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兵部尚書梁廷棟急急忙忙趕往內閣,帶著登州的告急公文。皮島事變不斷,經常是朝廷的一塊心病,可是鬧到眼下這種景況,卻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那一道請求優恤劉興祚、請求朝廷任命劉興治鎮守皮島的奏折,直令舉朝大駭。但當時京畿戰事正急,皮島畢竟孤懸海外,未遑深問。不料劉興治居心難測,竟攻佔長島,窺伺登州。萬一登陸佔領州城,取青、萊,下濟南,山東一亂,則京師腹背受敵,形勢岌岌可危,他這位總理天下兵馬的兵部尚書,能保住官位,保住人頭嗎?
近日,他連連遭到言官彈劾,攻擊他舉措失當、臨陣退縮。他當然也按朝臣公認的慣例:凡被參劾,在疏辯的同時,立刻上奏請求解職,以示氣節和自尊。但他心裡有底,只要他的靠山還在,皇上就不會准奏。此刻他去內閣,就是參謁“靠山”,通消息,討主意。一旦告急文書到了宮裡,勤於政事的皇上,說不定半夜三更就會召見兵部尚書。
內閣,連同它左右的制敕房、誥敕房,在大內會極門東南,與午門西側歸極門西南的六科廊相對稱,是這輝煌雄偉的紫禁城內獨有的兩處朝廷官署。一進宮門,那森嚴冷峻的氣氛使人不得不屏息靜氣。梁廷棟步態端莊、含胸垂目,小心謹慎地走進被臣輩視為最高、嚮往最切的中書省——人們慣用唐代權力最重的政務中樞來稱呼內閣。
正逢大學士們會議,梁廷棟被領往議事堂一側的小屋坐候。板壁上有處一指寬的裂縫,大學士們議事一聲高一聲低地從那裡透出。他有心貼耳去聽,又怕被人撞見不是模樣,便坐在客位的紅木椅上,側著臉對準裂縫,故作悠閒品茶之態,恨不能把溢出的每一個字都收進耳中。
一個厚濁的聲音,操著剛硬的大名府腔調,梁廷棟很熟悉,這是當朝首相成基命,口吻是公事公辦的,又帶著些疑慮:“徐璜雖以風聞謝罪,皇上大不高興,對我說:‘都御史豈可輕授!徐璜直是前後矛盾!’各位議一議,如何處置?”
徐璜事件,眼下朝中滿城風雨,無人不知。
崇禎即位後,銳意圖治,經常召見群臣論事。但臣下言語稍不合聖意,便遭呵斥譴責,能得皇上首肯的極少。鬼使神差,這位戶科給事中徐璜上書言事道:
陛下召對,有“文官不愛錢”語。而今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以官言之,則縣官為行賄之首,給事為納賄之尤。今言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過客書儀,又有考滿朝覲之費,不下數千金。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兩月來辭卻書帕金五百兩。臣寡交猶然如此,余可推矣。伏乞陛下大為懲創,逮治其尤者。
崇禎閱奏大喜,立刻召見廷臣,即令徐璜當場宣讀他的奏疏,並命內閣諸大學士遍讀,諭令:“徐璜忠鯁,可簡都御史。”
當下吏部尚書王永光不服,奏請皇上令徐璜指實,徐璜唯唯諾諾,彷彿不願當面攻訐旁人。皇上體諒,命他密奏。一時間滿朝文武拭目以待,以為能揭出大奸大貪,也頗有人惶惶不可終日。不料,這位新升的副都御史遲延了五天,實在搪塞不過,竟舉發前朝指明天啟朝。舊事為對。皇上於是再次召見廷臣,手持徐璜奏疏,親自琅琅誦讀。讀到“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則掩卷而歎,問徐璜道:“你說書帕金五百兩,是誰所饋?”徐璜誠惶誠恐,結結巴巴,終於沒有指出人名;皇上再三追問,徐璜彷彿是聾子聽不到問話,只管恭恭敬敬,一會兒說是風聞,一會兒又拈出前朝舊事敷衍。皇上本因朝野貪賄成風,正想借徐璜指實,好順籐摸瓜、借題發揮、大加懲處,見徐璜又縮回去,能不氣惱嗎?
“嗯咳,咳,”幾聲尖細的咳嗽,一聽而知是內閣大學士中年歲最高的何如寵,小心翼翼地問,“皇上的意思,莫非要奪官放歸?”
“徐璜向有直聲,諫官中難得的人才,”這一口令人聽得吃力的吳越鄉音,是梁廷棟的老師錢象坤,“奪官放歸,過分了吧?”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輕鬆,嘹亮,甚至有幾分嫵媚,但任何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嘲弄,感到在這種場合發出這種笑聲的人的狂妄。梁廷棟精神一振:除了他,誰有這麼令人傾倒、使人心悸的笑?他就是梁廷棟的靠山——東閣大學士周延儒。笑聲雖止,他的語調仍帶笑意:“徐璜雖有直聲,未必就是直臣。這也不必說它。皇上惱他不錯,但他終究是皇上親自拔識的。依我說,略略小降,遷僉都御史都察院有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之責,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長官為都御史、副都御史、僉都御史。……二老以為如何?”
梁廷棟連忙湊上裂縫,果然看見周延儒正笑瞇瞇地向何如寵、錢象坤揚手揶揄。
周延儒字玉繩,宜興人,萬曆四十一年狀元,入翰林授修撰,年方二十,文才高,相貌美,風動一時。去年入閣輔政,也才三十六歲,由於善保養,看去彷彿二十七八的人。同是盤領寬袖、胸背綴仙鶴褂子的紫袍,同樣是漆紗展角帕頭、素玉一品腰帶,成基命穿戴著顯得莊重威嚴;何如寵、錢象坤穿戴著卻更顯老邁顢頇;而周延儒被這一套宰相官服裝扮得越加風流瀟灑,更映出面白眉青、眼如曉星、唇若塗朱了。他微微一擺頭,帕頭兩邊各長一尺二寸的展角也隨著得意地上下晃了兩晃,似在重複著主人的笑語:“二老以為如何?”
錢象坤沉了臉不做聲,何如寵歎口氣,又咳嗽兩聲,眼望著首輔成基命:“這也不失為一高著。”
成基命點點頭,道:“另一件,有人往通政司投疏,說年號崇禎之崇字,宜用古體作‘崇’。因以山壓宗,則宗廟不安,若宗廟安於泰山之上,方為吉兆。諸公以為……”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周延儒一拂袖,斷然道,“但凡出語怪誕,多屬蠱惑人心。不必奏知皇上。”
梁廷棟離開壁縫,重又正襟危坐,不由讚賞地點頭。他佩服周延儒就在於此,既有氣派,又明決果斷。那邊周延儒又添了一句,教梁廷棟忍俊不禁:“二翁以為如何?”可以想見何、錢二相的悻悻之色,看來周相也不免欺弱怕強的俗態,他總也不敢取笑首相成基命。
一個人名把他飛走的注意力又拉回來:袁崇煥。這是眼下朝野最為關注的大事,他趕忙豎起耳朵細聽。
袁崇煥下獄,牽連了一大批原來支持和保護他的官員,魏忠賢餘黨蠢蠢欲動,頗有藉機興大獄、翻舊案的勢頭。成基命身為首輔,首當其衝,近日不斷有人以袁崇煥事為由彈劾他。成基命詳細說明了錯綜複雜的內情之後,故作坦然地說:
“既有言路彈劾,我自當上疏求罷回籍。只是小人得逞,天啟年黨禍怕要重演,國力如此,怎當得內外交困?”
“老師儘管上疏!”周延儒昂昂然一派正氣,“皇上明察秋毫,不會准奏!至於閹黨借題生事,勢在必然,只怕好戲還在後頭哩!”
“難道就袖手旁觀?”錢象坤聲音裡透出不滿。
“這種事,目下無顯跡、無把柄,你我還能怎樣?就黨爭而言,何朝無之?烈與不烈而已。皇上聰明天縱,果於誅殺,對朝臣黨爭最為痛恨,或許早有覺察,我等怎好越俎代庖,啟皇上疑忌之心呢?”
智士出言,常把最精闢最尖銳的一句話淹沒在一堆廢話中,彷彿一篋荊釵中的金釵。梁廷棟一下就揀出了這根金釵,忍不住心裡一哆嗦,小聲重複:“果於誅殺……”
可不是嗎?皇上即位不過十六歲,便要斬決棄地喪兵的遼東經略楊鎬、遼東巡撫王化貞等人。閣臣上書說,正逢中宮誕生皇子是國家喜慶,不宜誅殺,乞加恩寬赦。皇上慨然道:“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於兒孫?”立時下令處決,毫無猶豫。一開了頭,以後督、撫大員失機戰敗者,駢首纍纍矣……昨日吏部尚書王永光還同禮部尚書溫體仁來訪,專門說起袁崇煥結黨謀逆的事,那麼,他們或許暗中與閹黨一派?……可不能沾這個邊!皇上英明,小心頭顱……
    “散了吧,有事明日再議!”隨著成基命的宣佈,一片桌椅響腳步聲。梁廷棟本想出去,又縮住腳:他是錢象坤的門生,卻來找周延儒私下商議,當面撞上怎麼也不好看。他向門後挪挪身子,打半掩的門裡朝外望。
成基命已步下台階走了,何如寵咳嗽,錢象坤傴著腰,兩人都龍鍾老態,鬚眉皤然,這多半日議事,十分勞累。周延儒卻神采奕奕,想是今日當值,站在堂門前目送兩位同僚,不無得意地笑道:
“二老翁慢慢走,摔著可不是玩的!”
“二老翁”對視一眼,都有憤慨之色,何如寵轉身,點著周延儒,尖聲細氣:“君莫欺老,須知這老,終究亦要留與君的啊!”
錢象坤一拽何如寵的衣袖,出言可就不那麼厚道了:“走!走!莫留與他,莫留與他!免得後人又欺他!”
周延儒哈哈大笑。隨後站到他身邊的梁廷棟望著老師遠去的背影也笑了:“錢師偌大年紀,一張利口仍不饒人,可想當年了!”
周延儒這才意識到錢象坤是在咒他命短不得到老,心裡罵一聲,臉上仍是笑容可掬:“大司馬兵部尚書又稱大司馬。到此,有何見教?”口氣輕飄、輕鬆,說不上是開玩笑還是譏諷。
梁廷棟連忙笑著拱手:“周相忒客氣,廷棟哪裡敢當。因登州府六百里告急羽書……”
周延儒斂起笑容,皺著眉頭:“我已知道了,危局可慮!……兵部理應先拿出對策。”
“我想,可否令張可大回鎮登州?”
“嗯。不過平定皮島,還須另遣良將……這樣吧,我薦一人,可授大將印,其才具撫定劉興治綽綽有餘。”
“是哪一位?”
“哦,周文郁。”
梁廷棟心裡一“咯登”:奸巧也太過了!竟推薦自己家將外任封疆!……表面當然要五官堆笑,連聲附和:“不錯不錯,早聽人說周文郁才兼文武,所謂近朱者赤,真是上好人選!”
次日,周延儒得知,皇上為登州事連夜召見梁廷棟,並採納了這位兵部尚書的進言,令登州總兵張可大星夜率軍趕回登州,並授周文郁大將印,平皮島撫定劉興治。他輕鬆地吁了口氣。周文郁多年來赤膽忠心護衛周府,後來補官入朝,仍不忘舊主的恩情,時有進獻。近日又送來金珠一箱、童男美女各二,求周延儒為他謀個外差。這一下,總算了卻一份人情債。
周延儒這個人,才學高見識廣,有氣派有心胸,然而軟美多欲,凡親友門生有所求,他從不駁人家面子,事事給辦;凡酒、色、財,他都喜好,決不拒之門外,多多益善。實在的,少年科第、弱冠狀元、春秋三十六入閣為宰相,古來能有幾人?豈能辜負老天爺的厚愛?到了如今的地位,他需要費心對付的,只有皇上一人。
皇上即位時,還是少年,卻能誅魏、客魏、客:魏是太監魏忠賢,客是奉聖夫人、明天啟帝的乳母客氏。,斥閹黨,平東林諸臣冤獄,頓使天下想望治平。三年來,皇上勵精圖治,勤於政事,頗想有所作為,重振祖業。不過,皇上的心思周延儒還是揣摩透了:沈機獨斷,不無忌刻多疑之嫌,卻又自認英睿過人。但凡於此處迎合,就如貓兒搔著癢處那麼舒服愜意,自能無往而不勝。
一般來說,一位聰明的三十六歲宰相,足能應付一個十九歲的小皇帝,不管這小皇帝怎樣號稱英睿。
“周相爺,萬歲爺召請!”內閣僕役一聲稟,打斷了臨窗佇立的周延儒的沉思。他連忙轉身,只見面前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太監,紅色織金線雲紋衣、藍腰帶、黑色金線縫靴,膝間有膝襴,胸前綴補,漿過的襯衣露出一道雪白的領圈。這一身只有司禮監秉筆、乾清宮執事及皇上近侍才能穿,但此人面生,周延儒居然記不得何時見過他,心下沉吟。太監卻已對他半跪見禮:
“奴才吳直,給相爺叩頭。”
周延儒連忙謙讓。崇禎元年誅殺魏忠賢以後,太監們似乎都夾起了尾巴,變得謙卑,周延儒卻深知他們的厲害,決不敢怠慢。
    “萬歲爺因永平、遵化等四城次第恢復,請相爺商談功賞事宜。”吳直面目俊秀,口齒清晰,很得周延儒好感,往後右門見駕的路上,兩人一直在交談。
“公公在宮中哪個衙門供職?”
“原在尚衣監,昨日才到司禮監秉筆,是萬歲爺恩典。”
“必是公公才高學富。不然豈能得皇上看中!”
“相爺過獎,奴才不敢當……昨夜梁大司馬也如此說。”
“哦?昨夜是公公在皇上跟前侍候?”
“是。哦,相爺……周文郁可是相爺家將?”
周延儒一驚,忙問:“是梁大司馬奏告?”
“不。梁大司馬已出宮。萬歲爺問起,我不清楚,可楊公公回說是。”
周延儒背上涼颼颼的似有一層薄汗。楊公公楊祿,他認識,是司禮監老資格的秉筆太監。他盡力使口吻無所謂:“我倒不知梁尚書竟薦了周文郁!……皇上怎麼說?”
“楊公公說罷,萬歲爺只笑笑,沒再提起。”
沉默中,只聽兩人的靴子擦得地皮沙沙響,一同踏上御河白玉橋。周延儒的聲音更柔和、更善意了:
“公公仙鄉何處?家中還有何人?”
“老家在山東登州府海邊,父母早就沒了音信。這不,上月剛認了個乾兒,日後入土也好有人燒紙錢……”
“別這麼說,”大學士眼睛裡波光流動,暖如春陽,但凡見到美貌俊秀的男女,他就有些情不自禁,不由得親近起來,說道,“不論經商業,走仕途,只要是個好的,乾兒也勝過親兒嘛!”
“若能得相爺扶持,就是我父子的造化了。”
“你……儘管放心好了!”
“奴才謝過相爺。”他們正走到廊子的一處拐角,吳直趁機跪下便拜,周延儒連忙扶起,兩人目光一觸,臉上微微泛紅,便都會心地一笑,默契達成了,往後雙方都能獲得極大的好處。
“來日周文郁拜印南征,著他給你好好打聽。”周延儒的口氣頓時近乎了許多。
吳直機警地四下瞧瞧,壓低了聲音道:“萬歲爺似有增設登萊巡撫的意思……”
“哦?”大學士只隨口應得一聲,卻有無數念頭在心裡飛快地轉動,“聖意可有所屬?”
“眼下還難說。今兒一早萬歲爺差內侍馳赴永平,召右參議兼寧前兵備道孫元化進京陛見。”
“孫元化?”周延儒猝然止步,重複一句。
“就是那位善築炮台、善用西洋大炮的孫元化!當年寧遠大捷與袁崇煥齊名,卻不似他那般張狂。如今袁崇煥下獄頭顱難保,他卻能善始善終,很是難得。”吳直的讚賞似乎出自真心。
“不錯,不錯,孫元化!半年來,守撫寧、援開平,所屬五城二十四堡屹然不動,收復永平、灤州、建昌之役,他都功績卓著。雖不過是舉人出身,確是才幹超群!皇上召見之榮,他著實無愧!公公可知道,他乃徐光啟老先生的門生?”
“徐大宗伯禮部尚書,多尊稱為大宗伯。嗎?修治我朝曆法的徐老先生?啊呀,是我朝的大賢人哪!都說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萬歲爺對他極是敬重!”
“不止不止!他師徒二人淵博多才,尤善西學,兵、農、律、歷及火器諸門均有造詣。他們為購買鑄制西洋大炮,真是耗盡心血……”周延儒說起來也十分感慨。
“這我就弄不明白了,”吳直疑惑地揚揚眉,“西洋大炮最為金虜所懼怕,很給咱大明立功,怎麼朝廷上上下下總那麼雞一嘴鴨一嘴嘮叨不休,好像用了洋炮是多大罪過也似的!”
大學士不痛快地笑笑:“誰讓咱是天朝大國哩!西洋大炮不是又叫紅夷大炮嗎?用洋夷之物上陣,體面何存?”
“這……”秉筆太監直咂嘴。
“所以,無論孫元化怎樣出類拔萃,留在京畿非但不能盡其所長,只怕根本就施展不開……”周延儒嘴上說著,心裡早已經盤算妥當,風向既改,就須立即轉舵。他已經看到自己的計劃在一步步地實施。
    陛見時,他首先讚頌皇上知人善任,使收復京東四城大功告成;其次論諸臣功勞時,他特別提及孫元化善守能攻。這番話很合皇上心意,所以孫元化應召進京陛見時,周延儒得以與兵部尚書陪同。
皇上對孫元化大加讚賞,賜給蟒服、金幣、貂皮,孫元化感激謝恩。召見完畢,周延儒首先向皇上推薦孫元化出任登萊巡撫,隨兵又拿出禮部尚書徐光啟的表明同樣意向的奏折。皇上很高興,但問起周文郁如何安置?周延儒愕然答道:“幾乎把此人忘卻了!既起用孫元化為巡撫,周文郁自當解任。”梁廷棟雖然驚訝,但說不出什麼;而皇上對周延儒公而忘私很是滿意——這也就解除了對他在周文郁一事上的疑忌……
徐光啟、孫元化師徒也感激周延儒,為他們致力的紅夷大炮提供了一個施展宏圖的新天地。徐光啟在朝中德高望重,他的感激和傾向,對周延儒可不是無足輕重的。
比較之下,周文郁又算什麼?話又說回來,只要周延儒相位不倒,提拔他的機會還會少嗎?
一如既往,周延儒穩操勝券,事情的進展,盡如他所算。但有一件,孫元化的影響比他預料得還大。推薦孫元化的不僅有徐光啟,還有名重兩朝、節制天下勤王兵馬的中極殿大學士孫承宗。皇上召見孫元化,不僅按常例賞給蟒袍金幣貂皮,說了很多獎許的話,還御筆親題“勞臣”兩個大字頒賜,敕令蘇州府嘉定縣官員製成匾額,以大隊儀仗送往孫元化故里。
朝廷敕令:擢孫元化為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東江,有援遼之責,並相機收復被金虜侵佔的金、海、復、蓋四州。
孫元化似乎並不十分樂意,竟上疏辭謝,說:
……今日大勢,恢復四州,進而收回遼東,宜從廣寧進取。一旦去累年所備器甲、所練營伍、所撫士民、所修城堡,而往一無可倚之蓬萊,何以立功?況且登、萊阻海,往來不便,軍機緩急,風汛難恃,接濟調撥俱不易行……
不要說內閣其他大學士,就連周延儒心機這麼靈活的人,也覺得孫元化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以舉人出身而驟升封疆大吏,歷數前朝,直若鳳毛麟角!不是皇上勵精圖治、破格提拔,哪有這樣的鴻運!
孫元化的奏折不准。敕令六月底前赴登州上任。 

《傾城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