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9)

馮玉祥那張淳厚的面孔上露出一種堅毅的神態,忽然站起身來,忽然又坐下往沙發背上一靠,壓得座下的彈簧「吱吱」響,說:「抗戰以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磨擦不斷發生,只是戰前剿了十年共也剿不了人家,現在誰相信能達到目的?吃虧的是抗的大業。自己害自己,自己打自己,不要日本人亡我們,我們自己就亡了我們。禁止人家抗日,取消人家抗的的資格,簡直是神智不清。說到這種事,我心裡就冒火!」

  童霜威點頭說:「馮先生覺得我們應當怎麼辦?」

  馮玉祥朝童霜威臉上看看,見那張臉上神態真誠,歎息一聲說:「要改變錯誤政策,恢復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1。我看,除了國民黨外的政治力量以外,還要聯合一切不滿現狀的國民黨人共同奮

  1一九二四年一月,孫中山在廣州主持召開了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大會確立了孫中山提出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

  斗!」說到這裡,問:「我聽程濤聲說,他上次來江津,已經跟你大致談過了?」

  童霜威想:馮煥章到底直爽,說話清清楚楚,使人聽了感到像濃霧中透入一道陽光,心裡舒暢了。對比下來,程濤聲說話含蓄,有時轉彎抹角,謹慎小心,點頭說:「是的,他來,我們談過。」說到這裡,想起上次與程濤聲談話的那種不愉快的感覺,心裡怏怏,又模稜兩可了,想:如今特務橫行,反共的聲浪高囂,我是深有不滿,憂國憂民,感到政治上沒有出路。但立即偏向左邊去值得嗎?是要費斟酌的。「老大嫁作商人婦」的事幹不得吧?心中想著,歎息一聲說:「程濤聲來,想不到此地稽查所一直在監視他。我送他上船歸去時發現,稽查所長也在船碼頭上。」

  馮玉祥聽了,瞪圓了眼睛,氣哼哼地說:「是嗎?」忽又搖搖頭,「不過,也不奇怪。我到眉山縣發動獻金時,就有特務人員向當地紳士造謠,說我發動獻金是綁票式的,把你請去非捐多少錢不可,不捐就不放你回去,鼓動紳士們逃到鄉下去。我在新津縣時,特務多得很,打著幌子說是維持會場秩序,其實是破壞獻金。這次來江津,聽說特務對商會的人說:『最好你們不要獻金,看馮玉祥有什麼法子!』我明白,我來這裡,特務也在監視。」見童霜威點頭,又說:「我來後,有些喊冤的人來,狀子遞了一大堆。此地軍政部的監護隊,把百姓的菜拔了五六船運到重慶去賣。那些士兵進城到戲園子看戲,不買票,同這裡維持秩序的軍警督察處的士兵開槍打了起來,把百姓打傷了二三十個,有這樣的事沒有?」

  童霜威點頭說:「確有此事,發生在去年我們剛來不久的時候。」接著不禁說:「唉,這種事多得很哪,管也難!」他知道馮玉祥好管閒事,有些是非之事就不願多說了。

  家霆這時卻插得上嘴了,他年輕氣盛,初生之犢,講話無顧慮,先講了傷兵醫院的事,遞交了呂大鵬的狀子,又將聽呂營長講的渝江師管區的事說了,更談了魯冬寒監視爸爸的事。正講著,不料聽到人聲和腳步聲,正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副官陪著魯冬寒進來了。

  一見魯冬寒,家霆停止了講話。馮玉祥外表厚道,其實是個絕不糊塗的精明人。這時,見魯冬寒滿面微笑又跑來了,心裡窩著火。他早認識這個稽查所長了,忽然好像不認得地對副官說:「我正陪童先生談話呢,你怎麼把生人帶進來了?」

  聽馮玉祥的語氣,一看馮玉祥威嚴的態度,童霜威明白要有精彩場面了。果然,魯冬寒一聽,馬上滿面獻媚,躬著身子連連點頭,說:「啊!馮副委員長,是我,魯冬寒,昨天來過,今天一早也來過。」「啊,你是軍統的是不是?怎麼樣?有事嗎?」馮玉祥問,頗有當年做總司令時的威儀。

  「沒有……啊……是來看望馮副委員長的!」魯冬寒誠惶誠恐,朝童霜威望著,似是請童霜威說幾句情。

  童霜威拗不過情面,話中有話地說:「他確是稽查所所長,昨天陪馮先生你到我那裡去的人中有他。」

  「啊!」馮玉祥點點頭,鐵著臉對魯冬寒說,「我身體好,用不著多看望,沒事你就回去吧!我跟童先生要好好談談呢!你不必奉陪了!」說著,不再理睬魯冬寒。見副官將十分狼狽的魯冬寒帶出去了,他咧開嘴對童霜威父子笑笑,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把白開水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個夠,說:「我性子直,這還是客氣的。要不,能用棍子把狗打出去!」他笑著親切慈祥地對家霆說:「來,家霆,你再接著往下說。當然,我只希望能瞭解些情況。」他揚揚呂大鵬的狀子,「解決問題,找我告狀,我是心有餘力不足的!」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