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7)

中午,吃罷午飯,施永桂輕輕招呼說:「『秀才』!走,散步!」兩人走到辦公室祠堂後的大片竹林裡,看看四邊無人,家霆忍不住把早上看到徐望北來和對章星老師的看法講了。這也是試探「老大哥」,想從他嘴裡聽到關於章星老師的情況。可是施永桂持重地說:「你不是讀過魯迅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一文的嗎?魯迅形容過劉和珍的為人。魯迅說:我平素想,能夠不為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校長的人,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著,態度很溫和。人不可貌相,更不可從一些表面現象來判斷一個人。章星老師不是一般的人,她像劉和珍一樣,辦起事來是有一種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的。你將會瞭解她。」

  體味著施永桂的話,似有所解悟,又似不可捉摸。家霆相信,「老大哥」對一個人有這麼高的評價總是不會錯的。又問施永桂:「讀書會的事你和章老師商量過了嗎?什麼時候能恢復?『狗』給揍了一頓,似乎老實些了!」

  施永桂搖頭說:「別急。時局常有風雲變幻,我們必須謹慎。邵化代表的是縣黨部、稽查所、憲兵隊。不能輕易往虎口裡送。我們反抗,可以使他們的欺壓有所顧忌,也能使那些看不清他們真面目的同學能看得清並且思索何去何從。但策略必須重視。最重要的是防止裸露。急躁每每有害,耐心不可缺少。」「老大哥」的父親是個老中醫,在他童年時就死了。他從小家貧,親友資助上了小學。抗戰爆發,在從浙江到大後方的逃難途中,母親死於轟炸,他流浪到了重慶,被收容在難童中學裡。初中畢業後,當過鐵工廠的學徒、雜工,後來才考進了這個享受公費的國立中學。平時不露鋒芒的「老大哥」,說這番話時,慷慨激昂,面部彷彿出現了一種光彩,使家霆從心裡面喜歡他,覺得「老大哥」在思想上越來越成熟了。是讀書會裡讀的書啟示了他,還是趙騰老師和章星老師同他接觸得多影響了他?家霆忍不住說:「『老大哥』,我聽你的!」

  施永桂誠懇地看看家霆,說:「你是信賴我的,你把你母親犧牲的事都告訴了我。我也信任你!我們互相之問有深刻的瞭解和情誼。正因如此,我正想跟你談談呢!我本是一個愚昧無知的青年,後來起了變化。從前,當未接觸趙騰老師之前,我常吟誦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可是後來逐漸懂得多了,認識到:我們的希望,我們所想追求的一切,都是在延安,不是在這裡。」

  去年夏天,家霆與忠華舅舅一同騎馬在黃河邊古老的道路上行走,舅舅說過,在黃河那邊就有八路軍在浴血抗口,延安就在陝北。舅舅說過:國家民族的希望在那邊!……河的那邊,有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啊,多麼嚮往啊!家霆急急忙忙地說:「你?『老大哥』,你已經參加了?」

  施永桂沒有點頭也不搖頭,說:「你有那種想法和願望嗎?」見家霆點頭,他說:「讓我們抱著同樣的信念干,你能同我完全一致嗎?」

  家霆熱血沸騰,說:「能!我一定能!」他突然對「老大哥」真正瞭解了,過去常嫌他膽小怕事,他不愛出頭露面,有時在一些場合表現得謹小慎微是有原因的啊!

  竹日散發著清香,有鳥雀在竹林中「吱啾」歡叫。施永桂看著鳥雀飛來飛去,說:「你有正義感,有熱情和熱血,坦率爽朗,但性子急躁,有點詩人氣質,好打抱不平。有時任性,像把火燃燒似的!這要注意。現在『馬猴』他們總在注意你,得加倍小心。」

  家霆剖心瀝膽地說:「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有些事你對我還保守秘密不講呢,叫我心裡老揣著把打不開的鎖!」

  施永桂說:「這你不要計較。你要相信,到需要時,你一切都會明白的。今夜,就需要你幫我把風,做一件事。」

  竹林裡,地面濕潤。天,陰沉沉的,稀疏的竹枝被風吹得瑟瑟抖動。家霆急切地瞅著施永桂的臉,說:「快講吧!什麼事?」

  施永桂突然說:「你可能要大吃一驚:趙騰老師,他被秘密逮捕了!」

  家霆「啊」地驚叫了一聲,急切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在離開這學校以後,由此地到重慶的輪船上。」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