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9)

章星老師說:「施永桂!童家霆!讓讓讓!」

  家霆在細雨飄拂的夜色中,睜大兩眼想尋找趙騰老師,只見青石板小道上黑壓壓一長串,有騾馬,有押運的丘八,有囚犯棚5兒辨得誰是趙老師呢?家霆高聲說:「章星!你退回去,退到十字路口等著我們!我和施永桂靠邊擠著讓一讓就是!」

  背槍的兇惡的丘八不願意了,厲聲說:「不行,這麼窄的路啷格能擠啊?把騾馬擠到兩邊摔下去,你們負不了這個責!快退回去!」

  施永桂仍打著酒嗝說:「格老子,老子喝了酒頭裡暈糊糊,退不回去了。我站到下邊爛泥地裡讓你們!」說著,他真的往下邊田地裡一站,爛泥陷到了他的腳脖子。他這樣做,是想挨近運煤隊好先同趙騰老師聯絡呀!

  家霆和章星老師連忙往後退。退到十字路口,等著運煤隊在面前過去。家霆想:「老大哥」是第一關,我們就算第二關。在十字路口一個一個地順序看,一定會看到趙騰老師的。運煤隊裡幾個押解的丘八,罵罵咧咧,「快走!」「快!」手執鞭子打得「啪啪」響,驅趕著騾馬和犯人又開始走動了。在鞭子的驅趕下,運煤隊走得很快。家霆緊盯著從面前過去的犯人看:第一個,不是趙騰老師;第二個,又不是;第三個,仍不是!他心裡緊張極了。在雨中嚥著唾沫,急切地觀察、等待。

  一個中等個兒的犯人走過家霆的面前,朝章星老師和家霆看看。忽然,他在滑溜溜的小道上「乒」地滑了一交。挑的一擔煤從他肩上「嘩嚓」滑下來撒了一地。他正摔在家霆和章星老師之間,摔得很重。家霆以為是趙騰老師,「哎」了一聲忙去扶他。細細一看,是個不認識的有白鬍子的陌生人。他這兒剛一摔交,押運的丘八就過來了:「鬼兒子!」罵聲剛落,皮鞭像雨點似的「啪!」「啪!」打在犯人的背上。章星和家霆懷著同情心,扶著犯人起來。忽然,家霆感到黑暗中犯人往他手裡塞了一隻橘柑。啊!怎麼一回事呢?一個想法立刻像火花一閃亮在心上:會不會就是今夜我們要來取的那個重要物件呢?可這只橘柑有什麼用呢?天黑,又灑著雨,看不清,也沒有時間看清。家霆靈機一動,迅即將濕淋淋的橘柑朝褲袋裡一塞。那個白鬍子犯人早巳爬起來,在丘八的皮鞭下,不斷用雙手將灑了的煤塊捧入籮筐,挑起擔子,腳上響著鈴鐺和鐵鏈聲,拔步在雨中走了。

  心中懷著一種異樣的感情,看著那人走遠了,在黑暗的雨線中消失了背影。家霆渾身濕透,和章星老師站在十字路口。家霆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奇怪,怎麼沒有?」

  章星老師也歎了口氣,說:「是呀,沒有!」

  黑糊糊的天空,像一隻滿是砂眼的鍋底,雨絲在篩落下來。施永桂跑過來了,把臉湊在家霆和章星之間,輕輕說:「沒有趙老師。今夜,白來了!唉,怎麼的呢?」

  家霆急忙說:「有件怪事:剛才一個白鬍子犯人在我和章老師跟前摔了一交,我去扶他,他悄悄塞了一隻橘柑在我手裡……」話未說完,章星老師忙說:「一個橘柑?快!童家霆,拿給我看!」

  家霆將褲袋裡的橘柑拿出來。橘柑冰涼,橘皮濕濕的。家霆遞到章星手裡。她說:「一定就在這裡了!一定在這裡!」語氣帶著欣慰,又說:「帶回去看吧!」又掛念地說:「不知趙騰怎麼沒有來?不會出什麼事吧?」

  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呀,家霆和施永桂都沉默著。

  施永桂終於說:一陝回去吧!章老師,我和家霆送你一程。天太黑了,這倒霉的雨,老是下得不停。」

  章星老師也不拒絕,說:「你們倆沒有雨衣,可受罪了。但希望這個橘柑裡有我要的東西l,,

  三個人匆匆向回來的小路上走。雨仍舊撲面飛來,調皮地將水珠灑在臉上、脖子裡。雖是六月天,夜晚淋了雨仍可以凍得人打『顫。白晝中午時的暑天餘威,毫不存在了。

  黑夜中的霧氣雨簾遮攔了視線。運煤隊逐漸遠去,鈴聲像遠在天邊似的,終於聽不見了。

  三人踩著泥水和沾滿雨水的野草、岩石,抄小道走向西邊章星老師的宿舍去。中學的教師,有家屬的大部分是在得勝壩鎮上或對江縣城裡自己租屋居住。章星老師是住在學校裡的惟一單身女教師。她的宿舍在靠近高三教室西側那片房屋裡。在她的寢室周圍,有總務處的貯藏室,有兩個單身教師的寢室。學校新近又將「馬猴」的寢室安排在不遠處。現在,已是半夜,雨仍在不停地「沙沙」下,到處偃燈熄火。腳踩過被水浸泡透了的長著小草的地面,發出「噬嵫」的水聲,常趕得青蛙跳出來。繞過一些槐樹叢,快走到通向章星老師寢室的一條小路時,章星老師輕聲說:「你們回去吧。」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