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回 柴進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鬧東京

    話說當日宋江在忠義堂上分撥去看燈人數:「我與柴進一路,史進與穆弘一路,魯智深與武松一路,朱仝與劉唐一路。只此四路人去,其餘盡數在家守寨。」李逵便道:「說東京好燈,我也要去走一遭。」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逵守死要去,那裡執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許你惹事,打扮做伴當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專和李逵作伴。」

    看官聽說,宋江是個文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師?原來卻得「神醫」安道全上山之後,卻把毒藥與他點去了,後用好藥調治,起了紅疤;再要良金美玉,碾為細末,每日塗搽,自然消磨去了。那醫書中說:「美玉滅斑」,正此意也。

    當日先叫史進,穆弘作客人去了,次後便使魯智深,武松,扮作行腳僧行去了,再後宋江,朱仝,劉唐,也扮做客商去了。各人跨腰刀,提朴刀,都藏暗器,不必得說。

    且說宋江與柴進扮作間涼官,再叫戴宗扮作承局,也去走一遭,有些緩急,好來飛報。李逵,燕青扮伴當,各挑行李下山,眾頭領都送到金沙灘餞行。軍師吳用再三吩咐李逵道:「你閒常下山,好歹惹事,今番和哥哥去東京看燈,非比閒時,路上不要吃酒,十分小心在意,使不得往常性格。若有衝撞,弟兄們不好廝見,難以相聚了。」李逵道:「不索軍師憂心,我這一遭並不惹事。」

    相別了,取路登程,抹過濟州,路經滕州,取單州,上曹州來,前望東京萬壽門外,尋一個客店安歇下了。宋江與柴進商議,此是正月十一日的話,宋江道:「明日白日裡,我斷然不敢入城,直到正月十四日夜,人物喧嘩,此時方可入城。」柴進道:「小弟明日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路一遭。」宋江道:「最好。」

    次日,柴進穿一身整整齊齊的衣服,頭上巾幘新鮮,腳下鞋襪乾淨;燕青打扮,更是不俗。兩個離了店肆,看城外人家時,家家熱鬧,戶戶喧嘩,都安排慶賞元宵,各作賀太平風景。來到城門下,沒人阻擋,果然好座東京去處。怎見得:

    州名汴水,府號開封。逶迤按吳楚之邦,延亙連齊魯之

    境。山河形勝,水陸要衝。禹畫為豫州,周封為鄭地。

    層疊臥牛之勢,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

    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邊四季花。十萬

    裡魚龍變化之鄉,四百座軍州輻輳之地。靄靄祥雲籠紫

    閣,融融瑞氣照樓台。

    當下柴進,燕青兩個入得城來,行到御街上,往來觀,轉過東華門外,見往來錦天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柴進引燕青,逕上一個小小酒樓,臨街佔個閣子,襖竿時,見班直人等多從內裡出入,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柴進喚燕青,附耳低言,你與我如此如此。燕青是個點頭會意的人,不必細問,火急下樓。出得店門,恰好迎著個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個喏。

    那人道:「面生並不相識。」燕青說道:「小人的東人和觀察是故交,特使小人來相請。」原來那班直姓王,燕青道:「莫非足下是張觀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隨口應著:「正是教小人請王觀察,貪慌忘記了。」那王觀察跟隨著燕青來到樓上,燕青揭起簾子,對柴進道:「請到王觀察來了。」燕青接了手中執色,柴進邀入閣兒裡相見,各施禮罷,王班直看了柴進半晌,卻不認得。說道:「在下眼拙,失忘了足下,適蒙呼喚,願求大名。」柴進笑道:「小弟與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說,兄長熟思之。」一壁便叫取酒肉來,與觀察小酌。酒保安排到餚饌果品,燕青斟酒,慇勤相勸。

    酒至半酣,柴進問道:「觀察頭上這朵翠花何意?」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慶賀元宵,我們左右內外共有二十四班,通類有五千七八百人,每人皆賜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個,鑿著「與民同樂」四字,因此每日在這裡聽候點視。如有宮花錦襖,便能勾入內裡去。」柴進道:「在下卻不省得。」又飲了數杯,柴進便叫燕青,你自去與我旋一杯熱酒來吃。

    無移時,酒到了,柴進便起身與王班直把盞道:「足下飲過這杯小弟敬酒,方才達知姓氏。」王班直道:「在下實想不起,願求大名。」王班直拿起酒來,一飲而盡。恰才吃罷,口角流涎,兩腳騰空,倒在凳上。柴進慌忙去了巾幘,衣服,鞋襪,卻脫下王班直身上錦襖,踢串,鞋之類,從頭穿了,帶了花帽,拿了執色,吩咐燕青道:「酒保來問時,只說這觀察醉了,那官人未回。」燕青道:「不必吩咐,自有道理支吾。」

    且說柴進離了酒店,直入東華門去看那內庭時,真乃人間天上,但見:

    祥雲龍鳳闕,瑞靄罩龍樓。琉的瓦砌鴛鴦,龜背簾垂翡

    翠。正陽門逕通黃道,長朝殿端拱紫垣。渾儀台占算星

    辰,待漏院班分文武。牆塗椒粉,絲絲綠柳拂飛甍;殿

    繞欄,簇簇紫花迎步輦。疑身在蓬萊島,彷彿神遊

    兜率天。

    柴進去到內裡,但過禁門,為有服色,無人阻當,直到紫宸殿。轉過文德殿,殿門各有金鎖鎖著,不能勾進去,且轉過凝暉殿。從殿邊轉將入去,到一個偏殿,牌上金書「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書之處,側首開著一扇朱紅□子。柴進閃身入去看時,見正面鋪著御座,兩邊几案上放著文房四寶,像管,花,龍墨,端硯,書架上儘是群書,各插著牙籤;正面屏風上堆青疊綠畫著山河社稷混一之圖。轉過屏風後面,但見素白屏風上御書四大寇姓名,寫著道:

    山東宋江准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

    柴進看了四大寇姓名,心中暗忖道:「國家被我們擾害,因此時常記心,寫在這裡。」便去身邊拔出暗器,正把山東宋江那四個字刻將下來,慌忙出殿,隨後早有人來。柴進便離了內苑,出了東華門,回到酒樓上看那王班直時,尚未醒來,依舊把錦衣,花帽,服色等項,都放在閣兒內。柴進還穿了依舊衣服,喚燕青和酒保計算了酒錢,剩下十數貫錢,就賞了酒保。臨下樓來吩咐道:「我和王觀察是弟兄,恰才他醉了,我替他去內裡點名了回來,他還未醒。我卻在城外住,恐怕誤了城門,剩下錢都賞你,他的服色號衣都在這裡。」酒保道:「官人但請放心,男女自服侍。」

    柴進,燕青離得酒店,逕出萬壽門去了。王班直到晚起來,見了服色,花帽都有,但不知是何意。酒保說柴進的話,王班直似醉如癡,回到家中。次日有人來說:「睿思殿上不見山東宋江四個字,今日各門好生把得鐵桶般緊,出入的人,都要十分盤詰。」王班直情知是了,那裡敢說。

    再說柴進回到店中,對宋江備細說內宮之中,取出御書大寇「山東宋江」四字,與宋江看罷,歎息不已。十四日黃昏,明月從東而起,天上並無雲翳,宋江,柴進扮作閒涼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為小閒,只留李逵看房。四個人雜在社火隊裡,取路哄入封丘門來,遍六街三市,果然夜暖風和,正好遊戲。轉過馬行街來,家家門前扎縛燈棚,賽懸燈火,照耀如同白日,正是樓台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人看人。

    四個轉過御街,見兩行都是煙月牌,來到中間,見一家外懸青布幕,裡掛斑竹簾,兩邊儘是碧紗,外掛兩面牌,牌上各有五個字,寫道:「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宋江見了,便入茶坊裡來喫茶,問茶博士道:「前面角妓是誰家?」茶博士道:「這是東京上廳行首,喚做李師師。」宋江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熱的。」茶博士道:「不可高聲,耳目覺近。」宋江便喚燕青,附耳低言道:「我要見李師師一面,暗裡取事,你可生個婉曲入去,我在此間喫茶等你。」宋江自和柴進,戴宗在茶坊裡喫茶。

    卻說燕青逕到李師師門首,揭開青布幕,掀起斑竹簾,轉入中門,見掛著一碗鴛鴦燈,下面犀皮香桌兒上,放著一個博山古銅香爐,爐內細細噴出香來。兩壁上掛著四幅名人山水畫,下設四把犀皮一字交椅。燕青見無人出來,轉入天井裡面,又是一個大客位,設著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瓏小床,鋪著落花流水紫錦褥,懸掛一架玉棚好燈,擺著異樣古董。燕青微微咳嗽一聲,只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丫鬟來,見燕青道個萬福,便問燕青:「哥哥高姓那裡來?」燕青道:「相煩姐姐請媽媽出來,小閒自有話說。」梅香入去不多時,轉出李媽媽來。燕青請她坐了,納頭四拜。李媽媽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張乙的兒子,張閒的便是,從小在外,今日方歸。」原來世上姓張姓李姓王的最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燈下,認人不仔細,猛然省起,叫道:「你不是太平橋下小張閒麼?你那裡去了?許多時不來!」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得來相望。如今服侍個山東客人,有的是傢俬,說不能盡。他是個燕南河北第一個有名財主,今來此間:一者就賞元宵,二者來京師省親,三者就將貨物在此做買賣,四者要求見娘子一面。怎敢說來宅上出入,只求同席一飲,稱心滿意。不是少閒賣弄,那人實有千百兩金銀,欲送與宅上。」那虔婆是個好利之人,愛的是金寶,聽的燕青這一席話,便動了念頭,忙叫李師師出來,與燕青廝見。燈下看時,端的好容貌。燕青見了,納頭便拜,有詩為證:

    芳年聲價冠青樓,玉貌花顏是罕儔。共羨至尊曾貼體,

    何慚壯士便低頭。

    那虔婆說與備細,李師師道:「那員外如今在那裡?」燕青道:「只在前面對門茶坊裡。」李師師便道:「請過寒舍拜茶。」燕青道:「不得娘子言語,不敢擅進。」虔婆道:「快去請來。」燕青逕到茶坊裡,耳邊道了消息,戴宗取些錢,還了茶博士,三人跟著燕青,逕到李師師家內。入得中門相接,請到大客位裡,李師師斂手向前動問起居道:「適間張閒多談大雅,今辱左顧,綺閣生光。」宋江答道:「山僻村野,孤陋寡聞,得睹花容,生平幸甚。」李師師便邀請坐,又看著柴進問道:「這位官人,是足下何人?」宋江道:「此是表弟葉巡簡。」就叫戴宗拜了李師師。宋江,柴進居左,客席而坐;李師師右邊,主位相陪。

    子捧茶至,李師師親手與宋江,柴進,戴宗,燕青換盞,不必說那盞茶的香味。茶罷,收了盞托,欲敘行藏,只見子來報:「官家來到後面。」李師師道:「其實不敢相留,來日駕幸上清宮,必然不來,卻請諸位到此,少敘三杯。」宋江喏喏連聲,帶了三人便行。出得李師師門來,穿出小御街,逕投天漢橋來看鰲山。正打從樊樓前過,聽得樓上笙簧聒耳,鼓樂喧天,燈火疑眸,遊人似蟻。宋江,柴進也上樊樓,尋個閣子坐下,取些酒食餚饌,也在樓上賞燈飲酒。吃不到數杯,只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道:

    浩氣沖天貫鬥牛,英雄事業未曾酬。手提三尺龍泉劍,

    不斬奸邪誓不休!

    宋江聽得,慌忙過來看時,卻是「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在閣子內吃得大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這兩個兄弟嚇殺我也!快算還酒錢,連忙出去!早是遇著我,若是做公的聽得,這場橫禍不小。誰想你這兩個兄弟也這般無知□糙!快出城,不可遲滯。明日看了正燈,連夜便回,只此十分好了,莫要弄得撅撒了!」史進,穆弘默默無言,便叫酒保算還了酒錢。兩個下樓,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與柴進四人微飲三杯,少添春色,戴宗計算還了酒錢,四人拂袖下樓,逕往萬壽門來客店內敲門。李逵困眼睜開,對宋江道:「哥哥不帶我來也罷了,既帶我來,卻教我看房,悶出鳥來。你們都自去快活。」宋江道:「為你生性不善,面貌醜惡,不爭帶你入城,只恐因而惹禍。」李逵便道:「你不帶我去便了,何消得許多推故!幾曾見我那裡嚇殺了別人家小的大的!」宋江道:「只有明日十五日這一夜帶你入去,看罷了正燈,連夜便回。」李逵呵呵大笑。

    過了一夜,次日正是上元節候,天色晴明得好。看看傍晚,慶賀元宵的人不知其數,古人有篇《絳都春》單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報,乍瑞靄霽色,皇都春早。翠競飛,玉勒爭

    馳,都聞道鰲山彩結蓬萊島,向晚色雙龍銜照。絳霄樓

    上,彤芝蓋底,仰瞻天表。縹緲風傳帝樂,慶玉殿共賞

    ,群仙同到。迤邐御香飄滿,人間開嘻笑,一點星球小。隱隱鳴梢聲杳,遊人月下歸來,洞天未曉。

    當夜宋江與同柴進,依前扮作閒涼官,引了戴宗,李逵,燕青五個人,逕從萬壽門來。是夜雖無夜禁,各門頭目軍士全付披掛,都是戎裝帽帶,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擺佈得甚是嚴整。高太尉自引鐵騎馬軍五千,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個向人叢裡挨挨搶搶,直到城裡,先喚燕青,附耳低言,與我如此如此,只在夜來茶坊裡相等。

    燕青逕往李師師家扣門,李媽媽,李行首都出來接見燕青,便說道:「煩達員外休怪,官家不時間來此私行,我家怎敢輕慢。」燕青道:「主人再三上覆媽媽,啟動了花魁娘子,山東海僻之地,無甚希罕之物,便有些出產之物將來,也不中意,只教小人先送黃金一百兩,權當人事;隨後別有罕物,再當拜送。」李媽媽問道:「如今員外在那裡?」燕青道:「只在巷口等小人送了人事,同去看燈。」世上虔婆愛的是錢財,見了燕青取出那火炭也似金子兩塊,放在面前,如何不動心!便道:「今日上元佳節,我子母們卻待家筵數杯,若是員外不棄,肯到貧家少敘片時。……」燕青道:「小人去請,無有不來。」說罷,轉身回到茶坊,說與宋江這話了,隨即都到李師師家。

    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門前等。三個人入到裡面大客位裡,李師師接著,拜謝道:「員外識荊之初,何故以厚禮見賜,卻之不恭,受之太過。」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絕無罕物,但送些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勞花魁娘子致謝。」李師師邀請到一個小小閣兒裡,分賓坐定,子侍婢,捧出珍異果子,濟楚菜蔬,希奇按酒,甘美餚饌,盡用錠器,擁一春台。李師師執盞向前拜道:「夙世有緣,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盤,以奉長者。」宋江道:「在下山鄉雖有貫伯浮財,未曾見如此富貴,花魁的風流聲價,播傳寰宇,求見一面,如登天之難,何況親賜酒食。」李師師道:「員外獎譽太過,何敢當此。」都勸罷酒,叫子將小小金盃巡篩。但是李師師說些街市俊俏的話,皆是柴進回答;燕青立在邊頭和哄取笑。

    酒行數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點點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來。柴進笑道:「我表兄從來酒後如此,娘子勿笑。」李師師道:「各人稟性何傷!」婭說道:「門前兩個伴當:一個黃髭鬚,且是生的怕人,在外面喃喃吶吶地罵。」宋江道:「與我喚他兩個入來。」只見戴宗引著李逵到閣子裡。李逵看見宋江,柴進與李師師對坐飲酒,自肚裡有五分沒好氣,圓睜怪眼,直他三個。

    李師師便問道:「這漢是誰?恰像土地廟裡對判官立地的小鬼。」眾人都笑。李逵不省得他說。宋江答道:「這個是家生的孩兒小李。」李師師笑道:「我倒不打緊,辱沒了太白學士。」宋江道:「這廝卻有武藝,挑得三二百斤擔子,打得三五十人。」李師師叫取大銀賞鐘,各與三鐘,戴宗也吃三鐘。燕青只怕他口出訛言,先打抹他和戴宗依先去門前坐地。宋江道:「大丈夫飲酒,何用小杯,就取過賞鐘,連飲數鐘。」李師師低唱蘇東坡《大江東去詞》。宋江乘著酒興,索紙筆來,磨得黑濃,蘸得筆飽,拂開花箋,對李師師道:「不才亂道一詞,盡訴胸中鬱結,呈上花魁尊聽。」當時宋江落筆,遂成樂府詞一首,道是: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

    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

    體態,薄倖如何消得?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

    凝碧,六六行連八九,只等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

    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寫畢,遞與李師師反覆看了,不曉其意。宋江只要等她問其備細,卻把心腹衷曲之事告訴,只見子來報:「官家從地道中來至後門。」李師師忙道:「不能遠送,切乞恕罪。」自來後門接駕,子婭連忙收拾過了杯盤什物,扛過台桌,灑掃亭軒,宋江等都未出來,卻閃在黑暗處,張見李師師拜在面前,奏道起居,聖上龍體勞困。只見天子頭戴軟紗唐巾,身穿滾龍袍,說道:「寡人今日幸上清宮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樓賜萬民御酒,令御弟在千步廊買市,約下楊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來,愛卿近前與朕攀話。」

    宋江在黑地裡說道:「今番挫過,後次難逢,俺三個就此告一道招安赦書,有何不好!」柴進道:「如何使得?便是應允了,後來也有翻變。」三個正在黑影裡商量,卻說李逵見了宋江,柴進和那美色婦人吃酒,卻教他和戴宗看門,頭上毛髮倒豎起來,一肚子怒氣正沒發付處,只見楊太尉揭起簾幕,推開扇門,逕走入來,見了李逵,喝問道:「你這廝是誰?敢在這裡?」李逵也不回應,提起把交椅,望楊太尉臉打來。楊太尉倒吃了一驚,措手不及,兩交椅打翻地下。戴宗便來救時,那裡攔擋得住。李逵扯下幅畫來,就蠟燭上點著,束西,一面放火,香桌椅凳,打得粉碎。

    宋江等三個聽得,趕出來看時,見「黑旋風」褪下半截衣裳,正在那裡行兇。四個扯出門外去時,李逵就街上奪條棒,直打出小御街來。宋江見他性起,只得和柴進,戴宗先趕出城,恐關了禁門,脫身不得,只留燕青看守著他。李師師家火起,驚得趙官家一道煙走了。鄰佑人等一面救火,一面救起楊太尉,這話都不必說。城中喊起殺聲,震天動地。高太尉在北門上巡警,聽了這話,帶領軍馬,便來追趕。燕青伴著李逵,正打之間,撞著穆弘,史進,四人各執槍棒,一齊助力,直打到城邊。把門軍士急待要關門,外面魯智深輪鐵禪仗,武行者使起雙戒刀,朱仝,劉唐手捻著朴刀,早殺入城來,救出裡面四個。方才出得城門,高太尉軍馬恰好趕到城外來。

    八個頭領不見宋江,柴進,戴宗,正在那裡心慌。原來軍師吳用已知此事,定教大鬧東京,克時定日,差下五員虎將,引領帶甲馬軍一千騎,是夜恰好到東京城外等接,正逢著宋江,柴進,戴宗三人,帶來的空馬,就教上馬,隨後眾人也到。正都上馬時,於內不見了李逵,高太尉軍馬衝將出來。宋江手下的五虎將:關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突到城邊,立馬於濠塹上,大喝道:「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早早獻城,免汝一死。」高太尉聽得,那裡敢出城來,慌忙教放下吊橋,眾軍上城堤防。宋江便喚燕青吩咐道:「你和黑廝最好,你可略等他一等,隨後與他同來。我和軍馬眾將先回,星夜還寨,恐怕路上別有枝節。」

    不說宋江等軍馬去了,且說燕青立在人家房簷下看時,只見李逵從店裡取了行李,拿著雙斧,大吼一聲,跳出店門,獨自一個,要去打這東京城池。正是聲吼巨雷離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門。畢竟「黑旋風」李逵怎地去打城,且聽下回分解。

《水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