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畢鼎山、陳瑪荔的公館在上清寺、曾家巖口,附近就是中央黨部。這一帶,住的要人不少。

  晚上,家霆沒有去學校上課,換了整潔的衣服,由燕姍姍陪同來找陳瑪荔。

  從上清寺公共汽車站下來,走在路上,燕姍姍像講故事地說:「陳瑪荔本來叫陳瑪麗,後來將『麗』改成了『荔』。這時候,畢鼎山一般總不在家。他在外邊常有應酬,老不正經,喜歡到都城飯店或嘉陵賓館跳舞。陳瑪荔卻不同,愛跳舞但不隨心所欲。她每每只在蔣夫人舉行家庭舞會時才去參加。她處處學蔣夫人,也是講究穿戴、講究飲食,吸烈性香煙。煙癮很大,像英國名牌煙「茄立克」、三五牌、「白錫包」等都不愛,愛吸的是美國的進口(駱駝牌)。她愛看美國電影,愛聽小提琴獨奏曲,也愛看京戲,愛用舶來化妝品。

  手指甲和腳趾甲都塗蔻丹,經常打扮得十分俏麗。但在一些會議上露面或到機關裡去時,有時也特別素靜大方。」

  家霆明白:燕姍姍在使他瞭解陳瑪荔這個女人。家霆同姍姍大姐還是第一次見面,卻像早就熟識了,一見面就學燕寅兒叫燕姍姍「大姐」。姍姍大姐做報館的採訪主任,養成了「自來熟」的本領。她該有三十五、六歲了,長得年輕,一副職業婦女的樣子,看上去不到三十歲。有一副討人喜歡給人好感的外表,穿得樸素,但風度洋派,瀟灑得很。不是那種華麗、美艷的人,卻像玉蘭花似的,給人素雅的美感。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齊耳的短髮,白淨的臉皮,兩隻烏亮的大眼睛同燕寅像。她好像很喜歡家霆,把家霆當作弟弟似的帶著,l隘進陳瑪荔公館的門時,還叮囑家霆:「這個女人很高傲,在美國留過學,上的是文特貝爾大學,有很多洋脾氣:講究禮貌,講究儀表,講究守時,講究效率。今晚,是我預先打電話同她約定的時間……」燕姍姍看看手錶,夜光手錶正指著七點缺三分,說:「正好!我們到達時一分也不差!記住,她忙,不宜多坐,把事談完,我們就走!」

  陳瑪荔、畢鼎山的公館,看來可能是哪位川軍將領或四川實業家的房子借給他們住的。在這天色已暗的時分,看到這種在重慶屬於要人居住的青磚公館洋房,使家霆明白畢鼎山確實是走紅了。門口,停著一輛黑色小轎車,有個司機坐在車裡。燕姍姍一看車號,輕聲說:「是中統局的汽車,有客人在裡邊。」

  家霆佩服燕姍姍的機靈、聰敏和對車號的熟悉,覺得這本領包括她剛才在路上介紹陳瑪荔時所掌握的豐富背景材料,都是做一個名記者必備的條件。跟著燕姍姍正往裡走,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從裡邊匆匆走出來。近前了,映著門房的燈光可以看清這人約摸三十七八歲,留著對分的西裝頭,有兩隻看上去叫人覺得他在生氣的眼睛,右手夾著香煙。家霆心中一驚,馬上認出:是張洪池!就是那個中央社記者兼著葉秋萍部下特工職務的張洪池。這個神秘人物,馮村的被捕顯然同他有關。他到陳瑪荔公館來幹什麼呢?家霆怕被張洪池認出,忙掏手帕假作拭臉,隨著燕姍姍走向門房,避開了張洪池,然後走進陳瑪荔的公館裡去。

  「啊,你們很準時啊!」陳瑪荔見到燕姍姍和家霆時,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晚報,第一句就用滿意的口吻這樣說。她的國語帶著上海口音。

  這是一問寬大的、佈置得簡潔又很有藝術氣息的客廳。地板打了蠟,光燦燦的,看來是可以用來開par十y用的。牆上一邊掛著兩幅風景油畫。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掛著一張陳瑪荔的全身巨幅油畫像,神采風韻,飄飄欲仙。像框講究,金色葉穗的闊邊古色古香。一套沙發上蒙著墨綠色布罩,一隻小圓桌上有景泰藍花瓶,小茶几上有一套西式花瓷茶具,還有彩色煙灰缸和一罐三五牌外加一包駱駝牌香煙。此外,中問一張奶油色大橫几上,排列著滿滿的原版外文書和許多中文書籍,還有不少《Life》(《生活》畫報)、《Reade。Diges十》(《讀者文摘》)、(Crown)(《王冠》雜誌)等美國雜誌。精裝書裡有《聖經》,中文書裡有童霜威的《歷代刑法論》。家霆想:爸爸那天寄書給畢鼎山時,是抱著一種諷刺態度去寄的。當時,哪想到為馮村的事競要來找他們幫忙。

  三人都在沙發上坐下。燕姍姍介紹了家霆,家霆把爸爸的信交給了陳瑪荔,陳瑪荔抽出信箋來看。家霆打量起陳瑪荔來了。這女人,臉不太漂亮,卻窈窕、華貴而有風韻。總該有三十出頭了吧?卻顯得很年輕。她頭髮梳成一個小圓髻,旗袍裁剪得非常合身,苗條而豐滿,配上高跟鞋顯得亭亭玉立。

  「哦哦哦。」陳瑪荔從茶几上拿起駱駝牌香煙來,抽出一支,用打火機「啪」地點燃了,看了信,吸著煙,朝家霆看看,點著頭,聲音飄飄柔柔,「令尊和我們,關係是很好的,我知道!(家霆想:關係好什麼?)令尊的大作我們也早收到了,很欽佩啊!不過,關於這件事——」她揚揚手裡的信,「我在你們來之前,瞭解過情況,恐怕不是很容易辦的。人到底在哪裡,也摸不準。我想,我來努力一下,你們對外也不必聲張。過些時候,我給你們個回音,怎麼樣?」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