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8)

  八
  審判委員會會議照例由院長主持。需要討論的案子像看病掛號一樣,要排隊。既然要排隊,先上場與後上場當然會有不同。先上場討論的案子,委員們剛到會,精神充足,注意力集中,所以研究起來就比較細、比較認真,匯報的人要是有含糊疏漏之處,往往很難過關。會議開到中場,有的委員精神開始疲勞,注意力也開始懈怠,對一些細枝末節的微妙之處不會太挑剔,又有的委員抱著弄完一個趕快弄下一個的煩躁心理,案子就很容易順著審判員的意思順過去。如果會議開到快下班時,恰巧碰上哪個案子的審判員還沒匯報清楚,委員們就會把開了一上午或一下午會積攢起來的煩躁,自覺不自覺地轉移到這位倒霉的審判員身上,要是恰巧某個委員針對某個細節或某件證據提出的質詢,沒有得到這位審判員順暢而又充分的解答,馬上就會有人說:「算了算了,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再說」,也馬上會有人附和「這個案子先擱一擱,下次會議再說吧。」也許,對討論的案子而言,沒有及時說清的僅僅是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但是由於某個委員情緒不佳,此案只好擱淺,留待日後分解。
  會議日程把牛剛強的案子安排的比較靠後,也就是審判委員們最易煩躁的時段。老謀深算的院長卻喚來牛剛強第一個匯報。這個案子在院裡折騰了兩年,鬧的省裡也不得不干預,風風揚揚,幾乎成了圈內人關注的焦點案件。表面上看案情並不重大,但背景卻十分複雜,誰也說不准銀行的攻關工作到底滲透到了什麼地步,說不定會上還真得舌搶唇劍地爭執一番,所以院長有意乘各位委員神志清醒,精力充沛的時段討論這個案子,以免狗扯羊皮胡揪亂纏煮一鍋夾生飯。
  牛剛強心裡多少有些緊張。雖說案情已經清楚得像碗裡的清水,但他把握不準銀行在收購何庭長的同時,是否還對在座的各位委員有收購行動,如果再把委員收購上一兩個,委員在會上像何庭長那樣睜著眼睛跟你扯瞎話,死纏爛打,那才難受,憋氣還不能發火,打掉門牙也只能往肚子裡咽。
  牛剛強幹咳兩聲,他忽然覺著嗓子有些發乾發癢,以關懷體貼下級聞名的院長馬上示意記錄員給他端過來一杯水。牛剛強喝了兩口水,感激地朝院長點點頭。看到院長斑白的頭髮和平靜如水的面容,他的心也定了下來。
  「原告廈門合金材料有限公司訴海興市xx銀行存款錯付一案,我們於xx年xx月xx日立案受理……」
  「等等,」分管刑庭的副院長打斷了牛剛強的匯報,「這個案子是哪年立案受理的?」
  牛剛強又把立案時間重複講了一遍。
  「你們咋搞的?立案已經將近兩年了才討論,民訴法規定的審理期限多長?」
  這位副院長在黨校蹲了半年,又是分管刑事審判的,所以對這個案子來龍去脈不十分清楚。他的質問咄咄逼人,牛剛強卻一絲反感也沒有,因為人家問的有道理。可是,這個問題卻並不好回答,如果照實說送到公安局晾了將近一年,他肯定又要追問為什麼送到公安局,後來又為什麼送了回來,他如果刨根問底地追起來,許多問題牛剛強還真無法解釋清楚。牛剛強裝做懵懵懂懂,朝院長看,意思很明顯:這件事得問院長。作為審判員,不是他辦的事,他當然不好貿然回答,領導定的,由領導解釋。他看著院長,把眾人的眼光引向院長,心裡暗暗得意,心說您老人家辦的事看您老人家咋對付。
  院長瞥了一眼牛剛強,暗罵:這小子真敢使壞,硬是抓住老子的小辮子不放手。轉念想想,這件事牛剛強也真沒法解釋清楚,便面子上不動聲色,很快掃了一眼與會者,先與各位的目光稍稍交流,然後才開口說話:「這個案子原告的錢放到銀行被騙子冒領了,為了搞清到底銀行內部會不會有人跟騙子惡意串通,所以交給公安局去查查。公安局麼,那個辦事效率、辦案能力我不說大家也知道,查來查去也沒能查出個名堂,就又移送回來,這件事我知道。」
  院長最後那句話包含的意思很明確:移送是我同意的,對與不對我負責,你們不要再糾纏。聽他這麼一說,其他人當然不再吭氣,都做出豁然明瞭、恍然大悟、心悅誠服的動作、表情,以表示對此案審期拖得如此之長完全理解、沒有異議。
  牛剛強接著匯報,他列舉了法庭掌握的種種證據,最後談了對本案事實的認定。說到這裡,已經告一段落,由審判委員會的委員們針對事實和證據進行研究,最後再由牛剛強報告合議庭的判決意見。
  「小牛,銀行一口咬定假章子他們看不出來,又說廈門那家公司跟他們沒有直接的委託合同關係,檢察院技術鑒定書說能分辨真假,你們好像也認為銀行確實存在侵權行為,看來這件案子還真的不是很簡單。來,把兩枚印紋拿來我看看,咱也當一回技術鑒定員。」分管刑事審判的副院長接過牛剛強送過去的真假兩枚印鑒的複印件,滿有興致地對比了一番,拍拍桌子說:「扯他媽的蛋,這還用得著檢察院技術鑒定處鑒定?我都能鑒定得了,你們看,這兩枚章子大小都不一樣,一個有缺角,一個沒有缺角,多明顯,什麼看不出來,我看是根本就沒看。」
  「是嗎?」其他審判委員也來了興趣,你接過來察看一番,我要過來對比一陣,院長也來了興致,等委員們琢磨的差不多了,他也把印鑒複印件要了過去。這個案子從頭至尾他都在關注著,但真正看到這個案子的關鍵證據還是第一次。
  「來,來,我告訴你咋核對,」分管刑庭的副院長在院長旁邊指導:「先折成對角,壓角對比,看,這一橫,這一撇、一捺,看看,根本對不上。」這位副院長學過刑事偵查學中筆跡鑒定的科目,今天有了展現自己才能的機會不由興致勃勃,他又拿起兩頁印鑒重疊在一起,迎著光對院長說:「你再看,兩枚章子大小都不一樣,真章右邊框上還缺了一塊。」
  院長在他的指導幫助下一目瞭然,連連點頭:「對,對,是這樣。」
  等大家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滿足,副院長的才能充分發揮之後,證物總算又回到了牛剛強的手裡。時間浪費了不少,可也有好處,好處是讓這位分管刑庭的副院長如此一攪,大家倒覺得這樁案子已經明澈如水,在這種情況下誰要是再對法庭認可的證據與事實提出疑問,不是有意刁難,就是弱智。所以當院長連問兩遍:「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沒有?」在座的有發言權跟表決權的人都搖搖頭。
  「那就說說你們合議庭的判決意見和理由。」院長朝牛剛強點頭示意。
  牛剛強又一次清清嗓子:「根據以上事實,我們認為銀行發生這個問題完全是極度不負責任造成的。至於他們說廈門這家公司跟銀行沒有直接的委託合同關係,沒有權利追訴他們,與事實不符。整個存款過程銀行清清楚楚,而且是銀行把這個賬號掛到了騙子的名下,他們還同意留下了廈門這家公司法人代表的名章,種種事實證明,銀行對這筆款到底是誰的清清楚楚,說他們跟這家公司沒有法律關係不符合事實。本著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根據《民法通則》第一百零八條,合議庭一致認為,被告xx銀行應該承擔民事侵權責任,賠償原告本金二百萬元,並支付存款利息,訴訟費由被告承擔。」
  「怎麼樣?」院長用眼睛掃射著每一個人,其實他心裡也明白,此案已定。
  「沒意見,就這麼定。」分管刑庭的副院長帶頭表態。
  「同意。」
  「沒意見。」
  等到大家都表了態,院長瞅瞅牛剛強:「行了,一致通過,就這樣了。」然後他對秘書說:「下一個,輪到誰了?」
  院長無疑已經下了逐客令,牛剛強站了起來,整理好材料,欲走未走:「院長……」
  院長看看他,問:「還有事嗎?」
  「這個……簽字怎麼辦?」
  按程序,結案報告、判決書打印稿都得庭長過目並簽字,可是如今何庭長正處於非正常狀態,這個字該怎麼簽,確實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院長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有些不滿他在此刻提及這個問題。何庭長的事兒,雖然是咎由自取,可終究是出自堂堂中級人民法院的醜聞,當院長的自然也臉上無光。況且,此事雖然已經交由紀委查辦,在沒有最後處理意見之前,卻是最微妙、最敏感也最神秘的階段,因此,此事人人皆知,飯後茶餘人人皆談,一到正式場合卻誰也不提,似乎沒有發生過一般。牛剛強這時即便是針對判決書籤字這個具體而現實的問題提出請示,卻無異與把何庭長拉下的那灘臭狗屎端到了審判委員會莊重、嚴肅的桌面上,頓時會場出現了異樣的寂靜,與會者皆大氣不喘地緘默,等院長表態。
  「庭長不在還有副庭長麼,這事還用到會上請示嗎?」院長講得很乾脆,同時卻瞪了牛剛強一眼。
  牛剛強裝作對院長那不滿的一瞪懵然不覺,告訴院長:「王副庭長出差了,是不是等到他回來?」
  「我簽!」院長有些不耐煩。
  牛剛強立即捧著早已擬好的判決書草稿畢恭畢敬地呈送給院長。
  院長愕然:「開會前你就把判決書寫好了?你怎能這樣?」
  從理論上講,需經審判委員會討論的案子,在審判委員會未討論決定前,原被告誰勝誰負仍然是未定數,所以一般都是等會議定了之後才正式擬寫判決書。牛剛強這種做法違反了常規,但從法律程序上卻挑不出毛病,因為法律上並沒有規定判決書底稿到底是應該在會前寫還是會後寫。而且,有效的法律判決書是要打印、簽章的,審判人員不管怎麼寫,只要未經主管批准並正式打印成文加蓋公章,都沒啥用。
  院長的質問顯露出明顯的不滿,牛剛強不動聲色,胸有成竹地說:「我是怕您太忙,找您一回不容易,所以先把稿子擬好。審判委員會絕對是公正無私、依法審判的,根據事實和法律,絕對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院長又瞪了牛剛強一眼,牛剛強的做法雖然有些唐突,但話說得很順耳,院長戴上老花眼鏡,一目十行地把判決書看了一遍,掏出筆唰唰唰地簽上了他的大名。
  牛剛強接過簽發完畢的判決書,立即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卸下了下來。他忍不住朝院長低頭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然後急忙離開了會議室,身後,他聽見院長咳了兩聲說:「接著來,下一個案子輪到誰了……」
  回到辦公室,正在裝訂案卷的小許見牛剛強回來,略顯吃驚地問:「完了?」牛剛強點點頭。
  小許從座上立起,趨到牛剛強身側,急促中有些驚訝:「怎麼這麼快?我估摸這個案子怎麼著還不得折騰上半天?結果怎麼樣?」
  牛剛強長吁一口氣:「同意合議庭的意見。」
  「我的媽呀,真不容易,整整兩年啊,別說程鐵石了,再拖下去連你都得搭進去。行了,這下總算見著天了。」
  看看表還不到十點,牛剛強決定乘熱打鐵,一鼓作氣把這件事徹底了掉,便拿著判決書到打字室打字,然後又去蓋章、報檔,忙到十二點,判決書已經搞好,可以隨時宣判了。
  吃過午飯,牛剛強想在辦公室小歇片刻,剛躺下還沒睡著,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了起來。他頗不耐煩地打開房門,不由一愣,進來的是女行長,她身後跟著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薑。
  一見他們找上門來,牛剛強馬上就明白,他們肯定知道了判決結果,這是來找事了。他不動聲色地問:「有事嗎?」
  女行長昂首走了進來,不邀自坐,還拍拍身旁的沙發招呼同來的老薑:「來,坐下。」
  牛剛強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徹底打消了睡意,坐到辦公桌前,等著他們開口。
  「我們那個案子定了嗎?」女行長倒也爽快,開門見山就問。
  牛剛強說:「這種事你別打聽,我也不好給你講,這是紀律。如果定了,我會通知你們。」
  女行長說:「當著明人誰也別說暗話,我知道你們開會定我們敗訴,這不行,你得給我講出個道理來。」
  牛剛強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們開會定你們敗訴?誰告訴你們的?」
  老薑先給牛剛強遞煙,牛剛強搖搖頭拒絕了,他就自己點著抽了一口,然後才說:「牛法官,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下就別繞彎子說話了,如今那裡還有不跑風漏氣的會?你也別追問我們聽誰說的了,我們來是想向您反映一個問題。」
  作為老律師,老薑同牛剛強很熟,話又說得客氣,牛剛強也不好跟他正面衝撞,用和緩的口氣問:「這個案子你們的代理人不是馬麗芃嘛?她怎麼沒來?」
  馬麗芃出了那檔子事後,害了自己,坑了何庭長,等於把銀行打這場官司的王牌本錢輸光了。家裡她丈夫臉上實在掛不住,狠揍了她一頓,還鬧著要休了她,婚雖然最終沒有離,可也折騰得她身心交瘁,出不了門,上不了班。女行長還不依不饒,追到她家裡喪門星、敗事精地臭罵一通,並宣佈解除聘約,不再讓她擔任法律顧問了。
  這些事牛剛強雖然並不十分清楚,但馬麗芃無疑成了銀行臉上的瘡疤,他故意這麼問,果然讓女行長跟老薑都十分尷尬,臉紅了又紅,攻勢也受挫緩慢了許多。
  老薑瞅瞅行長,見行長板了臉不吭聲,知道是逼他說話,乾咳了一聲,對牛剛強打聽馬麗芃的話避而不答,仍循著自己的話頭走:「這個案子雖然會上定了,判決書不是還沒打麼?我們來找您商量一下,能不能暫緩幾天,暫時先不下判決,案情有點變化。」
  老薑這麼說,牛剛強不能不有所重視,作為審判員,他當然不願意自己經手的案子發生錯判,儘管從目前掌握的事實來看已成定局,如果被告銀行真的能拿出足以否定現有事實的證據,他不能置之不理。
  「你們是不是又有新的證據或新的發現?要是有,可以交給法庭,你們的要求只要是合情合理有合法的,法庭當然可以予以考慮。」
  牛剛強的答覆,無疑令老薑鼓舞,也讓女行長振奮。女行長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撲到牛剛強跟前,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和口中刺鼻的煙臭味一股腦朝牛剛強捲來,牛剛強忍耐住了伸手掩鼻的本能,那樣,對眼前這位女士未免太不禮貌了,但她的味道又太沖,牛剛強只好悄悄朝後退縮,稍稍拉大兩人之間的距離。
  「牛法官,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女行長滿臉表情,讓牛剛強弄不清她到底處於一種什麼情緒的支配之下:「我說麼,牛法官絕對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我們確實太冤枉,錢是騙子拿跑了,姓程的抓不著人家,就拿我們銀行頂雷子,天下哪有這個道理?都這樣,銀行還能開嘛?我們銀行是國家的,錢是儲戶的,誰也別想輕鬆容易地賴走,我們這是保護國家利益。牛法官,你倒是說說,我們冤不冤?」
  牛剛強以為她會拿出什麼新的證據來證明她們的無辜,她囉嗦了一通卻不見她拿出什麼事實來,還逼著問他她冤不冤,不由有些不耐,就正面回答她:「我看你們是挺冤,可是這怪不著別人,你們的工作如果真的像你們牆上貼的口號那樣,誠信負責,信譽第一,人家程鐵石放到你們銀行的幾百萬哪會稀里糊塗就沒了呢?你們說人家冤不冤?讓我說,根據你們牆上掛的口號,這個官司根本就沒必要打。」
  「為啥沒必要打?」女行長對牛剛強的話一時沒有聽明白。
  「信譽第一,你們把人家的錢弄沒了,賠人家就是了,還要打官司,這樣還有啥信譽?」
  女行長聽出牛剛強話頭不對味,臉馬上沉了下來,氣哼哼地說:「銀行的信譽也不是誰賴就得給誰錢。」說完這句話,女行長沉默了,牛剛強還在等她的下文,女行長的眼裡卻撲簌簌滾出一串黃豆大的淚珠子,淚珠在行長臉上連成兩道小溪,從脂粉中沖刷出兩條深色的溝壑:「牛法官呀,你知不知道,你判的不僅僅是個案子,你手裡捏著幾家人的身家性命阿……」女行長邊哭邊訴說,抽泣和話語連貫交融,讓詫異萬分有些不知所措的牛剛強根本無暇插嘴。
  「要按你們會上定的那麼判下去,不但國家的利益要受損失,儲戶的利益要受損失,行裡從我往下有多少人要跟著受牽連、被處理啊,這些人哪個不是拖家帶口,別人不說,反正我是只有死在法院門口這一條路了,我死了不要緊,我丈夫還癱在床上,孩子還在上學,他們可咋辦吆……」
  牛剛強見她胡攪蠻纏,就撇開她,盯住老薑問:「你們找我到底要幹啥?就是讓我聽她」他用手指了一下行長:「到我這兒哭哭鬧鬧嗎?」
  老薑連忙去勸行長,勸罷又對牛剛強解釋:「今天聽說判決結果對我們不利,行長情緒有些激動,女同志,承受力差一些,你多多諒解,我們決不是鬧。再說,這也不是靠鬧能解決的事情。」說到這兒,為了緩和氣氛,老薑又掏出煙,給牛剛強遞了過來,牛剛強擺擺手拒絕了。行長接過一支煙,吸了起來,不說話,也不再哭了。
  「情況是這樣,」老薑字斟句酌地說:「關於這個案子,對發生的問題我們行裡也很重視,專門向上級行作了書面匯報,最近上級主管行已書面答覆我們,認定我們沒有責任。」
  「你們上級主管行的批件呢?」牛剛強朝老薑伸出手。
  「原件我們交給市委領導了,也就這一兩天市委領導就能批過來,」說到這裡,老薑有些語澀,磕磕巴巴地說:「我們……的意思……判決能不能遲緩幾天……更慎重一些……」
  牛剛強明白了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是企圖通過上級主管行的庇護和市委領導的批示來阻撓本案判決。他心裡不由衝上一股怒氣,口氣生硬地說:「我們審判工作的基本原則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判案是依法辦事,秉公執法,不是以銀行的批件和領導的指示辦案。這個案子已經拖了很長時間,我們要對雙方當事人負責,你們的要求我不能答應,也無權答應。」想了想,他靈機一動,又接著說了一句:「再說,即使我答應你們,也太晚了,我已經通知原告來取判決書,總不能人家來了我又壓住判決書不給吧?」
  「不行,這裡面有問題,我要去找你們院長,」女行長聽到這個話,突然從沙發上蹦起來,大聲吼叫起來:「你們判決不公,這裡面肯定有問題,撕破臉誰怕誰?告訴你,我們不服,我要找你們院長,我要上訴,把官司一直打到北京,打到中南海去……」
  她這一鬧,弄的老薑也很尷尬,朝牛剛強搖搖頭,表示他的無奈和歉意,牛剛強不吱聲,從抽屜裡拿出打印好的判決書,招老薑:「來,判決書你們的先拿,在這兒簽個字。」
  老薑不敢接,遲疑不決地看女行長,行長怒吼:「今天早上才開的會,這會兒判決書都出來了,這裡面肯定有鬼,這個判決書我們不要,不要……」
  上班時間到了,與牛剛強同辦公室的小許進來,見狀不由吃驚,連問幾聲:「怎麼了?」誰也沒有心情理他。門口不時有人探頭探腦地朝裡看,行長依然不管不顧,喋喋不休地喧囂吵鬧,逼的牛剛強只想發火。牛剛強拿著判決書,又問了一遍:「這判決書你們到底接不接?」
  老薑見狀,知道再僵下去也沒意思,不接法院照樣可以送達,照樣可以發生法律效力,而且,他作為律師,也不願意因為銀行這一樁案子跟審判員把關係搞糟,所以硬著頭皮裝作沒有看見行長制止的臉色跟手勢,接過了判決書,並且在送達通知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女行長見狀知道再繼續跟牛剛強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就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你一個小小的審判員也沒啥了不起,我去找你們院長,都在一個地頭上過日子,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就不相信咱們這一輩子不照面了。」
  牛剛強淡然地說:「我從來也沒有覺著我有啥了不起,你要找誰那是你的權利,請便。」
  行長回身氣狠狠地揪了老薑一把:「走,別跟他囉嗦,找他們院長去。」
  老薑趕忙從辦公室竄了出去,女行長出門時把門狠狠地甩上,門板「匡郎」一聲震得辦公室一陣嗡嗡迴響,小許朝牛剛強吐吐舌頭:「這個老娘門真橫,我今天才知道啥叫母老虎了。」
  牛剛強被她糾纏得心煩意亂,她一走,牛剛強立刻長長吐出一口氣,罵了一聲:「真他媽的!」

《越軌訴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