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5)

馮村靜靜聽著,沒有表情地聽著。

  家霆更把章星與施永桂不幸翻船遭難以及與徐望北聯繫未成的事講了,說出了現在心中的苦悶。

  馮村聽了,看得出家霆的真誠,說:「家霆,你真的漸漸趨向成熟了。你的話加深了我對你的瞭解,我很高興。」

  「我可不可以到化龍橋紅巖村或者曾家巖五十號去請他們找忠華舅舅或者把我同趙騰和章星老師的交往講出來同他們取得聯繫呢?」

  「啊,家霆!你這想法沒有錯。將來到適當時候,這些地方你也可以去,但現在不要急於冒冒失失那樣幹。你拿什麼博得信任呢?現在情況這麼複雜,魚龍混雜,你應當妥善穩當地追求進步,不要因為形勢發生變化失掉關係就匆促亂找。你不要急,只要堅持自己走過的這條正路,總會又和你的同志走在一起的。」他歎口氣,「現在,你們剛來重慶,我不能不悉心盡力照應你們,幫你們辦一些事情。但我要坦率讓你知道,我現在處境很不好。特務確實已注意我,很難說他們是不是想把我抓到牢裡去。我也有可能會離開重慶的,為的是避免無謂犧牲。我同秘書長及你來往,對你們不好。過了這段時間,我要改變。那時,你應當理解。我寧可去同一些不怕涉嫌的國民黨人士來往。那樣,對安全有好處,不會蒙不白之冤!」

  同一些不怕涉嫌的國民黨人士來往?這好嗎?」家霆不解地問。

  「問題不在於同誰來往,問題在於為什麼來往?誰影響誰?我來往,是不會受他們影響的。我也不是見了面就向他們宣傳什麼,我只是使他們瞭解我能保護我。比如,剛才燕寅兒她的父親燕翹吧,老先生是國民黨的中委,忠於三民主義的。可是他對今天的貪污腐化深惡痛絕。他喜歡我陪他聊天,不外是因為他半身癱瘓太寂寞,也不外是他有憂國憂民之心。這樣,用不著我說什麼,我只是把帚店裡的書刊送他一些。他喜歡聽人唸書報,我就念些給他聽。我告訴他:現在辦個書店很困難。像我這種人居然也招惹了中統的不滿,有時盯我梢,似乎想找我的麻煩。燕老就生氣地說:「他們不敢!他們要是找你的麻煩,你來找我!我有機會就耷會上罵他們!」

  家霆懂得,馮村這樣說,是在教他怎樣注意安全,不要莽撞,不要蠻幹。馮村是什麼人,這時他似乎更明白了。同馮村在一起,他感到親切溫暖,有一種依靠。馮村舅舅說的話很對:「只要堅持自己走過的這條正道,總會又和你的同志走在一起的。」這話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還要馮村舅舅再說什麼別的呢?

  他簡直想擁抱馮村舅舅。當然,是在街上,遠處有些人走來了,不能這麼做。

  兩人後來分手了。馮村回「渝光書店」,家霆回余家巷口。家霆到家正是中午,見爸爸已經回來了,正在喝茶休息,扇著扇子。茶几上放著一大疊已經用牛皮紙包紮好的《歷代刑法論》,打算寄贈友人的。見家霆回來了,童霜威問:「辦好了嗎?」

  家霆介紹了情況,拿起臉盆去院子裡自來水龍頭上打水回來洗臉,問:「爸爸,你去了哪些地方?」

  童霜威說:「我想了一想,書不能都由我自己送,還是由郵局寄贈的好。所以買了些牛皮紙和繩子回來捆紮。上午只去了監察院,沒見到於大鬍子。他住在歌樂山山洞小園,我無法去那麼遠,將書留給了季秘書。同季一談,才知國史館的名義是於鬍子推薦了才給的。於鬍子也算對得起我了。在監察院又碰到不少熟人,坐到十點半鐘,瞭解了些其他熟人的情況,我心裡不痛快就回來啦。」

  「為什麼不痛快?」

  「什麼都不痛快!時下,這些人拍馬的本事越來越大。比如對蔣介石,原先叫『蔣先生』就很尊重了,後來叫『總裁』叫『委員長』,上個月林森一去世,蔣馬上代理國民政府主席,這些人立刻都改口一聲一個『主席』了!這種時髦我真跟不上!」

  家霆勸解道:「犯不著為這些不痛快。你不跟著叫我看也沒什麼。」

  「不是叫不叫的問題,而是卑鄙小人就能雞犬升天。謝元嵩真地要回來了。人還沒回來,官已安排好。你猜,他在美國玩了些什麼把戲?」

  童家霆愣愣地望著爸爸,似問:怎麼啦?

  童霜威生氣地扇扇子:「他在美國到處吹法螺,居然結識了一個美國牧師。通過牧師,在一個什麼州立大學獲得了榮譽法學博士稱號。這美國牧師當年在華傳教,任過新生活運動總會的顧問,最愛中國的字畫、骨董,據說謝元嵩這次去送了不少這類東西給他。現在回國,洋牧師寫信保薦,蔣就批了叫監察院於院長重視並予適當安排。信已轉到了於鬍子手裡,季秘書把事情告訴了我,說於鬍子有點不快,看批示後生氣地說:『豈有此理!」』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