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3)

「嘯天兄,十年沒有見啦!」寒暄開始,程濤聲握著童霜威的手,他到底是個軍人,保定軍官學校二期並且去日本大森浩然廬軍事學校留過學的,說話似乎並不多動感情,臉上總是笑笑的。

  「是呀,振亞先生!」童霜威倒有點動感情了,人事滄桑,一言難盡。民國二十一年,「一·二八」事變後,程濤聲和李濟深等積極支持蔣光鼐、蔡廷鍇率十九路軍舉行淞滬抗戰,與蔣介石、汪精衛的妥協投降政策進行鬥爭。結果這年秋,程濤聲就受蔣、汪排斥,辭掉行政院副院長職,放洋出國,去歐洲遊歷了。從那以後,第二年,程濤聲曾兩次到福建籌劃反蔣事宜,並策劃聯共反蔣,在十一月二十日,李濟深、程濤聲、蔣光鼐、蔡廷鍇、黃琪翔等在福州成立了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公開反蔣。福建人民革命政府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和中國工農紅軍簽訂了抗日反蔣協定。民國二十三年一月,福建人民政府在蔣介石優勢兵力圍攻下失敗,程濤聲被迫流亡香港,又到歐洲、蘇聯遊歷參觀。後來抗戰爆發了,國共合作了,程濤聲卻始終得不到起用,得不到為抗戰出力的機會,至今仍是賦閒浪跡,豈不可歎!童霜威請程濤聲坐下,感慨地回顧說:「振亞先生可還記得民國二十一年淞滬抗戰爆發後,在上海華懋飯店的那次交談?」

  「記得啦!記得啦!」程濤聲喝著錢嫂泡了送來的蓋碗茶,說,「那時候,我們都是反對親日派的,都是有正氣的愛國的中國人啦!」

  童霜威又不禁感慨了,感到是程濤聲對自己的很高的評價。他記得:淞滬抗戰時,自己確實還是怕戰爭擴大、怕中國難以同日本決勝的。但自己也始終認為日本不斷侵略中國,根本談不到什麼提攜!日本應當退出東北和華北。中國民眾抗日情緒高漲,日本如果不斷進逼,中國人遲早是要抗戰的。那樣必然對中日兩國都不利。「一·二八」淞滬抗戰時,見到十九路軍抗戰的英勇,民眾狂熱的支持,童霜威不能不熱血澎湃。那次,帶方麗清由南京到上海過週末,聽說程濤聲住在外灘華懋飯店,童霜威專門去看望。早在「九一八」事變後,程濤聲曾任京滬衛戍司令長官兼淞滬警備司令,當時童霜威在上海做教授,曾在一些場合同程濤聲多次見過面。所以,這次相會,兩人在華懋飯店有了一次傾心的夜談。分別時,程濤聲曾說:「嘯天兄,以後我還要多多借重你!」想不到不久他就下野了。往事如煙,童霜威想起自己這十年來的坎坷遭遇,覺得像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說起,只說:「振亞先生,請先休息休息。好在你下榻在此,我們可以從容長談。」

  那天,程濤聲洗洗臉、喝喝茶,說是要休息一會兒。他在床上一躺,一瞇眼就好像睡著了。不過十分鐘又醒了,一咕嚕爬起來,說:「睡得好香!我馬上去看看大師!」說完,他就由老錢陪同去東門外支那內學院看望病危的歐陽大師去了。

  他走了,童霜威同馮村親密地談起來。使童霜威高興的是馮村給他悄悄帶了些書刊報紙來,馮村說:「這些可能你是看不到的,所以我給你帶來看看。本來像《新華日報》和《群眾》,我曾想用《中央日報》裹了寄您的,又怕不妥,所以沒那麼辦。」童霜威談了《歷代刑法論》即將殺青,又談了謝樂山來信的事。馮村說:「歐陽素心的事很奇怪,會不會同軍統有關?杜月笙同戴笠關係密切,秘書長您是不是寫封信給杜,托他打聽。現在凡是那些不正常的事都同特務機關有關。葉秋萍處也可以托一下。我總覺得這件事太神秘了!」

  童霜威思索了半晌,說:「給杜月笙寫信,請他幫助尋找這樣一個孤身在重慶的女孩子——就說是我未過門的兒媳,這沒問題。給葉秋萍寫信,我怕要你辦不合適。」說到這,問馮村:「你最近處境還好嗎?」

  馮村笑笑,眨眨兩只好思索的眼睛,習慣地用手攏攏頭髮,說:「怎麼說呢?表面上似乎平靜無事,可是我知道並不太平。不過,別為我擔心,我會善自處理的。您給葉秋萍寫信,我就拿信找他。我坦然些,反倒好。」

  「你這次陪程濤聲來江津,不會有什麼吧?」

  「沒關係'』馮村豁達地笑笑說,「我知道您想同他見見面,怎能不陪他來呢?」他確實一向都能瞭解童霜威的心意,戰前做秘書時就是這樣,「這次來,我們說走就走,事先未宣揚,並不惹人注意。歐陽漸是他老師,病危他來很正常。您是我的老師,我來江津也不是第一次,沒問題的。我覺得您同程濤聲深談一番有好處。據我所知——」他壓低了聲音說:「在來江津之前,他在重慶和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組織過民主同志座談會,座談時事。我覺得您同他談談有必要。」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