生,已經從思想上做好了交班回家養老的準備,因為他已經五十八週歲了,等到六十歲剛好這一屆任滿,如果不發生奇跡馬上提升的話,像他這一級的幹部六十歲到站下車是確定無疑的事情。但是由於他屬於熬成精的婆婆,他這個資深書記在常委心目中還是有足夠的權威的。這一點從常委會各位常委的態度上就可以充分的看出來。
    會議由吳修治主持,他首先要求各位常委在開會期間關掉手機,市長夏伯虎提出了請求:「書記,我今天要等一個重要電話,是國土資源部約好的,通報我們關於建設高新技術開發區用地報告的審批情況,能不能特例一下,不關機了?」
    吳修治說:「我說關手機的意思不是說不讓接電話,就是怕哪個同志正在發言,電話鈴一響影響思路,你的手機有沒有振動功能?要是有的話就調到振動吧。」
    於是各位常委紛紛調整自己手機的響鈴設置,改成了振動。宣傳部長李玉玲說:「什麼振動不振動,乾脆徹底關了,接電話也影響開會。」
    別的常委沒有響應她,她就動作誇張地把自己的手機關掉了。接著吳修治通報了這次常委會議的議程:「今天我們開這個會議,只有一項議程,就是研究一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下面先請組織部匯報一下對於公安局領導班子考核的情況。」吳修治沒有像以往那樣在說正題之前對銀州市的各項工作說一些肯定鼓勵的話,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在會議之前跟各位常委們打打哈哈,說一些家長裡短的事兒,活躍活躍會議氣氛,在各位常委之中造成一種哪怕是形式上的平等氛圍。常委們大都是從政多年的老手,放在一般人眼裡,根本不會感覺到吳修治今天這個會議在態度上的細微差別,但是在常委們眼裡就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究竟這意味著什麼,誰也摸不透,所以在講話發言的時候就會更加謹慎小心。這也正是吳修治所要達到的效果,吳修治在召開這次常委會之前就已經謀劃好了,他確信,這次會議不可能產生出公安局局長的人選來,因為他對現在官場上的生態群太瞭解了。這次會議他要實現的目的是催生一個比選拔公安局局長更有價值的全新的改革計劃,這個改革計劃將會在常委們的心目中產生震撼,並且使他能夠更加輕易地佔領政治和道德的戰略高地。他心裡有數,省委對銀州市公安局局長的具體人選問題並不關注,省委關注的是能不能通過這次公安局長的選拔為幹部選拔和任用體制上出一條改革路子,對於省委來說,這比選誰當公安局局長更為重要,也更有意義。所以他引而不發,先讓大家暢所欲言對選誰當公安局局長發表高見,根據他對現實幹部任命過程複雜背景和各種不正之風的瞭解,他深信如果按照過去的老路子走,公安局局長的人選肯定會經受一場明爭暗鬥難解難分的爭奪,起碼這一次會議上絕對不會有明確的讓大家都基本滿意的人選出來。
    王處長緊張得變成了結巴,頭上也冒出了汗水,李玉玲善解人意地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又把桌上的面巾紙推到了他的跟前,王處長對李玉玲連說謝謝,這一個簡單的交流,立刻讓王處長感到常委裡頭李部長為人最好。李玉玲倒也並不是做作,這是她的本性,也是一般女人細心周到的性別本能在她這個層級的折射,這就是她的優勢,如果說性格,時髦的話叫做情商,真能決定命運,李玉玲的情商確實一流。李玉玲的行為提醒了吳修治,像王處長這種幹部,對下級和其他幹部而言是值得拚命巴結、討好的實權派,他自己往往也自覺不自覺地擁有一些優越感。在常委會上他卻僅僅是一個匯報工作的小角色,面對常委,尤其是近距離接觸吳修治這樣熬成精的資深市委書記,他也會緊張得冒汗、發抖。
    吳修治和藹可親地說:「別緊張,慢慢說,今天你唱主角。」
    李玉玲的體貼和吳修治的關照讓王處長從緊張慌亂中解脫出來總算能夠把話連成串了,他開始詳細匯報這次對公安局領導班子的考核情況,談話多少人次、和現職副局級幹部談話的內容提要、現任公安局副職的個人經歷和政審情況、副局級領導幹部述職述廉的發言內容、群眾考評打分結果等等,認認真真說了一個半小時才算告一段落。根據他的匯報,每個副局長在談話中對自己分管的工作都作了詳盡的介紹,在這種時候,這些副局長一個個都變成了王婆,他主管的那攤工作就是瓜。對於別人工作的評價則一般不予置評,理由為:不是自己分管的不太瞭解情況。也有的在談話中對其他領導分管的工作提出了很多需要改進和提高的建議,實質上是一種含蓄的否定,似乎如果讓他管肯定能比現在管得更好。因為是為選拔公安局局長而進行的幹部考核,所以談話內容還有一項,徵求對公安局局長人選的意見,結果對於這個問題幾個副職好像事先商量好了,異口同聲的回答都是不好說,每個人都有優勢也都有缺點和不足,最終答覆都是請組織上定。
    述職述廉就更好聽了,每一個領導的述職述廉報告都是一篇先進事跡總結,似乎公安局的領導幹部都是廉潔奉公的模範、品學兼優的人才。過去常說追悼會上沒壞人,批評會上沒好人,現在應該再加一條:述職會上出人才。
    至於群眾的考核評分,自然是有高有低,這跟誰分管的那一攤工作人數多寡有直接的關係,分管人多,打合格、基本合格的票數就相應的多,分管的人少,得到合格票數的數量相應也就少一些。如果用分管人數的平均值來測算,大概的得票率都差不多。
    常委們饒有興趣地聽著王處長匯報,匯報完了,常委們誰也不說話,都眼睜睜地看吳修治,吳修治開始動員大家發言:「組織部門的考核情況大家都瞭解了,說說看法,還是那句老話,暢所欲言,言者無罪。」
    夏伯虎打了頭一炮:「你們組織部考核的結果是什麼?你們中意誰啊?」他之所以有這一問,是因為過去具體人選往往由組織部門提出來,然後經過常委會討論通過,這一回組織部卻沒有提出自己的推薦意見。
    關原出面解釋:「根據市委的意見,為了充分聽取各位常委的意見,進一步發揚黨內民主,今後原則上組織部不再提具體推薦人選,只作任職資格考核匯報,所以還請各位常委對我們的考核情況作進一步的審議。」他說的市委意見,其實就是吳修治的個人意見,在會上卻不能那麼說,那麼說了難免給吳修治晾台之嫌,也顯得吳修治缺乏民主,把自己的意見凌駕於市委常委會之上,雖然事實就是如此,卻絕對不能這麼說,這也是為官之道需要特別講究的技巧。我們老祖宗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規矩:為尊者諱。
    夏伯虎哈哈笑著說:「這幫傢伙,人人都想當局長,人人都不好意思明說,你們組織部又不提個具體意見,我看還真不太好定。對了,你們聽說沒有?最近一段時間公安局天天擺飯局。」
    王處長連忙撇清自己:「我們在考核幹部期間嚴格遵守組織紀律,沒有吃過公安局一頓飯,連工作餐都沒吃過。」
    夏伯虎乜斜他一眼:「我沒說你們,這個時候人家也不會請你們,有情肯定會後補。我是說公安局內部天天擺飯局,領導請群眾,干群關係在咱們銀州市名列第一,哈哈!」
    李玉玲說:「這種事情從正面理解倒也有利於改進干群關係,證明採取群眾評議幹部的做法對強化幹部的群眾觀念還是有作用的。從反面理解也是一種不正之風,好像在收買人心拉選票。」
    分管政法的副書記,現在代理公安局局長的劉洪波說:「李部長是讓我們從正面理解還是從反面理解?」
    李玉玲嫣然一笑:「隨便劉書記理解啦。」這也是李玉玲的特點之一,不跟任何人發生正面衝突。
    夏伯虎氣哼哼地說:「不管正面理解還是反面理解,我能理解的就是,這幫傢伙誰也不會掏自己的腰包請客,肯定都是簽單報銷的。」然後專門對劉副書記說,「老劉啊,你給他們打個招呼,說市裡這個月的接待費我要親自把關,以上個月為基準,凡是多出來的一律不給核銷。」
    劉副書記屬於市委這邊的,對夏伯虎不太買賬,翻翻白眼:「你親自去說份量更重,更能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
    夏伯虎說:「親自去就親自去,我可不怕得罪人。」他這話說得讓別人聽起來好像言外之意是劉洪波怕得罪人,劉洪波張嘴正要反駁,吳修治攔住了他,「跑題了啊,別跑題,吃就吃了,吃得對不對是另外一回事,不納入本次常委會的議事日程啊。」
    人大主任曾聰明插空問道:「噯,現在公安局的副職有幾個人?」
    關原回答:「四個。」
    曾聰明說:「我剛才聽王處長說來說去怎麼好像只說了三個人,談話也是三個人的情況,作述職述廉匯報也是三個人,那一個人呢?」
    關原說:「噢,情況是這樣的,還有一個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彭遠大出差去了,不在家。」
    曾聰明說:「這怎麼行?不在家你們就扔下不管了,述職述廉、談話表態,人家都沒有份,這不太好吧?不公平嘛。出差就不能回來了?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嘛。」
    關原說:「不是我們不通知,一來市委還有省公安廳對這件事情催得很緊,二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後來好容易找到了人家又不回來。」
    吳修治也開始注意這件事情,追問了一聲:「怎麼回事?」
    關原說:「這件事情是王處長具體辦的,讓他向各位領導匯報一下。」
    王處長就說:「彭遠大出差到福建一個山溝溝裡搞什麼案子,我們打了多少個電話都打不通,後來好容易跟他聯繫上了,他剛剛才知道范局長死了的事情,我把市裡正在考核公安局領導班子的情況給他說了,請他盡快趕回來,他說案子正在關鍵時刻,回不來。」
    曾聰明說:「你沒給他說說這裡邊的利害關係?」
    王處長委屈地說:「我啥話都說了,我甚至說如果他不趕回來,一切後果由他個人負責,連你是覺得破案重要,還是決定公安局局長的事情重要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各位領導猜猜他說什麼?他說只要這個案子破了,誰當局長他都沒意見。」

《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