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路過地委黨校時,孔太平讓小許將吉普車停了下來。區師傅不知去哪兒了,孔太平問了幾個人都說區師傅到後山上去了。他只好將兩包新茶從窗口放進屋裡。正要走,一陣風吹來幾片被火燒過的紙灰。孔太平心裡一怔,馬上改了主意,一個人順著小路也去了後山。穿過一片樹林,前面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哭聲。走了幾步又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孔太平放慢腳步,剛繞過山嘴就看到區師傅和縭子雙雙跪在山坡上,面前有一大堆紙錢正熊熊地燒著。北方話有的地方聽不懂,孔太平多聽了一會才明白,區師傅是在祭奠在那場奇怪的車禍中慘死的家人。縭子將區師傅叫做伯伯,她一邊陪著哭一邊要區師傅別再苦著自己,好好地找個老伴安度晚年。見此情形孔太平沒敢做聲,悄悄地退到山下。
    孔太平正在猶豫要不要等著與縭子見個面時,月紡打來電話說,有個姓湯的男人剛剛給家裡打電話,聽聲音像有急事。月紡追問幾句,對方便將電話掛斷了。
    儘管陷入心情的亂麻中,進省城後,孔太平還不忘拐到田毛毛上班的公司。只隔一天時間,田毛毛的樣子就改變不小,衣服是新的,還紋了眉。孔太平不好問得太多,只是提醒她這個世界上一切的好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孔太平給田毛毛留下幾斤茶葉,讓她先將楊經理打發一下,等有空時自己再過來請他吃一頓。
    一路上儘是事,趕到省委黨校時,已天交正午了。孔太平還沒下車,安如娜就跑過來,要他趕緊跟自己走。孔太平讓小許拿上茶葉去找服務員開門,自己跟著安如娜鑽進一輛白色雪鐵龍轎車裡。
    安如娜將車開到濱江別墅附近停下來,然後將一份機秘文件遞給孔太平。孔太平看了幾行身上就有冷汗冒出來。文件是顯然是針對湯炎發表在省報上的那篇文章。然而最嚴厲的指責卻是對著湯炎所引用的孔太平的話。其語氣之重讓孔太平差一點失去看下去的力量。孔太平看了半天還沒看完。安如娜急於將文件還回去。文件是她哥哥給的,哥哥讓她看看就放回去。她卻趁哥哥與客人談話之際偷了出來。省委組織部的部長樓就在濱江別墅附近,安如娜送文件回去時,孔太平一個人站在濱江別墅旁,想著自己就在這裡與做小姐的春到頭一次做色情交易,心裡又多了一種害怕。面對深不見底的闊不見邊的省城,孔太平覺得自己的無依無靠有些空前絕後。雖然他想了很多,真正有用的想法只有一個:既然安如娜能將文件偷出來給自己看,安如娜也一定有辦法幫自己化解這件事。
    安如娜重又出現後,孔太平說:「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到香港大酒店頂樓上吃自助餐吧!」
    安如娜笑著說:「好哇!那地方挺有情調的!」
    等到了香港大酒店安如娜又說:「你選錯了地方,這兒不適合討論與政治有關的重大問題。」
    孔太平順著安如娜的話說:「政治問題本來就不應該和女人一起討論。」
    安如娜很開心,絲毫看不出心裡在替孔太平著急。
    吃自助餐的安如娜與孔太平對面坐著,模樣大不同於以往,完全看不出是個政治前途正看漲的女幹部,一件低領的緊身羊絨衫再也掩蓋不住性感女人與生俱來的魅力。孔太平趁著拿菜的機會仔細地從背後看過安如娜一直深藏不露的脖子,坐下來後他又將垂在安如娜胸前的那枚鉑金胸墜看了幾眼。他覺得安如娜穿的那件羊絨衫與蕭縣長的愛人穿的那件羊絨衫很相像,他剛開口問了一句,安如娜就要他別說這些揚短避長的話,免得言多有失露出自己的馬腳。孔太平堅持將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他說這種羊絨衫看上去就像二十五瓦的燈光照在剛剛洗浴過的嬰兒皮膚,還像十五的月亮上掛著的一層薄雲。安如娜看了他一眼後沒有做聲,隔了一陣她又看了一眼不過還是沒有做聲。
    孔太平心裡動了幾下。說了一陣閒話,安如娜忽然提起湯有林和孫萍。
    安如娜說:「我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正常,上個週四的晚上我上街買東西,也就半個小時,回來時正碰上湯有林從碰上412房間出來。我一時大意,進屋後,孫萍不僅沒將自己收拾好,地上還扔著一些擦身子用的紙。」
    孔太平像是頭一次聽說那樣吃驚:「不會吧,如果都這樣去想,你時常到411房間坐坐不也有問題!」
    安如娜盯著孔太平問了一句:「你不知道?」
    孔太平咬緊牙關說:「不知道。」
    安如娜又問:「你真的不知道?」
    孔太平回答的口氣更堅決了:「真的不知道。」
    安如娜不再說了,她一個人慢慢地將那杯酒喝完,然後站起來一邊披外套一邊問孔太平:「是你埋單還是我埋單?」
    孔太平理直氣壯地說:「我請你來,當然是我埋單。」
    安如娜一邊走一邊說:「這樣說就不對了。你應該說有男人在場就輪不到女士埋單。」
    孔太平付完錢,一個人乘電梯趕到樓下時,安如娜已經坐在那輛白色雪鐵龍裡轟隆隆地擰著油門鑰匙。孔太平鑽進車裡問她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一點過程也沒有。
    白色雪鐵龍沿著一條孔太平從未走過的路跑了一陣,拐進了一個氣度不凡的小區。然後停在一處獨立的小樓下。安如娜回頭冷冷要孔太平下車。孔太平坐在車內沒動。
    「又不是省委黨校,為什麼要下車。」
    「難道你脖子上長著的不是腦袋嗎?這是我的家。」
    孔太平從車上下來跟著安如娜進到屋裡。安如娜還在生氣。「沒想到你也不老實。你不可能不知道湯有林和孫萍之間的事。」
    孔太平不甘示弱。「這也太奇怪了!我為什麼非要知道,不知道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我就不能活嗎?」
    「你發誓,若是知道怎麼辦?」
    「若是知道,就讓你哥哥將我從青干班開除掉。」
    安如娜轉身沖了兩杯咖啡,一杯給孔太平,自己留了一杯。「若想我幫忙你還得回答一個問題。在你的生活中有幾個女人?」安如娜說。
    「兩個。一個是老婆,一個是表妹。」孔太平說,「對老婆我是相依為命,對表妹我是感恩戴德。」
    「那個婦聯主任不在其中?」
    「婦聯主任只在我的工作裡。」
    安如娜突然將手裡咖啡全部潑到孔太平的身上,並大聲說:「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說謊竟不臉紅的男人!」
    孔太平哪裡受得了這樣的侮辱,他站起來將咖啡連同杯子一道扔到安如娜身上,並大聲說:「我是有人格的,別人怕你哥哥我不怕,搞不好我就檢舉他,說他給妹妹買香車豪宅。」
    孔太平想離開,但是大門被反鎖了。他將門鎖狠狠地擰了幾把,再回頭時,發現安如娜站在客廳中間衝著自己笑個不停。
    安如娜走過來替孔太平揩著衣服上的咖啡汁,邊揩邊說:「你這個人報復心很強,我剛弄髒你,你馬上就要弄髒我。」
    孔太平仍舊不理她。安如娜不再揩那咖啡汁了,她轉身上樓在一扇門裡消失一陣,然後讓孔太平也上去。安如娜將購物袋裡還沒開封的衣服塞到孔太平手裡,要他洗過澡後換上。孔太平認出來,這兩隻購物袋正是下雪那天他與春到分手後看見安如娜從商場裡拎出來的。安如娜溫柔地說,這衣服是專門為孔太平買的。孔太平剛躺進極大的浴缸裡,衛生間的門鎖把就動了起來,安如娜穿著一件浴衣徑直走進浴缸裡,與孔太平並排躺在一起。孔太平還沒看清她躺下的樣子便伸手去解胸前的浴衣。浴衣的布帶被泡過後很難解開,孔太平坐起來雙手一使勁,好好的浴衣竟被撕成兩片。安如娜哆嗦一聲。那只紅得像熟透的桃子一樣的嘴唇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近過,孔太平實在不堪忍受,他附身下去,剛一接觸便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被一隻吸盤吸走了。他急促的樣子一如迫切需要找回被安如娜吸走的心肝。突然間安如娜像遭受攻擊的處女那樣天崩地裂般叫起來。那一聲叫很長很長足以讓孔太平盡情的沐浴著撲面而來的五彩霞光。
    安如娜的叫聲在小樓的每一個角落裡迴響著。從臥室響到衛生間,又從廚房響到客廳,每一次經過鋪著地毯的樓梯時,孔太平都覺得自己快精疲力竭了。他看著安如娜,那女人竟懂得他的心,一抬頭用那肉做的陷阱一樣的雙唇緊緊地貼著孔太平的嘴。那些被吸走的臟腑便一點點地回到孔太平的體內。孔太平想起春到從沒有叫過床,也沒有說過女人應該如何叫床。春到也許從來就沒有叫過床,因為做小姐的女人不可能有叫床的環境。李妙玉也沒有叫過。孔太平不將月紡拿來與這些比較,月紡是不能與這些女人比較的。他覺得自己悟到人為什麼很難抵禦所謂的腐敗的根本了:凡是與腐敗有染的東西都是人間極樂。譬如沒有這單獨的小樓,最好的女人也不敢放心大膽地叫床,而女人的叫床聲在男人的性愛享受裡太重要了。
    半個小時後,孔太平的身心完全癱塌下來,他趴在安如娜身上喘著氣說:「你可得讓哥哥幫忙,將文件上說的那些狠話化解了。」
    已經成一床錦被的安如娜一下子堅挺起來,她用力掀開孔太平並大聲叫著:「你也太沒職業道德了,這種時候居然說起個人私事。」
    孔太平讓安如娜摸摸自己的胸脯,他說:「我這裡面有塊石頭在梗著。」
    安如娜哪有力氣撫摸孔太平,她瞇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已經替你想好,回頭有人來調查時,你要顯得像是受了委屈,讓人覺得你是在替湯炎背黑鍋,。」
    孔太平不理解安如娜的意思。「自己都不替自己說話,那就等於是默認。」
    安如娜說:「難怪人家都說你憨。實話對你說吧,我哥哥已經同宣傳部的人議論過這事,他們都認為是湯炎上課時,將一些個人思想灌輸給你了。你不瞭解湯炎這人,那個書獃子老是將別人當作小人物,自己是大人物,總想著自己要出風頭當英雄,血氣一來就幫人挑了擔子。」
    孔太平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就不再想這件事了。他從床上爬起來,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將衛生間裡的化妝品仔細看了一遍。果然如湯有林所說,除了幾種品牌的褪毛霜外,還有兩把與男人用的剃鬚刀很相似的女士褪毛刀。孔太平回到床上後雖然沒有做聲,心裡還是有些走神。他問安如娜怎麼如此膽大,敢在家裡與自己偷情。安如娜要孔太平放心,她丈夫就是來省城了,也不會進她的屋。具體原因安如娜不讓孔太平問。安如娜的皮膚緊緊粘貼在孔太平身上,孔太平覺得這應該是她剛剛刮過體毛的標誌。他在家裡早起刮去鬍鬚後,再去親月紡時也會粘住她的臉。孔太平對自己說,自己又不是安如娜的丈夫,只要見不到那滿身體毛,他沒有理由有意貶低這場交歡的質量。
    回到床上,孔太平對安如娜說:「從現在起,你和孫萍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
    安如娜很不屑,她說:「孫萍最少有五年以上的性經驗,卻一天到晚在男人面前裝淑女。」
    天黑之後,孔太平穿著安如娜給他的新衣服和安如娜到青干班上露了一下面。湯有林一直不見人影,他給孔太平留了一張紙條,讓孔太平替自己通知一下全班學員,明天早上起來多喝點水,然後集體上街參加獻血活動。孔太平敲遍了所有的門,幾乎每間屋子裡都有陌生人。412房間也有一個男人,看樣子就是孫萍所愛的毛畢。孫萍沒有介紹,孔太平也不方便問。孫萍將一張上個週五考試的成績表發給他。他一看,湯有林同自己一道並列全班第一,孫萍第十,安如娜第十四。湯有林幾乎不做筆記,下課後更是從不看書,考試時總找孔太平要答案。孔太平明白湯有林能考第一的真正原因。
    孔太平呆在房間裡哪兒也不去,他覺得湯炎會來找自己。湯炎就真的來了。一見麵湯有林就直截了當地將自己知道的那份文件內容對孔太平說了。孔太平按安如娜說的裝作驚訝得說不出來話。孔太平的樣子本來就顯得有些憨,佯裝起來簡直就像真的。不過安如娜沒有考慮到湯炎還有一招殺手鑭。
    湯炎說:「你想不想出名,這事可以像當年關於真理標準的討論一樣,弄成全國性的大話題。」
    湯炎反覆詢問孔太平的意見:「我在北京有關係,他們可以將這事捅到最高層去。」
    孔太平知道這事鬧得越大越對自己不利,他抬起頭來說:「像我這種鄉鎮幹部,簡直比螞蟻還容易被人踩死。不比湯老師你們搞教學科研,可以在學術上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我若是多說一句話就會少一截喉嚨,多冒一隻花朵就會少一條命。只怪自己猛地來到省城,沒有政治經驗,將湯老師你在課堂上的講的一些東西都當作文件精神——」
    說著話孔太平真的動情了:像他這種情形一旦失去現在的機會,從此就會被茫茫宦海淹沒得無影無蹤。他喉嚨裡有種東西一哽,再也說不下去。
    「你不用擔心。」湯炎果然血性上來了。「也好,天塌下來我一個人頂著。沒你的事了。大不了他們不讓我教書。你好好讀一些有用的書,我對你的將來是抱著希望的。」
    湯炎拍案而起時,將湯有林的玻璃鋼茶杯震落到地上,發出一串尖銳的聲音。湯炎大義凜然地像赴死的烈士一樣走出房間。孔太平沒有送湯炎,他趴在地上去拾那滾到床底下的茶杯時,手指摸到一隻女人絲襪一樣的東西,他順帶著拿出來後,竟是一隻用過的避孕套。孔太平一生氣,竟將髒兮兮的東西塞進湯有林的茶杯裡涮上幾下,待心中的惡氣出盡了,才將它倒進抽水馬桶裡。隨後孔太平一個人到街上瞎逛一通,路上碰到幾撥青干班的學員,他們已經知道孔太平與湯炎的事了,一個個主動上前向他透露消息。大家的意見出奇地一致,都認為孔太平只是受了湯炎的蠱惑。說的人多了,孔太平反而有些煩,他在街上給安如娜打電話,說是今晚不在黨校裡睡了,要上她家去。
    夜裡,孔太平在安如娜身上作了很大的投入,那張德國造的席夢思一陣一陣地替他發洩著內心的煩惱。凌晨一點以後,安如娜將那對如同救生圈一樣的雙唇緊貼在孔太平的胸膛上,安然睡去。孔太平在那粉紅色的柔光裡一直將自己折磨到黎明。好不容易睡了半個小時,床頭櫃上的鬧鐘就響了。安如娜翻身爬起來,拖著半夢半醒的孔太平再次進了浴缸。臨出門時,安如娜發現孔太平的樣子有些疲憊,就問他要不要吃點補品。孔太平不肯吃,他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再吃補品,一個安如娜就不夠用了。安如娜要睡一會回籠覺,沒有跟孔太平走。
    孔太平獨自攔住一輛緩緩駛過來出租車回到省委黨校時,那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年青人正在剛剛打開的鐵門後面誇張地伸著懶腰。孔太平異常鎮靜地衝著他走過去,嘴裡還說:「春天來了,早上真好睡覺。」年青的保安歎了一口氣後,不知嘟噥了些什麼。院子裡有幾個人圍在一起練什麼氣功,孔太平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他們完全沒有反應。回到411房間後見湯有林不在房間裡,他便多了個心眼,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孔太平剛剛將耳朵貼在412房的門上,就叫見孫萍小聲叫醒湯有林,說是天快亮了,讓他趕緊回自己的房間。孔太平連忙退回到411房間,並鑽進自己的被窩裡,裝一副熟睡熟的樣子。湯有林進屋後果然沒有驚動孔太平。起床鈴聲響後,孔太平和湯有林從各自的床上爬起來,什麼也沒問,彼此露出一些心照不宣的笑意。
    早飯後獻血的學員們集中到一起時,才發現安如娜還沒來。湯有林要孔太平去找一找,孔太平不願意接受這個任務,他說自己對省城的情況一點也不熟,出了黨校大門就不知道東南西北,安如娜又沒留口信,真要找她只有打110報警。孔太平說得像真的一樣,湯有林還沒表態,大家一齊說,不用找了,讓孔太平替安如娜獻血就行。孔太平大聲說,這樣的事他做一做是沒有問題的。一行人到了停在大街上的采血車附近,事先安排的幾個記者圍上來要採訪。湯有林一邊對記者介紹青干班的情況,一邊讓孔太平第一個捋起衣袖獻血。孔太平獻完250CC血後覺得有些頭暈,他以為是昨晚在安如娜那兒太銷魂了,休息一下就沒事。轉了一圈,他又插隊排到孫萍身後再次獻了一次血。他從采血車邊的板凳上來時,看到學員們都在笑,他正想笑,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城市倒扣過來砸在自己的身上。孔太平醒過來時人已經躺在采血車裡,醫生說他沒事,只是太累了。
    私下裡大家都說,因為那篇被湯炎視為絕代佳作的文章出了問題,孔太平過於緊張了。
    獻血回來孔太平沒有去上課,他在房間裡一直躺到上午的課快上完時才聽到安如娜的聲音。安如娜與孔太平分手後,回家一覺睡過了頭,根本不知孔太平獻血時暈倒過。孔太平將她叫到房間裡,將經過說了一遍後,安如娜感動得不停地用孔太平最喜歡的嘴唇猛烈地吻著孔太平。安如娜正在說著甜蜜的話,曾副校長匆匆來通知孔太平,要孔太平作好準備,下午有個調查組要來找他瞭解情況。孔太平一緊張,頭又暈起來。
    安如娜有些過意不去就對曾副校長說:「孔太平是班上每次考試都拿第一的優秀學員,要是連他都出問題,恐怕就是黨校的領導問題了。」
    曾副校長被這話鎮住了。安如娜抓住時機將哥哥與宣傳部有關領導之間談話的內容說給曾副校長。曾副校長含含糊糊地表態要孔太平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黨校都會盡力為學員說話的。為了陪孔太平,安如娜也沒去上課。
    下午四點鐘一個由四個男人組成的調查組才來找孔太平,帶隊的焦處長與安如娜很熟,他讓手下的人同孔太平談話,自己去412房間同安如娜聊天。孔太平按照安如娜教自己的,在一言不發的同時,有機會還是哼上一兩聲。調查組的人也好像不太認真,呆了半個小時後,他們就告訴孔太平關於調查的談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他們主動告訴孔太平,如果不是有些人非要小題大做,他們才不會管這種事。聽到這話後,孔太平才敢說,自己是一個無所依靠沒有後台,僥倖受到重視才非常偶然地進了這個青干班,由於覺得機會難得自己就拚命想多學一些東西、多接受一些鄉下很難見到的新思想。如果自己真有認識問題,那正好說明上級領導過去只知道拿著鞭子攆著要他們這一類人拚命工作,不關心他們的學習與成長。說到這裡孔太平及時地歎了一口氣。他清楚地聽到調查組裡有人跟著歎息一聲。又坐了一會,見焦處長還沒過來,有人站到門口叫了一聲,說事情辦完了。焦處長回來後,簡單地問了幾句後,就開始安撫孔太平,發生這樣的事,組織上不做些動作是說不過去的,要他別背思想包袱,該怎麼學習還要怎麼學習。孔太平將調查組一行四人送到樓梯口時,那個曾經有過歎息的人忽然哎呀一聲,說是茶杯忘在孔太平屋裡了。孔太平陪著他回來找茶杯時,他小聲告訴孔太平,湯炎此前已將一切承擔下來了。他說湯炎是條好漢,孔太平能遇上湯炎做老師絕對是好運氣。
    安如娜不認識這個掉了茶杯的人。估計調查組回辦公室了,她便打電話過去問焦處長。焦處長說那人姓朱,是省紀委的一個副處長,一向喜歡化名將本省不讓公佈的事,往《南方週末》上捅。這本是公開的秘密,奇怪的是省委不僅沒有把他怎麼樣,還一再讓他參加一些敏感事件的調查。焦處長要安如娜以後碰到這個姓朱的人時,一定要小心。安如娜放下電話就說那個焦處長簡直就是草包一個,除了拍她哥哥的馬屁以外,什麼事情也不會做。姓朱的這種人為什麼還有市場:政治說到底就是玩平衡,姓朱的就是失衡時救急的那只砝碼。安如娜要孔太平放心地睡一覺,焦處長同她說過,省委組織部和宣傳部已經商量過了,湯炎是要處分的,其他的人一律不再追究。
    調查組走後的那個星期裡全是湯炎的課。湯炎簡直是在與青干班的學員們打仗拚命,除了正常的課程外,每天晚上還要補課。補完課又有作業,而且限定第二天早上由湯有林收齊了交到他那裡。湯有林早上交給湯炎三十八份作業,到晚上自習時,湯炎就將已經改好的作為業一發回到每個學員手裡。青干班學員們的腦子像是被洗過一樣,裡面裝的全是與列寧與托洛茨基,布哈林與斯大林,毛澤東與鄧小平等幾組人物的思想學說,先前的那些業餘愛好一點也沒有了。緊緊張張地學了幾天,週五吃午飯時,大家總算想起來還有一個週末在等著自己,湯有林帶頭策劃,組織學員們集體去一個叫藍湖度假村的地方放鬆一下。大家正在高興,安如娜不知從哪兒得到一個消息,說是下午要進行共產主義運動史課程結業考試。湯有林不相信,打電話問曾副校長是否確有其事。曾副校長斷然說在省委黨校,他不知道的事就是沒有的事。孔太平覺得按湯炎的個性,這時候安排考試是有可能的,當大家放心地睡午覺時,他一個人趴在筆記本電腦上,將自己先前下載的那些與湯炎的思想觀念一致的文章認真讀了幾遍。然後又將安如娜叫醒,讓她也流覽一下。睡完午覺起來,湯有林和孫萍他們全傻了眼:走廊上的小黑板上赫然寫著的告示,提醒學員們下午三點鐘進考場參加共產主義運動史課程結業考試。大家硬著頭皮進了考場。湯炎親自將試卷發下來後,便像菩薩一樣坐黑板下面盯著大家。孔太平用了一小時四十分鐘才將試卷做完,剩下的時間還不夠從頭到尾檢查一遍。出了考場不到二十米,就有人開口罵湯炎,說省委怎麼不早點將他處分掉,留在這兒一天就讓他們難受一天。湯有林橫了心,他說反正已考成這個樣子了,不如玩個痛快。湯有林回到房間後很有信心地對孔太平說,他有充份的理由相信黨校這幫人不敢不讓自己考試及格。天黑時,青干班的三十八名學員全都上了湯有林從省公安廳弄來的一輛大客車。
    藍湖度假村離省城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所有學員全是一人一個房間。住下後,湯有林到孔太平房間裡看了一眼,然後笑著說,其實只要三十六個房間就夠,他和孔太平不用另外安排房間。孔太平聽懂了湯有林的話,他正色地告訴湯有林,不要以為自己風流天下男人就全風流。為了讓湯有林相信自己說的是真話,週五週六兩個晚上孔太平堅持不與安如娜幽會。從藍湖度假村返回的那天,湯有林信以為真,遺憾地說,如果孔太平與安如娜不抓緊時間發生一點故事,那就太不給上帝的面子了。那兩天大家沒花一分錢,卻玩得很愉快。
    共產主義動動史結業考試成績一公佈,青干班學員便一片嘩然:除了安如娜和孔太平的考試成績及格外,剩下三十六人盡數不及格時,大家一致認為,出現這種情況肯定是授課老師有問題。好在對湯炎的處分隨後也公佈下來了:除了黨內警告,外加停止執教半年。這個消息是曾副校長在課堂上宣佈的。曾副校長一說完,湯有林就帶頭鼓掌,大家都說如此英明的決定太值得擁護了。曾副校長還宣佈過幾天重新考試共產主義運動史,然後將兩次考試成績加起來取平均值後記入檔案。
    孔太平覺得政治的學問真是很深,曾副校長他們讓湯炎搶著將課上完,然後再宣佈不讓他給青干班學員上課,這實在是平淡之中見新意的一招。
    孔太平依然每天到小吃攤上吃一碗素麵。不給青干班學員上課,湯炎有更多空閒時間到處轉轉。孔太平在小吃擺上碰見湯炎幾次,湯炎說他正在做一項有實踐意義的研究。湯炎將有實踐意義的研究這話重複了兩遍,每一次說它時,眼睛裡都放射著一股逼人的光芒。
    這讓孔太平有些怕湯炎了。每次上安如娜家過夜他都提心吊膽,害怕被湯炎從什麼地方窺見。他越來越清楚安如娜是這幫學員中最不可或缺的巨大的無形資產,如果能讓安如娜的哥哥替自己說上一句話,就是區書記也得聞風而動。除此之外,孔太平也實實在在地留戀那座小樓和安如娜每次魅力都不一樣的嘴唇與身子。
    田毛毛那裡他打過幾次電話,聽聲音田毛毛挺高興的,孔太平也就懶得過江去看。
    這天晚上,孔太平正在那張德國席夢思上與安如娜進行事後的嬉戲。蕭縣長突然將電話打到孔太平的手機上。蕭縣長這次是真急了,他以為自己很有把握弄到錢,所以先將搶修縣內幾座有隱患水庫的專項資金,挪到省裡並沒有立項的水文站建設上。眼看雨季就要來了,如果省裡派人下來檢查時,還沒有別的資金補進來,肯定要出大問題。孔太平不敢說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算與湯有林說這事,他藉故說對方要回扣要得太重,開口就要對半開。蕭縣長說這是無本取利的事,就是對半開也划算,只要能成,哪怕給他六成也行。孔太平沒想到蕭縣長為谷雲的事如此不顧常理。
    因為這事,孔太平沒有在安如娜家裡留宿,回到省委黨校時,正好碰上湯有林破例沒有出去應酬。猶豫了一陣,孔太平終於將修建水文站的報告遞到湯有林手裡。湯有林看了一眼就說,孔太平簡直是張著血盆大口想將他一口吞下。孔太平見湯有林有將報告退回來的意思,就搶先申明,這個報告事關自己的前途,因為蕭縣長已經放出話來,如果沒有要到這筆錢,就算是讀完青干班了,孔太平也得在省城繼續呆著,直到將錢要到手為止。孔太平還咬著牙說蕭縣長已經表了態,到時候可以適當地多給一些回扣。說了半天,湯有林雖然面露難色,總算將報告收了下來。
    由於這件事沒有辦好,孔太平不敢回縣裡去,到了月底該回家時,他讓小許將月紡和兒子一起帶到省城,外加田毛毛,四個人在飯店裡住了兩晚上。鄧松從洪塔山那裡得到消息後,專門用週六一整天時間陪他們上省城一些有名的去處玩了一通。月紡過得很滿意,惟一不痛快的事是,臨回家時,她發現田毛毛學會了向男人拋媚眼。月紡要孔太平小心點,別讓田毛毛再出事。

《痛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