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持重(厚重、遠見、謹慎、從容不迫)是輕快行事、靈活機動的基礎,冷靜(平靜、深思、理智、周全)是熱烈(躁動、冒險、急切、勇敢)的統帥。
    所以君子(一說為聖人之誤)整天不離開準備好糧草的載重大車。不管有多少榮華富貴,都以平常心處之超然,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可為什麼身為相當規模的大國之君,卻還動輒輕舉妄動呢?太輕(輕佻、輕率、輕薄、輕易)了就沒有了根基,太躁(急躁、浮躁、焦躁、躁動)了就失去了主心骨。
    這一章講的與風度問題有關。這裡的風度不僅是舉止風格,而且是人生與做事的態度。
    其中對我們最有幫助的是,一要固本,強壯根基。二要沉著,不要走失迷誤。三是嚴忌輕舉妄動。
    對於一個人來說,根基是他的品格、境界、高度、學養、經驗,是他近道明道行道的程度。這些如樹之根,如建築之基礎。而他的事業、成就是他的果實。名聲、形象、人氣,是他的花朵。背景、助力、支持、影響,是他的枝葉。根沒有長好,卻又雄心勃勃,猶如無根之木,越想開大花結大果就枯萎得越快。
    而沉著是有主心骨的前提。這是一個心理素質問題,也是品格境界與能力問題。其關鍵在於不要讓人的弱點諸如私心雜念、情緒化、嫉妒心、僥倖心、貪慾、野心黑心惡意等影響了你的明道的可能。
    人眾常講的沉住氣,其實就是靜為躁君的意思。可以想像春秋戰國的征戰、陰謀、賭博、僵持不下的背景下,人們尤其是統治者,他們是怎樣地心浮氣躁,心慌意亂,急於求成,貪功懼過,錯誤百出,混招迭現。在這種爭奪混戰的熱昏狀態下,老子提出的冷處方,不是沒有針對性的,它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劑苦口的良藥。
    有根基,有主心骨,就有遠見,有準備,有立於不敗之地的修養,這正是老子的理想。正如聖人或者君子,正如聖明的國君、統帥,他們隨時做好了應變的準備,不離後勤車輛,不離後勤保證,不脫離腳踏實地的狀態,而對到了手的榮華富貴一笑置之,決不沉溺於忘乎所以,決不懸在半空中自取滅亡。
    反過來說,輕率、輕浮、輕飄就沒了根基,就容易被外力推倒、拔起、被顛覆掉。而躁動、急躁、焦躁、熱昏,就搶劫了主心骨,失去了統領,叫做失控。
    這樣一個關於輕重、靜躁的論述,也差不多是中國文明的傳統,儒家與歷代名人名臣名相也是這樣講的:所謂每臨大事有靜氣,所謂猝然臨之而不驚,無辜加之而不怒,所謂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以及戒驕戒躁等,已經被全民族的文化傳統所認同。
    這裡還有一個說法值得琢磨。在談到例如今日之「精英」一詞時,老子喜歡有的地方講聖人,有的地方講士,有的地方講侯王,但此章講的是君子。因為此章講了風度問題,而風度如何是判斷是否君子的重要標準。西人喜歡講紳士,紳士的直譯是輕柔的男人,是指一種文明溫和禮讓與小心翼翼的風度。老子所主張的君子的風度則是厚重與冷靜,不輕率輕浮輕飄,不急躁狂躁躁動,他強調的是不輕舉妄動。孔子有言:「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他強調的也是寬容與平靜,與老子的主張乃至西方的紳士一詞有兼容與一致的地方。起碼是
    不苟怒,不輕易生氣,更不會以怒壓人。
    順便說一下,對於儒家來說,君子似指一種理想的人格。對於道家來說,君子應該是近於道的人。而在古漢語中,君子指的是什麼都通什麼都會的人。

《老子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