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見鬼不見鬼,我還得老老實實地幹。高處長半年沒動靜,重新燃起我的希望。已經給高處長一次機會了,幸運之神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現在機會應該轉回來和我擁抱。
    「我估計老高不行就該考慮我了,再不考慮我就實在沒道理了。」我把心裡重燃的希望告訴了楊倩。
    「他不行不等於說你行,這是兩碼事。第一,副局長這個空缺不一定馬上補,甚至可以長期處在空缺狀態;第二,要補的話,不一定非在你和老高兩人之間選擇不可。」楊倩冷酷地說。
    「不管怎麼說,我都有機會,有機會就有希望。人應該為希望活著,你說是不是?」
    「你這叫一意孤行,自討沒趣。」楊倩為我下了結論。
    不管她下什麼結論,我每天上班的最大期望就是等待市委組織部的同志來找我談話。每一個陌生人的出現都會被我誤認,每一個電話的驟然響起都會被我誤聽,我在折磨著自己,毫不吝惜地折磨著。這種折磨的最直接效果,是我身上的肉漸漸消失,我竟然變瘦了。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市委組織部的同志一直沒來。我的望眼欲穿變成了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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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隱去,夜色變濃,黎明將要來臨。還有幾個小時我就要離開人世了,我沒有死的恐懼,卻有對生的留戀。我是個賊,我偷過不屬於我的東西。賊,被人抓住了就是賊,沒有被人抓住還是個正人君子。然而,在正人君子的面孔下,則是一顆無法安寧的賊心。
    范平和馬局長被「雙規」了,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他們要向市紀律檢查委員會交代自己的問題。
    是范平首先失蹤的。在辦公大樓就要竣工,已經在安排竣工典禮的時候,他突然不見了。家裡不見人,手機也不開,好像是從人間蒸發了。馬局長急得不行,在我們綜合處辦公室大罵范平無組織無紀律,要我們無論如何把他找回來,大樓竣工有千頭萬緒的工作要做,基建辦公室主任在這時缺崗,這不是故意讓他難堪嗎?我對他發的邪火不以為然,范平不在還有別人,地球少了誰都轉。但他是局長,他下了命令我們就得執行。當所有的聯繫都沒有回音後,我去公安局報案了。公安局將范平列為失蹤案,發出協查通告。我天天給公安局打電話,公安局的同志回答永遠是一個,此人沒有找到。於是,謠言四起,有的說范平被暗害了,有的說他攜款逃跑了,還有的說他出去旅遊了。
    在謠言沸騰的時刻,馬局長突然被「雙規」了。他是在局辦公大樓竣工典禮的前一天晚上被帶走的。當時我正在他的辦公室和他最後敲定第二天的典禮議程,忽然進來四個人,其中有兩名武警戰士。兩名戰士進來後,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站在了窗口,像是擔心他奪路而逃或跳樓自盡。沒等對方開口,他就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在剎那間變白了。
    「你先出去吧。」他對我說,聲音已經在發顫了。
    我對眼前的陣勢感到十分震驚,快步向外走去。出門的時候,和要進來的黃局長差點撞了個滿懷。黃局長低聲對我說:「通知其他局長,馬上到我辦公室開會。」
    我沒有馬上打電話,而是站在衛生間門口關注事態的發展。大約過了五分鐘,兩名武警架著馬局長出來了,他們直接順著樓道下去了,雖然樓道裡的燈光不是很明亮,但馬局長癱軟絕望的樣子還是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在晚上八點召開的局長會上,黃局長通報了范平和馬局長被「雙規」的情況。我被要求列席會議,做會議記錄。黃局長說,范平被施工單位舉報,有貪污受賄行為。紀檢部門對范平進行了「雙規」。因為范平是在上班路上被帶走的,所以沒有走露風聲。范平交代,馬局長在接手辦公樓工程後,對張局長的違紀行為進行了調查,在看到張局長沒有受到黨紀國法懲處後,他們開始了違法亂紀活動。他從樓體施工單位收取了三十五萬元好處費,從裝修公司收取了六十五萬元。他和馬局長各分了五十萬。
    幾個副局長紛紛表態,堅決擁護紀檢部門對腐敗分子進行調查處理,認為范平和馬局長忽視思想改造工作,本來很有前途的幹部被拜金主義毀掉了,他們被「雙規」是罪有應得,為我們敲響了警鐘。
    散會後,黃局長讓我寫份會議紀要,明天一上班就交給他。我比各位局長晚走了半個小時,把會議紀要在電腦上敲了出來。在我收好紀要,準備離開時,透過窗口,猛地看到了新辦公樓的巨大身影。在月色下,新辦公樓像一座突兀的山峰,也像一座寂靜的墳墓。
    在山峰上,我看到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往上爬,他們爬得很慢,很吃力。在山的下半部人最多,基本是年輕人,各個摩拳擦掌,意氣風發,似乎並不把眼前這座山放在眼裡;山的中部人少了一些,主要是中年人,他們有的已經消沉,有的還在努力攀登。在這些人裡面,我看到了自己,一個汗流浹背,還在拚命往上爬的中年人;山的頂部人最少,多是老年人,他們的臉上有的掛著飽經滄桑的疲憊,有的則飛揚著成功後的喜悅。越到山的頂部,路越險,風越大,忽然,有的人一腳踏空,從山上摔了下去,淒厲的叫聲令爬山的人無不毛骨悚然。
    在墳墓裡,我看到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它們像一條條通體透明的蛇,在四壁光滑的墳墓裡爬來爬去。每條蛇都長著一顆人腦袋,腦袋上打著字,仔細看上去,有科學家、藝術家、作家、企業家、飛行員、發明家、醫生、旅行家、收藏家、政治家、軍事家,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我看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條蛇,腦袋上打著作家的字樣。原來這裡埋葬的是那些爬山人的理想,因為他們去爬山了,所以他們的理想只能像影子一樣在墳墓裡爬來爬去。

《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