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9)

「什麼鐵證?」

  「誰知道!反正抓人總說有鐵證的。聽張洪池說,沙坪區發現了一本《評<中國之命運>》的書,懷疑同馮村有關係。」

  家霆皺眉為馮村辯護:「不會的吧!他確實無黨無派,他的朋友也許有左的,但國民黨裡的熟人更多。他過去做記者時可能寫過些被當局看作是左的文章,正像您看我的文章也不滿意。可是,我會是共產黨嗎?他也不是呀!」

  陳瑪荔說:「他們說馮村狡猾,什麼也不承認。而且,黨、政、軍裡給他去說項的人確都有。不過,捉人容易放人難。中統抓了他總不肯草草罷休。現在他病重,我本想讓他保釋,中統不同意,說事未弄清。我說:『人死了怎麼辦?』他們說:『死了該他自己負責!』所以,我只好想出個辦法,先把他的病治好,再走下一步棋!」

  迎面走下來一個行腳僧模樣的遊方和尚,總有四、五十歲了,瘦得皮包骨頭,僧衣破舊,補丁疊著補丁,擦肩下山去了。

  家霆焦灼地說:「Aun十,您一定得救他的命!我真怕他會死在牢裡!」

  陳瑪荔立定腳步,打開手提包,取出一些精美小玻璃瓶裝的針藥說:「看!這是半打盤尼西林,從盟軍那裡好不容易才設法弄來的。美國最新發明的藥。別人弄一針都很困難,可以救命!我怕交給中統的醫生靠不住,這藥他們會貪污下去的。你交給燕東山,他醫術高明,又不會貪污這藥。馮村不會死的!Adonis,你說,我為你想得是不是夠周到了?」她將藥遞到家霆手裡,說:「收著,交給燕東山吧!今晚八點鐘我派車接他去給馮村治病。」

  家霆對陳瑪荔心裡懷著一種深深的感激,恭敬地說:「謝謝Aun十!」

  慈雲寺的寺門外側,俯臥著一尊巨石青獅。有兩個尼姑手持佛珠,正在寺門外遠眺滔滔的長江。從上往下看,江水滾滾,如同一條玉龍,船隻往來如梭。

  陳瑪荔忽然笑著說:「注意沒有?這裡既有僧,也有尼!這是全國少有的僧、尼合住的『十方叢林』。全國各地僧尼南來北往,有的去朝拜九華山、普陀山,有的來朝拜峨眉山,都可以在此駐腳。這一點我很欣賞。其實上帝安排在這世界上有男也有女,硬要使男女隔絕,或者用宗教使男女成為苦行者,那又何必?」

  家霆「啊」了一聲說:「不是您告訴我,我可沒注意到呢!」

  她露出碎玉般的皓齒笑了,指指寺門旁僻靜處一塊大青石,說:「休息一下吧!不該穿高跟鞋來的,我累了。」  

  她同家霆都在樹陰下那塊平坦的極大的青石上坐下。她從提包裡摸出香煙來,用打火機燃著,吸了一口。在她眼裡,他風度翩翩,身材適中,有雙非常有神的眼睛,眉毛挺拔,五官輪廓英俊秀氣,渾身似乎光芒四射。她忽然歎了口氣,用英語說:「Adonis,我想好好同你談一談。」

  家霆想:炎呢?他從她很美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異樣的光彩。

  她慢慢地用英語說:「我應當坦率地說,我跟你可能有緣分。許多人討好我,卻從來得不到我的注意。因為感情不能從市場上尋找。可是,自從第一次見到你後,我就非常喜歡你,你沒感覺到嗎?」

  家霆吃驚了,保持距離地說:「Aun十,在馮村舅舅的事上,我非常感謝您,非常!」他想用這種晚輩對長輩的稱呼和態度來同她保持距離,約束住她。

  「我曾經不止一次生過你的氣,不知怎麼的,我都原諒了你。」她赧然一笑,風姿迷人,「有一種感情,常常是莫名其妙的,說不清的。但這種感情我珍視。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的眼裡有些憂傷,痞調有點低沉沙啞了,「我當年在美國是愛過一個美國年輕人的,一個戰鬥機的駕駛員,我叫他Adonis。不知為什麼,見到你後我覺得你太像他了。雖然他是美國人,但他喜歡詩,有一雙夢幻似的黑頭髮,髮型像你,身材像你,笑起來像你。你穿了美國空軍服更像他。」她剛丟了一支煙,卻又摸出一支煙點著了火。「他在美國?」

  「不,他隨航空母艦在荷屬東印度群島附近作戰時,被日艦擊落犧牲了!那使我非常傷心。」稍停,她歎了一口氣,「現在,你該瞭解我為什麼這麼願意見到你並與你同在一起了吧?」

  見她睫毛眨動,眼眶濕潤,家霆產生了幾分同情。初戀的喪失對於任何人都是痛苦的。但他不知怎樣勸解她,只「啊」了一聲,歎了一口氣。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