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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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大明帶著怒氣猛地關上門,險些把跟在他後面的一個人鼻子撞歪。
    姜大明在市政府那邊有辦公室,但他更多時間是坐在市公安局裡,在那邊他只是若干個副職之一,而在這邊,他卻是名副其實的一號人物,一把手,兩者之間的感覺是絕對不一樣的。
    市委常委會開完已是五點多鐘,入冬以後,天黑得早,外面的路燈都亮起來了。雖然已到晚飯時間,姜大明卻絲毫不感覺餓,心裡還對程可帷今天在會上對自己假以顏色而耿耿於懷。從當上派出所所長到今天二十多年了,還沒有哪個上司對自己這樣不客氣。今天可是在班子全體成員面前丟足了臉。
    於是他對跟在自己後面唯唯諾諾的虎頭也沒有好臉色,看他遞上一支雲煙,理也沒理便撥開了。
    「有話說有屁放,別來這一套!」
    虎頭依然滿面笑容,勸解道:「大哥何苦為工作上的事生氣呢,氣大傷身吶!工作是共產黨的,身體可是咱自己的,是吧?」
    虎頭是來請姜大明去赴宴的,中午他就打過電話,姜大明急著去開會,沒來得及細問是什麼由頭,匆匆忙忙答應了。虎頭不到下班時間便到公安局候著,沒想到一見面就發現這位大局長臉色發黑,心氣不順。不過他倒不擔心,別看這老哥現在一肚子火氣,一會兒看到那道好「菜」上了桌,保他樂得眉開眼笑。
    果然,本來姜大明沒有心情再去赴什麼宴席了,可是當虎頭附耳告訴他今晚吃飯的主要節目後,他頓時精神一振,抬手給了虎頭一個脖摟:「媽的,你小子干正經事不行,保媒拉縴的倒是個好手!」
    虎頭畢恭畢敬地賠著笑臉:「領導交辦的任務,咱虎頭幫哪敢不上心哪!」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能被市公安局的局長罵一句,那是天大的榮幸,而討得這寶貴一罵的,是他剛才那句話。
    他說的是他們那個圈子裡的行話:「北京那只肉雞來了。」
    晚宴設在濱州市唯一一家三星級賓館臨海大廈裡,這裡的住客多為從船上下來的俄羅斯倒爺或是外地來濱州辦事的人。賓館餐廳的粵菜很有名氣,所以有點身份的人都願意在這裡請客。
    今天這個酒席是虎頭幫著張羅的,做東的人是櫻桃,宴請的主賓便是姜大明。姜大明與櫻桃相識便是在那次騰鰲集團十週年慶典上。當時在現場負責治安保衛的姜大明一眼就被櫻桃天仙般的美麗所迷倒,答謝宴會上由於先鰲引薦與櫻桃坐在一張桌上。他使盡渾身解數想討得櫻桃好感,尤其得知櫻桃的爸爸媽媽和哥哥仍在鯨鰭鎮居住和工作,更是竭力表白自己願意幫助他們解決任何困難,可是櫻桃始終虛與委蛇。席間他悄悄寫了張紙條塞到櫻桃手裡,上面寫著自己的手機號碼,還有一句話:「在臨海,有什麼事儘管找大哥,大哥什麼事都可以幫你辦。」櫻桃禮貌地低聲回應說「謝謝」,但他發現,過後櫻桃偷偷把紙條揉碎扔進煙灰缸裡,這使他備受打擊。不過,把這個漂亮尤物搞到手的慾望卻越發強烈了。
    虎頭引導姜大明走進3號包廂,房間不大,人也不多,已經到場的有市委宣傳部文藝處的兩個人,櫻桃幾次來演出都和他們打過交道;還有市藝術學校的校長,高中畢業後,櫻桃曾在這所學校學過兩年聲樂;另一位中年婦女則是藝術學校裡櫻桃當年的班主任。為了假充斯文,虎頭今天人模狗樣地特地穿了一套西裝,打扮得比較正經,自我介紹說是代表騰鰲集團來為櫻桃小姐服務的。而他究竟為了什麼出席,櫻桃心裡明鏡一般清楚。
    幾個人正交談著,看到姜大明出現在門口,一齊站起身來,櫻桃鶯啼鸝囀般的聲音令姜大明頓時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
    「姜市長百忙當中親自光臨,櫻桃真是榮幸呵!我代表我爸爸媽媽感謝您啦!」
    「哪裡哪裡!你這大歌唱家能回家鄉來,給咱這小地方添了多少光彩啊!你可是咱濱州市的形象代言人哪,是不是,各位?」姜大明打著哈哈說。
    眾人都點頭稱是。姜大明問候櫻桃父母身體,櫻桃道謝,說本來爸爸媽媽要親自來感謝姜市長對全家的關照,但身體不太好,路途又遠,便委託她代表了。姜大明馬上接上話茬對文藝處的兩個人說,咱濱州有櫻桃這樣的知名人士,她老爸老媽還住在城郊,怎麼能體現出對人才的愛護?聽濤苑二期工程很快就要開盤,你們抽時間和騰鰲集團於總說一說,給那二老調換一套像樣的房子,這事要抓緊辦。
    眾人又是點頭,說還是姜市長高瞻遠矚,能把問題看得這般透徹。虎頭搶著說,這事本來就應該由騰鰲集團辦,不須兩位處長操心,自己回去和於總說就是了,何況櫻桃小姐上次給集團作過大貢獻,理當感謝嘛!
    櫻桃顯得很開心,臉上桃花般綻開嫵媚的笑容,邊說不敢當邊一迭聲「謝謝」。姜大明用熱毛巾擦著臉,又笑著對虎頭說:「既然是這樣,那這頓飯就應該是你來做東才是,怎麼好讓客人埋單呢?」
    虎頭連聲稱是。
    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其他人當然不明就裡,但姜大明、虎頭和櫻桃心知肚明。
    櫻桃的父母都已經下崗,開了一個小飯店補貼家用。飯店不大,但生意還算好。這類小店多是家庭經營,很少有哪個部門過問。可是自打櫻桃上次回來演出後,工商、稅務、衛生、消防等等說不上名目的大蓋帽們忽然對這家小店產生興趣,隔三岔五去檢查收費,不時還找由頭罰款,或攤派公益事業,連郊區開辦小學也要交教育附加費。老兩口弄不明白何以如此,更不清楚哪些費用該交哪些不該交,不消半年,亂收費亂罰款活生生把這家小飯店弄得關門了。每月少了兩三千元的收益對連工資都不能按時拿到手的兩個下崗職工來說當然不是一件小事。櫻桃得訊,自然聯想到是姜大明從中作祟,明顯是對自己冷落他的報復,但她卻無可奈何。
    正在這當口,櫻桃的哥哥又撞到姜大明手裡。他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個小公司做建材買賣,費了很大勁通過虎頭拿到聽濤苑工程一部分供貨合同,為8號樓提供地基管樁,誰知由於工程返款不及時,那個合夥人利慾熏心,將不合格產品冒充正品運到工地,並收買驗收人員用在基礎澆灌中。大樓倒塌後,那個合夥人第一時間聞訊,卷款出逃,不知所終,而一直在公司裡坐鎮負責的櫻桃哥哥卻被刑事羈押。負責事故調查的姜大明一看機會來了,親自過問這個案子,唆使虎頭往北京打電話,告知櫻桃這裡的內情,並讓她出面找姜市長為哥哥求情。那是櫻桃第一次把電話打進姜大明的辦公室。這正是姜大明處心積慮導演這齣好戲要達到的目的,他明確答覆她,哥哥的問題有多嚴重,不消說她也應該明白,不僅僅是面臨著牢獄之災,要他幫這個忙可以,只要他說一句話,不但她哥哥的事可以從輕發落,而且她爸媽的小店也可以重新開張,更重要的是,她本人還可以得到一筆數額不菲的酬謝,用什麼來交換,她應該明白。
    在這種情況下,櫻桃不能不就範了。雖然對方開出的條件是那樣的屈辱,但面對這樣一個地頭蛇,她別無選擇,而且她還不能讓家人知道,儘管這種犧牲完全是為了家人。
    晚宴在融洽的氣氛中結束。席罷,櫻桃和班主任老師回到樓上客房,兩人又聊了一會,老師才告辭。其他一干人陪著姜大明到一樓歌廳去K歌。一個小時後,虎頭進來,黑暗中向姜大明做了個暗示,姜大明明白了,借口第二天市裡有會,要早走一步,與眾人道別後出了歌廳,隨虎頭乘電梯來到櫻桃房間門前。虎頭擺擺手,自己下樓去了。
    姜大明輕輕敲門,裡面傳來柔婉的聲音:「請進。」
    姜大明竭力想扮出一副君子相,可到底耐不住,一進門就抱住還沒脫外衣的櫻桃,伸嘴便往她臉上湊。
    「姜市長,請放尊重些。櫻桃感謝你,可是實在不想用這種方式。」
    櫻桃扭開臉,鄭重地說。
    「一次!只要一次!美人兒,你知道嗎?上次你走了,把我的魂兒也勾走了。今天你送上門來了,我怎麼也要過一把神仙生活啊!」姜大明一臉無恥地乞求。
    櫻桃還是拒絕,姜大明撕扯半晌,也沒把她的衣服脫下來,他來氣了,鬆開雙手,臉一沉:
    「你可以當你的貞女,那就別怪我姜某食言了!——咱們都來個公事公辦吧!」
    他作勢要向外走,不出所料,身後傳來櫻桃幽幽的聲音:
    「你……把燈關掉吧!」
    姜大明狂喜地返身再度抱住櫻桃,將她攔腰攬起,猛地扔到席夢思床上,粗魯地扒去她的衣服。儘管櫻桃一再哀求他關燈,他也沒聽。此刻,他心裡有一種強烈的勝利者的優越感,就想在燈光下明目張膽地佔有這個夢寐以求的女人。他手忙腳亂地脫掉自己身上的一切,惡狠狠地撲向這個被虎頭稱為「肉雞」的美妙胴體。他瘋狂地蹂躪著身下的獵物,腦子裡卻反覆迴盪著「權力」兩個字。權力真好,這份春宵一刻的銷魂享受,沒有副市長兼公安局長的權力,上哪裡能得到?有人說「權力帶來腐敗」,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是權力圈外的人,他們哪能體會到權力的至高無上!這一刻,白天在常委會上被市委書記嚴厲批評所帶來的那種難言的屈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媽的,你可以高高凌駕於老子頭上,老子一樣可以駕馭天下的美色,這份獨特的成就感,你程可帷不會有吧?
    足足折騰了半個小時,姜大明才心滿意足地仰在床上,聽著身邊櫻桃在飲泣,正要哄哄她,手機忽然響了,是虎頭。他罵了一聲,按了接聽鍵。虎頭在電話裡驚惶地報告說,那個「二毛子」聽說櫻桃來了,要過來看望,很快就到了。姜大明一聽慌了。「二毛子」是他們私底下稱呼石榴的名字,因為當地人都習慣把俄羅斯人稱為「老毛子」,石榴有混血血統,便落了這麼個不雅綽號,當然她本人並不知道。但於先鰲這個養女的厲害勁兒姜大明是清楚的,如果被她堵在屋裡,旁的不說,那身拳腳就夠自己受的。那丫頭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受欺侮。自己雖然身為公安局長,在身手上卻遠不是她的對手,何況以前還吃過她的苦頭。
    姜大明慌慌張張地剛剛駕車離去,石榴的奔馳轎車就來到臨海大廈,虎頭在大廳裡恭候,跑前跑後地一個勁討好。
    櫻桃在濱州市下火車後曾給騰鰲山莊打了話,但石榴不在。晚上回來聽說是虎頭從北京把她約來的,有些奇怪,便向他追問櫻桃住在哪裡。正好半夜她要親自去接一個客人,於是提前兩個小時趕來臨海大廈。她不清楚櫻桃這次突然回來有什麼事情。
    虎頭畢恭畢敬地把石榴領到櫻桃的房間,敲了敲門。裡面許久才微弱地答了一聲,叫他們稍等。又過了片刻,櫻桃打開房門,石榴眼前站著一個光彩奪目的漂亮女人。石榴回頭叫虎頭樓下等著,自己隨櫻桃進到屋裡。
    石榴看出來,櫻桃雖然化了晚妝,但眉眼間那份悲慼卻是無法掩飾的,女人在這方面有驚人的敏感和細心。她手撫櫻桃的香肩,不?動問,櫻桃自己先流淚了,伏在石榴胸前,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妹妹。
    ……
    把自己的那輛奔馳停靠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石榴看看表,已經快午夜了。從省城開來的列車剛剛進站。下車的客流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徑直走過來,拉開車門坐到後座,簡單說了句:「走吧!」
    舊城區的市政建設搞得不太好,從火車站出來,路上街燈昏黃黯淡,而且樣式落後,這都得歸咎於政府財政太窮,拿不出更多的錢。聽說地改市後,省裡給了一大筆資金用於城市改造,想必不久的將來濱州也會像周邊城市那樣街寬路長,高樓林立。車上坐著這樣一位重要客?,石榴不敢馬虎,循著來路開出市區,奔上通往騰鰲山莊的高等級公路。
    雖然路上的積雪尚未清淨,但來往車輛很少,所以石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客人忽然開口誇獎道:「你這丫頭,技術不錯嘛!」
    石榴聽出來他是在提醒自己注意安全,下意識地稍稍放鬆了油門,並且往後視鏡裡瞄了一眼。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從語氣聽來,他的心情很平和。
    四十分鐘後,奔馳鳴笛叫開山莊大門,開到雨簷下。山莊裡的人都知道,凡是石榴親自接來的客人,都是不能怠慢的。一個身穿黑色制服戴著白手套的保安上前拉開車門,低著頭請客人進到大廳。這也是?先鰲的規矩,手下的人要知道分寸,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大樓裡雖然燈火通明,卻靜得有些瘆人,石榴的鞋跟敲在地板上,橐橐有聲。於先鰲一身正裝,站在三樓自己房間的門口恭候著。他沖石榴點點頭,石榴知趣地離開了。
    「這麼晚了才下火車,老大辛苦了!」於先鰲親自給來人脫下駝絨大衣,問候道,「用不用叫一份夜宵?」
    「我可享受不了你這種貴族待遇。」老大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責怪,「在省裡開了一整天會,本來想天亮再回來,可這心裡實在不踏實,只好坐夜車了。」
    「老大過慮了,沒什麼?不了的,一條小泥鰍還能翻起大浪來?」於先鰲自信地說,「前天莫斯科回來人,帶了幾樣好東西,我先讓老大過過眼。」
    說著掏出鑰匙,打開通向裡間的房門。老大隨他走進去。
    房間裡的擺設像是博物館的展覽室,幾排玻璃櫥櫃裡陳放著各種奇珍異品,個個價值不菲,單是古代名窯存品就不下七八種,邛窯的青釉,定窯的燒白瓷,特別是五代時柴窯燒製的花鳥高足盤,文獻記載產於周世宗柴榮時代,具有「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特點,國內目前僅此一件,價值連城。還有一隻出自四川廣漢三星堆的青銅鳥頭,原本保存在一家省級?物館裡,不知通過什麼渠道也到了這裡。其他如甲骨片、仰韶陶器、紅山文化的玉龍飾物,足有上百件。老大酷愛收藏,而這間屋子便是他的藏金窟。
    於先鰲從一隻櫃子裡取出幾個大小不一的匣子,一一打開,一件十八世紀俄國著名沙皇彼得大帝時期的宮廷御用品黃金瑪瑙碗跳入老大眼簾,「這是從聖彼得堡搞到的,費了不小工夫呢!」他表功道。
    老大戴上細絨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碗在燈下仔細端詳著,暗暗點頭。他知道,買下這件寶貝,錢少花不了,當然那不是他所關心的。
    逐一看罷,兩人回到客廳,開始談起正事。
    「聽濤?的事,落實得怎麼樣了?」老大開門見山地問。
    「匡市長找過我,現在善後方案我們已經做出來了。騰鰲集團將全力承擔塌樓損失,不管數額多大,都不用政府掏一分錢。我們是想為政府挑起這份擔子,盡一份社會責任。」
    老大沒理他的表白,而是問道:「姓賈的在外面怎麼樣?會不會出什麼紕漏?新來的書記有可能重新調查這起事故,那樣的話,這個人就是個關鍵環節了。」
    「他倒是有點心態不好,總認為是替別人背了黑鍋,但我已經告訴他,他是法人,首要責任是推托不掉的。」
    「他如果總是這樣想,那就很危險。」老大面?憂色,「雖然是在俄羅斯,這邊隨時可以叫俄方把他引渡回來,到那時,躲不躲起來不是一個樣嗎?」
    於先鰲不以為然地說:「我沒讓他住到辦事處去,具體躲在哪裡,我也說不好,估計沒有人能輕易找到他。」
    「這個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老大用陰鷙的目光盯了於先鰲一眼。於先鰲不禁心裡一抖。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老大換了話題,放低聲音說,「他可能在追查白逸塵死亡的事情。」
    「怎麼可能呢?」這回於先鰲真正吃驚了,「如果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抓住8號樓事故給自己樹樹威風,那容易理解,可前任領導病故,只是一起很正常的偶然事件,有什麼可追查的?」
    「也許是無意而為之?」老大也有些不能確定,可是態度卻很堅決,「不管怎麼樣,不能掉以輕心,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必要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能授人以柄。我擔心,中心醫院那個紀主任會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他那個人一向喜歡從雞蛋裡面挑骨頭。老大放心,我來處理吧!」
    看著老大坐上車往外走,於先鰲站在窗前久久沒動。這個人於先鰲太熟悉了,雖然年紀比他大幾歲,但論起社會閱歷和人生經驗,於先鰲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超過他。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於先鰲一直受制於他的主要原因,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三十年前,於先鰲和老大在同一個單位工作,一起意料不到的突然變故把兩人緊緊拴在了一根繩子上。後來兩人走上不同道路,但是那個變故使兩人誰也離不開誰。身份和職業的變化不但沒能使兩人疏離,共同的追求卻令兩人殊途同歸,而且這種追求必須由兩人攜手一道努力才能達到目的。時移勢變,老大不再輕易出頭露面,也不允許稱呼他的名字,所以騰鰲集團裡除了於先鰲和石榴,幾乎沒有人知道老大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他很少在這座山莊裡出現,但於先鰲卻感覺到他的無所不在,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強大氣場,無時無刻不在「罩」著自己和整個騰鰲集團。別的不說,騰鰲集團由一個小打小鬧對俄跑單幫的「倒爺」公司發展到今天有了近十億資產的實力,沒有老大,那是做夢也不敢想的。隔壁房間裡那些古代瑰寶,只不過是報答他的一點小意思而已。
    石榴的車開得很穩。老大打開頂燈,取出一份材料看起來。石榴往後瞥了一眼,暗想這麼大年紀了,精力真足,而且臉上流露出的是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度,難怪爸爸?提起他就會表現得那樣肅穆那樣尊崇呢!
    「車裡光線不好,還是先別看了吧!」見他看得吃力,石榴忍不住勸道。
    「哦?呵呵,好,好,不看了。」老大和藹地笑著收起材料。
    「石榴,這名字很中國化嘛!」他忽然把話題引到石榴身上,「我聽先鰲說,你有一半俄羅斯血統,親生父母哪個是俄羅斯人?」
    石榴沉默片刻,才低聲說自己不到一歲,他們就都不在了,到底爸爸還是媽媽是外國人,自己也不知道。
    老大不再言語,良久才歎了口氣。
    後座這位客人,石榴雖然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卻不常見到。在她記憶裡?騰鰲山莊落成後,算上這次,他也不過是第三次光臨,而且每次都是由她親自開車接來再送走,時間都是在半夜三更。石榴當然知道他的存在對騰鰲集團意味著什麼,但奇怪的是,在她心底總好像還有另外一種異樣的感覺,從第一次在山莊裡見到這個人,冥冥中就覺得自己與這個人肯定還應該有其他一些糾葛,但到底是什麼糾葛,她又說不好,只能說,那些糾葛與現在的騰鰲集團沒有關聯。
    對這個人,石榴說不上印象好,但也說不上壞。每次見面,他對自己都很客氣,從來不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雖然他表面上很矜持,石榴也能感覺得出來,他對自己是有?感的,好幾次她偷偷觀察到,他在後座上盯著自己的背影時,那神情與其他男人並無兩樣。這也不奇怪,誰讓自己是這樣一個美人呢,女人的美麗便是最有效的通行證,在男人那裡可以暢通無阻,何況自己的混血兒氣質,更能令那些有權有錢有勢的男人垂涎三尺。但他卻很能克制自己,從來沒說過過格的話。石榴曾經想過,以這個人的地位和能量,想找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主動投懷送抱的肯定也不會少,但聽爸爸介紹,似乎他在這方面頗為自律,這倒是令人另眼相看的一面。
    到了客人指定的地點,石榴停了車,看著他走進微微出現的曙曦裡。
    天?亮了,想想今天是週六,石榴掉轉車頭開向賈偉達的家。前天姓賈的打來電話,非要與家人通個信,說想女兒想得不行了,甚至威脅說再不允許他往家裡打電話,他就要跑回來,哪怕為此蹲上幾年大獄。她在電話裡臭罵了他一通,但答應哪天把女兒接到騰鰲山莊,讓她和爸爸說幾句話。當初她派人把賈家的電話撤掉,就是怕他耐不住孤寂往家打電話而惹出麻煩。
    石榴慢慢開著車,思緒又回到剛才老大問自己的問題上來。她告訴他,自己打小就父母雙亡,其實只是一個含混的說法。爸爸不在了,這是肯定的,那是「十年動亂」剛結束不久,具體是因為什麼導?他年輕輕的就死於非命,她並不清楚,於先鰲說等到應該讓她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告訴她;媽媽應該還在世,但目前身在何處生活得如何卻沒有準確音訊。隨著年齡增長,這幾年來,特別是從揚切夫斯基船長手裡得到那封神秘的信之後,她一直想弄清楚這裡面隱藏著的秘密,但不管怎麼問,於先鰲都說到時候會告訴她的。據說媽媽是爸爸做外貿生意時結識的一個俄羅斯遠東少女,後來嫁了過來,可是受不了國內沉重的政治氣氛和丈夫被迫害而亡的打擊,扔下年幼的女兒獨自跑回自己的祖國。也正因為如此,石榴才打心眼裡感激於先鰲的養育之恩,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回報他的再生之德,不管他做什麼,也不管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是,今天與這個人再次見面,石榴腦海裡又湧出那個奇怪的念頭,而且揮之不去。她煩惱地搖了搖頭。

《提拔逆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