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禮拜前,有位滿洲將軍來到西安。他率領一支滿洲軍,這支軍隊雖然被日本人趕了出來,落魄潰敗,可是對老家滿洲倒是忠心不貳,因此也效忠於他的領導。
    西安省主席手下只有三萬軍隊,很想和這位滿洲將軍結盟;所以他歡迎這支撤敗的滿洲部隊來他的管區,西安車站裡年輕的將軍受到空前的招待,三支樂隊此起彼落地吹奏著紛亂嘈雜的歡迎曲。二十多位政府官員在月台上列隊迎接他。從瀋陽撤出來的時候,這位將軍的夫人曾經用好幾輛軍用車來載運她的珠寶和皮貨,這件事實報紙上報道過,史料上也有記載。然而一支大軍的統帥還是有他舉足輕重的力量,為了顧及現實目的,他進入西安,就像是一個得到空前勝利、凱旋的英雄似的受到重視。
    主席親自到車站迎接貴賓,然後用汽車帶他到自己的花園官邸。官邸佔地好幾畝,居於城北的一個幽靜地點,主要是用來招待貴賓的。楊主席本來打算自己住這裡,可是他的辦公廳在滿洲區,而且他常在那裡用晚膳,待到深夜。他太太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她斷定丈夫有意躲避她的監視,於是她寧可住在辦公廳的故居,也好就近控制丈夫的一舉一動。說起來很難令人相信。這位身材高大、體格魁梧的主席,殺人不眨眼的統帥,竟會在一個女人面前發抖。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太太曾經當著部下的面叱罵他,他卻絲毫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楊主席想要盡一切可能來招待這位滿洲將軍,他把自己的私人廚師派到這裡來,並且每天早上親自到花園官邸裡請安。有一次將軍儼然說道,他住過唐代楊貴妃沐浴的華清池所在地,可是卻從未嘗過一道傳說中楊貴妃吃過的奇怪菜餚。第二天晚上,他看到餐桌上擺了一大碗的清燉駝峰肉。這位滿洲客嘗了一口說:「真可口,吃起來像是滿洲熊掌,沒那麼油膩,但是略帶腥味。你從哪裡弄來的駝峰?」
    「殺一隻駱駝還不簡單?只要你喜歡,每天都可以吃呀!」楊主席回答。
    年輕將軍被這種友誼的表示所感動。他喜歡跳舞,尤其喜歡玩女人,這是出了名的癖好。楊主席並沒有忽略這一點。再者,主席自己也找到一個打不倒的借口,可以稍稍躲避太太嚴厲的監視。官員的太太都認為,能和這位滿洲客同桌是一大榮幸。四周都是主席的書記官從官員太太中精挑出來的美人,面前桌上又擺著多汁美饌的駝峰肉。年輕將軍頻頻揚杯,喝得醉爛如泥,口口聲聲矢志「收復滿洲」!
    光就這位滿洲客本身來說,他是個迷人的青年。他受過良好的教育,有新潮的思想,喜歡騎馬、運動,還是個跳舞的好手呢。他任性,但是能幹、彬彬有禮,學習能力也強。人人都知道,他在滿洲的時候和手下官員的太太們隨便慣了。很多官員的太太被這個年輕的獨裁者迷住了,心甘情願任他玩弄。很多丈夫晉陞了,只為了舞池裡、麻將桌上,或是照閒話的說法,臥床上的一句應允。他一手慷慨地賞賜禮物,另一手則接收奉獻禮物。如果他看上了哪個女伶或名媛,只需要請她到家裡小住幾天就成了。有些女人出來後說,她們不過是玩玩麻將而已,有的則大吹大擂著歡樂時光,也有些人連一句話都不提。
    如今楊主席正玩得痛快呢。他很少這麼快樂地玩女人。他的頭腦太簡單,所以重要的決定都必須仰仗太太。他喜歡作戰、名駒、美酒和女人。這四項嗜好中有三項被剝奪走了。太太禁止他喝酒,不准他接近年輕的女人,她自己的年紀也快步入中年了。他居住的地方又沒有戰事發生。他默默地忍受一切的屈辱,聽命於妻子。當他在自己的臥室裡理頭髮的時候,四個衛兵手舉刺刀從四邊牆角對著理髮師,當然,也是對著他自己。
    「你的意思是說,我連一個理髮師也對付不了?」
    「你脖子一伸出去,當然無法自衛。我可不願意冒這個險。」他太太回答說。
    他歎了一口氣,回想自己還是個班長的時候,盤桓各省,參加過多少戰役,還在河邊洗過傷口呢。那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現在剃個頭,居然還要四把刺刀指向我!」
    他太太會贊成這幾天的狂歡,因為這對丈夫的權力頗具重要性。她丈夫如果能和這位滿洲司令結成拜把兄弟,那麼他就可以借重他的部分軍隊,增加自己的軍力。所以楊太太容忍年輕女人在他的花園官邸進進出出,甚至加以鼓勵。楊主席覺得好像是從牢裡釋放出來似的,儘管發誓要守規矩,但是這和婚前還沒當主席的時候一樣,要有多自由就有多自由。
    主席思索著下一步應該怎樣招待客人。
    「城裡有一個說書的姑娘很漂亮。您想不想聽聽?」
    「如果她真的不錯,那就聽聽吧。」滿洲客說。
    「她又年輕又漂亮。全西安都為她轟動呢。」
    「你怎麼知道她漂亮?」楊太太問道。
    「他們這麼說的嘛。」她丈夫望望四面的人,想找人支持他的撒謊。
    「是啊,她很不錯。」副官的太太說道。她是將軍的熟朋友,她丈夫在滿洲軍隊任職。
    「那我們該去聽聽。她在哪兒表演呀?」
    「就在笛笙樓裡。不過用不著咱們去。把她叫到這兒來好了。」
    「我喜歡去。美國人有句俗話說,寧為駱駝走一里。我倒願意為一個年輕漂亮的娘們兒走一里呢。」
    「真的不用去,將軍。」
    「那就拿我的名片去,邀她到我的官邸來做客。她只不過是個茶樓上說書的賣藝姑娘。我會派兵去帶她來。」
    副官的太太笑笑:「將軍,我想,這回您又有一張新菜單嘍!」她狡猾地格格笑著。
    「別胡扯。」將軍溫和地說道。
    主席把副官召來,耳語了幾句話,最後用響亮聲音的命令:「快去,別讓我們等著!你。」那句髒話只罵到一半,並非他想在太太以及客人面前表示懂得社會禮節,而是因為人都有省略常用語的習慣。臨時吞回去的髒話比說出來的還有份量。用屏息吞回來來取代咒罵那個副官的「娘」,這可是具有軍令般的影響力呢。
    我們已經提到過,主席喜歡動不動就罵一句「幹你娘!」有一次一位將軍應邀來參觀他的軍隊,他特地舉行了一次閱兵大典。他邀請客人發號施令。不過他是廣東人,用廣東方言喊口令,士兵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下令「走。」聽起來好像「早。」士兵們以為他要發表一篇愛國的演說,所以都站著不動。楊主席氣瘋了。
    他一腳跨上前去。
    「走哇!幹你娘!」
    這句髒話終於發生效果了,瞧,部隊不是在移動了嘛。主席笑著轉向客人,居然兩人開始聊起來了。
    「這只是證明我的部下多精良。」
    「好極了!」廣東客說。
    但是這個部隊像是一座機器,士兵們的雙腳一動,就像個爬行的電動玩具,非遇到障礙才會停下來。主席只是在向客人炫耀如何發動這部電動玩具。士兵們直挺挺地前進,有如一支朝敵人開去而難敵的羅馬方陣,距離省主席和客人說話的地方只有二十尺了。
    「真了不起!這麼精良的部隊!」廣東客恭維地說。
    「咦,你不叫他們停嗎?」
    「不,我以為——」
    「快叫停呀!」
    「你說什麼?」
    大軍只離他們五尺了,像一股大浪沖過來。省主席的面色發紅。在他發現一切以前,部隊像巨浪般地襲掃他們,把他和他的朋友捲入其中。兩位候補軍官撞到他,可是他們仍然本著軍人本色,緊隨著隊伍繼續前進。
    主席的臉色漲紅,他回頭一看,部隊還在他背後繼續前進,向二十碼外的一條小溪開去。
    「就讓他們去喝個飽!」他咆哮著。
    第一個到達河邊的一位中士,因為沒有新的命令,他已經走進水深及膝的河裡,幾位候補軍官猶豫不決,在岸上踏著步伐。
    省主席雙手緊抓頭髮,大聲吼道:
    「立正!向後轉!你們這些猴崽子!我是叫你們前進,可是叫你們去喝水嗎?」
    ***
    遏雲剛表演完畢,省主席派來的士兵就到了。她表演完到後台去,三個士兵迎面而來。
    「跟我走。」隊長說道。
    老崔一進去,嚇了一跳。
    「你不能逮她。她又沒做什麼壞事。」
    「別怕,我是奉命帶她到省主席官邸去的。」隊長說。
    「做什麼?」她吼道。
    「主席請你到他家去,總不會是壞事——又不是去坐牢。」
    他轉過來對老崔說:「你是誰?」
    「我是她爹,替她彈三弦。我可不可以一塊兒去?」
    「不行,我們奉命只帶你女兒去。走,快點。」
    「你不用這麼粗魯,如果省主席要我到他家去唱大鼓,他應該會事先通知我。我怎麼知道你是誰?」遏雲說。
    隊長很不耐煩地指指他的徽章,一塊鑲著紅邊的方布,上面寫著「陝西省政府憲兵隊」。
    「汽車在等著呢。」
    遏雲走出去,他爹和幾個士兵跟在後面。觀眾驚訝地看著他們。範文博正好這時候不在
    ,他的手下人靜靜地觀看這一切。其中有幾個人跟到門口,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型的黑色轎車掛著市政府的牌照。她爹想要上車,隊長堅決地說:「抱歉,我奉的命令裡,沒有說要帶你去。」
    老崔把手裡的小鼓和鼓棒交給女兒,望望車裡,對他女兒說:「盡量快點回來,我會等著你。」
    「別擔心,我們會護送你女兒回家。」
    汽車很快地發動了,紅色的車尾燈在遠方消失了。
    「她被捕了!」範文博手下的一個兄弟問道。
    老崔看著他,那個人很友善地說:「范大叔今天晚上不在這兒。」他用大拇指做了一個暗號,可是老崔看不懂。
    「您是范老爺的朋友?」
    「是的。看起來大概崔姑娘被請去表演給省主席和那個滿洲客看。那是省政府的汽車。」
    老崔晃晃頭:「從來沒聽說過,帶走一個女孩像抓賊似的!在北平就不會有這種事。」
    「您回去吧。我們會報告范大叔。」
    老崔轉身,抬起那雙無力的腿,由門口走回他自己房間。雖然隊長和那個弟兄說一些話,但是他仍然感到侷促不安。他點著煙斗,盡量地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他總是在表演完之後吃些點心,於是走到那間他們常去的小館子。店小二沒看到遏雲跟他一塊來,於是問及她,他茫然含糊地說:「有人請她出去。」可是他覺得很不安心,吃完點心就到自己房裡去了。
    他幹這一行很久了,他知道那些事情。幹這一行的女孩子必須忍受。遏雲一向很獨立,所以他也一直看護著她,他希望有一天她能離開這個圈子,嫁到好人家去。很多賣藝的女子被請到有錢人家裡去,被金屋藏嬌了。遏雲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張。才不過兩天前,提到她的婚事,藍如水注視她的時候,那種神情……但是希望不很大,如水是個斯文的讀書人,又曾經出國留學,性情獨立自主,老崔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張開的嘴巴只好又合上了,只好勉強地把遏雲的婚事當成一般問題來討論。遏雲在舞台上說過太多纏綿緋惻的故事;然而她卻從來沒有看上任何一個男人。
    他們住在瀋陽的時候,這位滿洲軍閥與女伶、名媛之間的韻事早就家喻戶曉了。一想到滿洲軍閥會做出什麼事,以及遏雲會做出什麼事,就令老崔擔心不已。他抽著煙斗望著牆上的鍾滴答滴答響,小小的銅擺左右搖擺,跳動的指針顯示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一點鐘了,他女兒還沒有回來,彈動的指針彷彿在嘲笑他似的。太晚了,不好意思去打擾範文博。
    焦慮和不安之下,他打了一個盹兒。
    第二天早上他被敲門聲吵醒了。老崔睡覺時總是把百葉窗合起來,房裡很暗,他看不出是什麼時辰。
    門外有人叫道:「崔大叔,遏雲回來了沒有?」他聽出是範文博的聲音。
    這麼一問,他突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事。遏雲還沒有回來!他一面走上去推開百葉窗,一面問道。「是您哪,范老爺?」
    開了門,看到範文博一臉的陰霾。
    「那麼遏雲昨晚沒有回來嘍!飛鞭告訴我,遏雲被士兵用汽車載走了。」
    老崔匆匆地穿上長袍。他訴說事情的經過,和範文博聽到的差不多。如今他瞭解女兒整夜被留在省主席的官邸裡,看起來更困窘、更心煩。
    「簡直可惡!他們把我女兒看做什麼人?妓女呀?」他氣得急速地講,「人家會怎麼說呢?叫遏雲怎樣面對觀眾呢?」
    「當飛鞭告訴我,她被帶去哪裡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們不會放她回來。」
    「架走人家的女兒,難道法律不管了嗎?」
    「你是更清楚的呀!東三省的將軍弄丟了他的地盤,西北地方的女孩子就倒霉了,日本鬼子侵佔滿洲,滿洲軍閥為了出這口氣,就糟蹋中國女孩子。這是個狗咬狗的世界。」範文博諷刺地說。
    範文博的眼珠左右轉動著,帶著很冷靜的聲音。
    「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個私人問題,是關於遏雲的?」
    「當然。她是您的乾女兒呀!」
    「她是不是一個好女孩——我是說,她有沒有過男人?」
    「范老爺,您幫過咱們那麼多忙。我告訴您實話。別的女孩到了她這個年紀,也許早有了男人。我女兒可不會。她沒有上過學堂,書也念得不多。可是就算幹我們這一行,女孩子也都很重視貞操的。我們賣藝;我們不賣身。我們是窮人家,可是我們很保守。」
    「這麼一來更糟了。」範文博說。
    「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來問您,遏雲她是不是個閨女,以及她對這種事情的態度如何。如果她是個隨隨便便的女孩,那麼她就不會在乎這些。明後天就會回來,也不會覺得多難過。」
    範文博表情凝重地正視老爹:「崔大叔,您可聽說過這位滿洲將軍吧?」
    老爹垂下眼睛說:「誰沒聽過呢?過去我們住瀋陽呀!」
    「您說過遏雲個性很倔強。」
    「是的。就算什麼事也沒發生,遏雲平平安安地回來,這件事也會被人家說閒話。話一傳開去,我們會羞死喲!」
    「現在先別談面子的問題。也許事情還不至於這麼糟糕。走,您先下樓去吃一點東西,然後到省主席家去,就說您是遏雲的爹,試試打聽一些消息。」
    樓下的茶館已經開門了。有幾張檯子上坐著客人,喝著早茶,吃熱包子,用熱毛巾擦著臉。
    老崔坐黃包車到主席的官邸,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回到範文博的家。藍如水也在。
    「打聽到什麼沒有?」
    「什麼也沒有。警衛不讓我進去。我告訴他我是誰,並且說我女兒一直沒回家。警衛說:『她在主席家裡做客。你擔心什麼?』我不喜他那副狡猾的笑臉。我想再問些事情,警衛說:『我勸你滾蛋。這個地方可是你能逗留的嗎?』我連一句話也沒捎進去給她。」
    「警衛也是滿洲人嗎?」
    「不知道。我想是吧。他個子很高,很像我們一般看的滿洲兵。」
    到了下午消息更不妙了。快一點鐘的時候,有一個士兵到茶樓,叫掌櫃貼告示,就說唱大鼓的遏雲病了,節目要暫停幾天。老崔跑去告訴範文博,急得直跺腳。
    「范老爺,我擔心死了。不知道遏雲會做出什麼事,被關在那兒,誰也沒法和她接近。難道一點王法也沒有了嗎?就那樣架走人家的閨女!」
    範文博蹙著眉,看著老爹:「您歎氣也沒用。至少她還是平安無事。」
    「您不瞭解我這個女兒。為了保全貞操,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一直靜靜坐著聽的藍如水突然把椅子一推,站起身:「老范,我們必須想出個法子來。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好女孩被採花賊糟蹋。」
    「別激動。」範文博說道。
    然後又轉向老爹。「問題再簡單不過,您必須要作個抉擇。遏雲是我的乾女兒,而且我也答應過您,她在西安一定安全。老范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的。我必須把她弄出來,而且我也一定辦得到。」
    「真的?」
    老人的眼眶裡充滿淚水。
    「如果我不把她弄出來,我就不姓范。別擔心,大叔,您必須作個抉擇。他們不會殺她。她若不從,他們會把她關起來,直到她屈服為止,再不然就是那個畜生強xx了她,然後才放她出來。他不會永遠留住她。到那個時候你們什麼也別說。人們會談論這件事,那是當然的,不過過一段時候,這就會被忘得一乾二淨的。這是一個辦法,比較安全平靜的辦法。不過如果您要我現在就把她弄出來,也行,只是我必須提醒您,這麼一來您和您的女兒就一定要即刻離開這座城市。」
    「如果您能現在就把她救出來,我什麼都肯幹。」
    範文博站起來,一手按在老爹的肩上:「回家去,什麼也別說。茶樓是個公共場所,您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付清賬,收拾一些東西,可別說您要走。午夜之後到這兒來接您的女兒,你們兩位必須快點出城去,明天就走。」
    ***
    過了半個鐘頭李飛忽然來訪好友,他剛結束旅行回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看範文博坐著,兩腿伸在一張椅子上,兩手枕在腦後,正在抽煙。而如水坐在另一張椅子上,臉上的神情似乎很激動。
    範文博的臉和往常一樣微褐色,只是皮下帶著血色,尤其長麻子的地方更明顯。李飛以前看過他生氣,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惱火的時候他那直立的頭髮更加深了憤怒的印象,兩眼只是斜瞪著。然後故意壓低聲音說話,把一切事情弄得更恐怖。
    「坐吧。」文博簡短地說。
    李飛坐下來,拿出一根香煙,在點燃香煙以前,他看看範文博,又看看藍如水。「到底怎麼回事,這麼死氣沉沉的?」
    「遏雲被人架走了。」文博的聲音格外冷靜。
    「架走了,被誰架走的?」
    「被那個年輕光頭的滿洲流氓呀。他被日本鬼子趕出來,於是現在欺負女孩子洩憤。我一定要把遏雲救出來。這事真叫人難過。遏雲和她爹必須明天就離開這裡。」
    範文博接著說:「那個滿洲人只想蹂躪人家的黃花閨女。我老范可不許這種事發生。咱們西北百姓絕不允許一個東北浪蕩子糟蹋我們的女孩子。這事我管定了。」
    李飛說:「今天晚上中國旅行社有一個舞會,是為滿洲將軍開的。」
    範文博立刻坐直身子:「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邀請記者參加。」
    「我們也去。你能不能替我們弄到門票?」
    「可是,你說你今天晚上要去把遏雲弄出來。」
    範文博站起來:「我倒想去看看這位年輕的將軍。」他一面對自己笑,一面搔著頭。
    李飛說:「我不想去參加舞會,我討厭那種事情。我敢說一定有演講。你真的要去?」
    「你去替我們弄幾張門票,大家都一起去。」範文博在地板上踱著步說。
    「我不去,而且我也不懂,你去不去和遏雲回來有什麼關係?」如水說。
    「別擔心,她會回來的。我們的運氣來了!」
    「我寧願留下來等她。」
    「她要到半夜才會回來哦。」
    藍如水面帶愁容,而且有些激動。範文博雖然外表粗魯,對朋友倒是很關切。他點燃一根煙:「我真不瞭解你。遏雲是個好女孩,這點我承認,可是你到過巴黎,看過那麼多的漂亮的臉蛋。現在我倒真的替你擔心了。怪哉。除了我,好像大家都戀愛了。」

《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