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潰滅

第五次戰役,終於在4月22日下午5點30分開始了。

  當手錶上的分針,剛剛指到6字,紅色和綠色的信號彈霍然騰空而起,接著掛滿了臨津江北岸的上空。兒乎是在同時,我方的大炮像怒濤一般轟鳴起來。對面陡峭的江岸上,一排一排像小墳包似的地堡,在金黃色的斜陽中,剛才還看得清清楚楚,頃刻之間,全籠裡在滾滾的黑煙裡。

  「好呵!打得好呵!」等待衝鋒的戰士們跳起腳歡叫著。

  炮兵們今天特別來勁。頭兩次戰役,敵人跑得快,他們沒有趕上。第二次戰役炮彈少,又打得很不解氣。再加上步兵們的一些閒話,是夠叫人窩火的。現在好了,他們滿腔的怒火全發洩出來了。

  不久,敵人的大炮也還擊過來。炮彈落在江這岸和江心裡。一條江水頓時波浪四濺,掀起一個個高高的水住。敵人的戰鬥機和轟炸機也接著一架一架出現,沿江轟炸掃射。頃刻之江,江兩岸寬闊的山谷裡,火焰騰騰,硝煙瀰漫,就像起了大霧一般。

  1951年元旦,突破臨津江的那次戰役,郭祥沒有參加上,已經夠遺憾的。這次,他的勁憋得特別足,想把突破任務抓到手裡。可是,事與願違,沒想到整個團都作為預備隊放在後面。這位一向自稱「突破口的幹部」反而被扔到炮兵後面來了。

  前面不遠就是一個炮兵陣地。他看見這些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把破棉衣扔到一邊,有的穿著襯衣,有的穿著背心,光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膀子,抱著炮彈,汗也顧不得擦,一個勁地往裡面裝填。炮班長們抖著小紅旗,扯著嗓子喊:

  「為保衛祖國——開炮!」

  「為朝鮮人民報仇——開炮!」

  「為毛主席增光——開炮!」

  儘管敵人的炮彈不時落在附近,彈片和土塊雨點般地落下來,他們就像沒看見似的。只要炮彈不落到炮上,他們就一個勁兒地打出去,打出去!在所有的兵種裡,郭祥最樂意干的還是步兵,但此時此刻卻羨慕起炮兵來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陡然間,在我方陣地上空又騰起了三顆燦爛奪目的綠色信號彈。接著是兩挺重機槍把紅色的曳光彈交又著射向空了中。一剎那間,遠遠近近都響起了衝鋒號聲。衝擊開始了!千萬個戰士從戰壕中一躍向起,發著喊聲,撲到滾滾的江水裡。藉著炮火的閃光,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在急流中前仆後繼地衝擊前進。

  時間不大,對面黑黝黝的江岸上,閃動著密集的手榴彈爆炸的火光,有一支部隊已經佔領了灘頭陣地。一小時之後,對面的黑雲嶺上,接連飛起了三顆紅色的信號彈,以它誘人的彩色告訴人們:敵人的防線被衝開了缺口。

  正像戰爭中經常會有的變化那樣,主要方向可以變成次要方向,次要方向也可以變成主要力向。郭祥所在的這個師,本來擔任佯動,現在卻首先突破了。

  師裡命令:作為預備隊的這個團,立即渡江擴大戰果。

  郭祥率領他的連隊,飛步趕到江邊,奮身跳進齊腰深的江水裡。雖然江水冰冷刺骨,沒有一個皺眉頭的。郭祥心中暗暗高興。到了江心,江水已經漸漸漫過人的胸脯。霍然,一個炮彈落在近處,激起的水柱像瀑布一般劈頭蓋臉地打下來,灌到人們的脖子裡。有的人被衝倒了。郭祥一抹臉上的水珠,罵道:「你瘋狂吧,看老子過了江再說。」他揮著駁殼槍,高聲喊著口號:「同志們!跨過江去就是勝利!」跌倒的戰士又爬起來,高舉著他們的槍支繼續前進。

  過了江,人們爬上一丈多高的江岸。這裡,座座倒塌的地堡還冒著熊熊的火苗;戰壕裡和平地上到處是敵人橫七豎八的屍體,破碎的軍衣冒著煙,發出一陣陣焦煳的氣味;不遠處有幾輛被擊毀的坦克,履帶斷落住地上,長長的炮筒呆呆地指向北方;有一輛小吉普向南側著身子歪倒在小溝旁,主人不知哪裡去了,馬達聲還嗡降嗡隆地發動著。

  部隊沿著黑雲嶺的山腳,向左拐進一條狹窄的山溝。這裡林木茂密,有好幾處樹林著火,陳年的殘枝敗葉,在地上堆了很厚一層,也冒著煙燃燒著。人們繞著火在山坡上蜿蜒地行進。

  拂曉時分,部隊正在行進中,聽到前面有人用響亮的聲音問道:

  「上來的是幾營呀?」

  郭祥一看,師長披著軍大衣,坐在路旁一塊大青石上。旁邊站著幾個參謀。警衛員牽著馬。

  郭祥立刻跑上去打了個敬禮,報告說:

  「是一營。」

  「哦,是郭祥呀!」師長笑著說,「你這個『突破口的幹部』,這回也落到後邊去啦!」

  「首長不給任務嘛!」郭祥咕嘟著嘴說。

  「那是不到時候。」師長笑了一笑,「快把你們營長和各連幹部找來,我等你們老半天了。」

  不一時,營長孫亮和各連幹部到齊。師長親自帶他們爬到山坡上,用手向西面山下一指:

  「你們看,這就是現在的情況。」

  大家在蒼茫的曉色裡,往山下望去,江兩岸仍然煙火瀰漫。右翼進攻部隊雖然突過了臨津江,但都在江南灘頭陣地上趴著,正遭受著敵人炮火的壓制,不能前進。

  「從另一方面看,這也是好事。」師長指指西邊的敵人說,「現在美軍正向漢城敗退,留下這個傻瓜英二十八旅擔任掩護。他們在這裡硬頂,就說明我們還有殲滅他們的可能。」

  師長說著,叫參謀把地圖鋪在草地上,指著英二十八旅後面的七峰山說:「你們要趕快迂迴到這個地方,把這個口子卡死,爭取把他們徹底消滅!」

  大家的臉上,立刻允滿了笑意,剛要離開,師長又叫住他們:

  「這次發下去的反坦克雷,都帶上了嗎?」

  「都帶上了。」孫亮說。

  郭祥眨巴眨巴眼說:

  「全連才發了十個!」

  「那就節省著打嘛!」師長把手一揮。

  正像人們說的,「打過三八線,涼水拌炒麵」,每個人解開炒麵袋子,吞了幾口炒麵,喝了半壺涼水,就又繼續前進。這時大家的棉衣還是濕漉漉的,曉風襲來,就像披著冰甲。但是人們為新的勝利鼓舞著,這些似乎早就忘了。

  天剛過午,就插到了七峰山。這是一條不過三五十米寬的窄山溝,兩旁聳立著七座險惡的山峰,緊緊夾著一條二級公路。貼著公路有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村邊是一片樹林。林中還有好幾棵參天古柏。孫亮查看了地形,就把隊伍佈置在七峰山上,並命令郭祥的連隊伸出一個排,伏在樹林裡。

  郭祥親自帶領這個排在樹林裡挖戰壕。剛挖了不到半人深,就聽見北面由遠而近傳來一片嗡隆嗡隆的馬達聲。

  「是坦克!」郭祥把手裡的小鐵鍬一扔,對排長疙瘩李和全排大聲喊道,「準備戰鬥!」

  話音未落,北面山樑上已經露出一輛草綠色的重型坦克。它翹著長長的炮筒,大模大樣地沿著公路從山坡上奔馳下來。那隆隆的巨響,震得地面的小草都微微顫抖。

  「報告!我先去炸!」

  郭祥一看,爆破組裡跳出一個四川來的臉色紅紅的新戰士,他提著兩個反坦克雷,躍出戰壕就衝上去了。

  坦克嘩嗶地向他射來一串子彈,他一時心慌,距離坦克四十多米,就把反坦克雷投出去了。轟隆一聲,只在坦克前面掀起一團濃煙。說話間,坦克已經嘎嘎地來到面前,他把手臂一揮,這一次又用力過猛,投到坦克後面去,。

  郭樣正安排第二個人去炸,坦克已經加快速度從公路上駛了過上。輕重機槍打了一陣,在坦克上就像敲小鑼似的,只不過為它送行罷了。

  新戰士跑回來,滿臉通紅,眼裡含著淚珠,難過地說:

  「我沒有完成任務! ……」

  「把兩個反坦克雷也報銷了。」不知是誰還低聲地咕噥了一句。

  不用說,郭祥也很懊惱。十個反坦克雷,已經少了兩個。要擱過去,他一定會說:「你是怎麼搞的!」可是想到老模範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勸告,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改口說:

  「秦德讓,沒有什麼,看下次的!」

  接著對全排大聲說:

  「大家沉住氣,不要慌!不見兔子不撒鷹,爆破手一定要接近了再打!」

  郭樣最善於掌握戰士們的情緒,兒句話就使新戰士們的情緒穩定下來。

  說話間,北面山粱上出現了第二輛坦克,上面坐滿了戴著鋼盔的步兵。這輛坦克還裝置著廣播器,一邊向山坡下開動,一邊用生硬的中國話喊道:

  「中國士兵們!跟我們到漢城去吧!那裡有姑娘等你……」

  「打這個狗日的!」郭祥大聲喊道。

  說著,他順手從通訊員手裡奪過一支衝鋒鎗來,瞄準坦克上的步兵,嘩嘩地打了一梭子。輕機槍接著也開了火。眼瞅著那些步兵從坦克上紛紛滾落下來。但坦克仍然繼續向前開進。

  「這個大傢伙,要是再炸不住,對戰士的情緒就有影響了。」郭祥在心裡掂量著,正要派一個老戰士去炸,只見班長花正芳晃了晃手裡的反坦克雷,用懇求的聲音說:

  「連長,叫我去吧!」

  郭祥點了點頭,說:

  「小花子!可要接受上次的教訓喲!」

  花正芳從壕溝裡躍出,像一隻小燕子似地迅速接近了坦克。手起彈落,轟隆一聲巨響,坦克呼地躥出一大團紫紅色的火焰,頓時燃燒起來。坦克沒有滾出幾步遠,就停住不動了。

  「打中了!打中了!」戰士們高興得跳起腳喊,大家的情緒也像這紅色的火焰一樣呼地一下全起來了。立時有兩個新戰士跑過來說:

  「連長,下次我去吧!」

  「下次我去吧!」

  郭祥見大家的情緒起來了,心裡甚為高興,立時笑著說:

  「慌什麼!坦克有的是,多著哩!」

  緊接著從山樑上下來了第三輛重型坦克。坦克上滿載著步兵。看來開這輛坦克的傢伙技術高超,也比較沉著。它在山坡上略微停了停,似乎看了看形勢,接著就一面打炮。一面打機槍,兇猛地撲了過來。看看接近了著火的坦克,它突然把車頭一轉,下了公路,想從稻田里衝過去。由於轉得過猛,開得又快,一下子把坦克上的步兵全甩下來了。郭祥他們乘勢一陣猛打,驚慌失措的敵人,已經忘了抵抗,只顧往坦克上亂爬。可是開坦克的傢伙,根本不管這些,一個勁兒地往前猛跑。有好幾個敵軍步兵被軋斷了腿。還有一個正在坦克的前面伸著手往上爬,忽然一聲慘叫,坦克從他身上軋了過去。可以看到,他的整個身子被軋到污泥裡,與地面平了,活像一幅照片上的平面像。只是頭了的一撮黃毛,翹起在地面上,想是被坦克的履帶撓起來的。

  由於這輛坦克速度過快,眨眼之間,已經開過去了。大家就追著在後面猛打。一心想抓俘虜的傻五十,愣呼呼地跑到最前面,敵人一個步兵剛剛攀上坦克,就被傻五十抱住了腿,想把他抻下來。那個傢伙死抓住坦克不放。疙瘩李擎著一個反坦克雷,想打又不敢打,急得什麼似地連聲叫道:

  「傻五十,快撒手!快撒手!」

  傻五十撒開手,不滿意地往後看了一眼,疙瘩李的反坦克雷已經飛了出去,坦克立刻躥出一大團火焰。駕駛這輛坦克的傢伙似乎還不甘心,又帶著火跑了一陣,終於吭吃吭吃地臥在那裡不動了。

  越過山梁的第四輛重型坦克,上面的人特別多,一層一層爬得滿滿的。郭祥他們用機槍一打,一個軍官模祥的胖傢伙,立刻跳下來,喊了句什麼,接著步兵紛紛跳下坦克,向著樹林子衝了過來。說話間,敵我相距只有十幾米左右,郭祥喊了一聲:「打呀!」立刻站起身子端著衝鋒鎗猛烈地掃射著。大家全從戰壕裡站起來了。雙方面對面地猛烈對射起來。剛才一心想抓俘虜沒有得手的傻五十,這時不知怎的,一眼瞅準了這個胖軍官,抄起一把小圓鍬就迎了上去。那個胖軍官見他來勢兇猛,舉著手槍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槍沒有打中,傻五十已經撲到了他跟前,舉起鐵鍬猛劈過去。不想旁邊有一棵兩摟粗的大樹,那個胖軍官一閃身子躲到大樹後面去了。傻五十劈了個空,氣更大了,就繞著樹追。兩個人圍著大樹轉了好幾個圈子。傻五十急中生智,猛地調轉頭來,那個胖傢伙躲閃不及,被傻五十一鍬劈下了半個腦袋,噗通一聲,像個大口袋似地倒在地上。

  衝過來的敵人,大約被打死了一半,剩下十幾個見事不好,掉過頭向小村子跑去。

  這時,停在那裡的第四輛坦克,也掉頭想跑,被幾個戰士追上去炸毀了。

  郭祥正準備派一個班,去消滅逃到村子裡的敵人,齊堆走過來說:

  「我看搞點政治攻勢吧,好抓幾個活的!」

  「對!你不提我倒忘了。」郭祥點了點頭,一面扶著額頭想了一下,問,「那個『繳槍不殺』怎麼說?什麼諾哈姆?」

  羅小文立刻接上說:

  「哈羅!葛弗阿普,諾哈姆!(Give up,no harm!)」

  「對!就是這!」郭祥說,「小羅,你就領著喊吧!」

  小羅立刻把兩手圈成個喇叭簡,用尖尖的聲音喊起來。大伙也跟著喊:

  「哈羅!葛弗阿普,諾哈姆!」

  「哈羅!葛弗阿普,諾哈姆!」

  這一喊,果然有效,時間不大,就從向南的窗口裡伸出一面白旗,白旗反覆搖擺著,有一個重濁的聲音傳過來:

  「圖——向!(投降)……」

  「圖——向!(投降)……」

  大家都很驚奇,紛紛說:

  「他們怎麼還會說中國話呀?」

  郭祥笑著說:

  「這有什麼稀罕!誰要跟中國打仗,首先就得學會這兩個字。」

  大家都笑了起來。

  俘虜們一個個低垂著頭走過來,一面用驚懼的眼光偷看他們,一而不約而同地往下摘手錶和大金戛子,抖抖索索地托在手掌上……

  大家立刻搖手拒絕。

  俘虜們互相看了一眼,又用惶惑不解的神情注視著戰士們。彷彿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在面前站著的,真是一支無法理解的奇怪的軍隊!俘虜中有一個40來歲的老兵,佩著下士軍銜。他的手臂被打斷了,用另一隻手托著,顯出十分痛苦和疲倦的樣子。他看見近處有汪泥水,一屁股坐下,伏下身子就喝。郭祥制止了他,叫一個戰士把水壺遞過去。他一氣就喝了半壺多,送還水壺時感激地望了戰士一眼。郭祥又連忙找衛生員給他包紮傷口。俘虜們緊張不安的情緒漸漸消失。

  這時候,郭祥正要指定人把俘虜帶下去,突然頭頂上哇地一聲,一架噴氣式戰鬥機賊一般地掠過去了。接著又是一架,兩架,三架,圍著山谷盤旋起來。俘虜們十分驚慌,有的立刻臥倒,有的亂躲亂藏。

  郭祥忽然靈機一動,指指飛機,對齊堆說:

  「你看,能不能叫俘虜們發揮點作用?」

  齊堆眨巴眨巴眼,笑著說:

  「我看行咾!」

  於是,郭祥立刻叫通訊員把後邊陣地上的文化教員李風喊來。這位高個子戴著眼鏡的大學生還真有兩下子,馬上就同俘虜們嘀裡多落地講起來。俘虜們欣然同意。有一個俘虜取出一面英國國旗鋪在稻田里,其餘的人站在旁邊。飛機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舉起帽子向空中搖晃著。時間不大,幾架敵機就轉到別的地方嗡嗡去了。

  這時,從山樑上過來的第五輛、第六輛坦克,也都被戰士們用反坦克雷擊毀。緊接著又駛過來第七輛。這輛坦克與眾不同,不僅高大得出奇,而且凶神惡煞似地,一面走,一面向外噴火。公路旁邊的幾間房子,陣地前面的草地和灌木叢,頃刻之間都熊熊地燃燒起來。

  可是在這節骨眼上,反坦克雷一顆也沒有了。郭祥顯然有些著急,高聲問道:

  「同志們!誰要這個大功?」

  一時無人答話。在這緊急時刻,只見齊堆胳肢窩夾起一個大炸藥包,不慌不忙地說:

  「連長,這回你可該還願了吧?」

  郭祥連聲說:「行,行,你去。」

  這齊堆不愧是個老兵,他沒有從正面去,三腳兩步竄到小村子裡,然後惜著房子冒出的濃煙,從背後迅速地接近了坦克。接著一個騰身就攀了上去。這時,坦克還繼續噴著火,車身也搖擺得很厲害:只見他一隻手緊緊地抓住坦克,一隻手安好炸藥包,用嘴咬著拉了火,一縱身跳了下來,滾了幾個滾兒伏在地上。頃刻問,火光一閃,像響了一個大炸雷似的,整個坦克噴出幾丈高的火焰燃燒起來。

  陣地上頓時騰起一片歡呼聲。

  天色已近薄暮。這條山谷本來就窄,加上火盛煙大,強烈的汽油味和硝煙味,嗆得人直打噴嚏。坦克上的火焰跳躍著,飛捲著,紅通通的,在暮色裡顯得更加耀眼了。

  北面的槍炮聲,也一陣緊似一陣,像潮水一般由遠而近直壓過來。看來包圍圈已經越來越小了。

  這時,由兩輛坦克作前導,一大群黑壓壓的步兵從北面潰逃下來。

  郭祥指揮輕重機槍和六炮一陣猛砸,坦克停住,那群黑壓壓的步兵驚慌失措地散開,臥倒在稻田里。

  郭祥心中想道:「這回來的人多,如果硬衝,免不掉有漏網的;何不再發揮點政治攻勢的威力?」想到這兒,喊上李風,一起來到英國俘虜那裡,用平和的語調說:

  「現在,你們的部隊已經被完全包圍了。我們的上級已經下了總攻擊令。在這個時候,你們願不願意喊喊話,多挽救幾個人的生命?」

  李風把話翻過去。幾個俘虜面面相覷,猶豫了一陣。其中一個怯生生地問:

  「可以不提自己的名字嗎?」

  「可以,可以。」郭祥點點頭說。

  那個負傷的下士看了別人一眼,神色有些激動地說:

  「先生,我首先必須向您表示,對於共產主義我是一無所知的,不理解的,或者未嘗不可以說,是不感興趣的。但是,我也必須同時向您表示,我是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老兵,我見過許多國家的軍隊,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軍隊。有兩點印象是很明顯的:第一,我認為,你們是世界上最勇敢的軍隊;第二,我還認為,你們是世界上最人道的軍隊。因此,我對先生您的建議,是樂意接受的。」

  接著,又有兩個俘虜表示願意喊話。

  郭祥鼓勵了他們幾句,就叫李風帶著他們二個人到前面來。

  他命令陣地上立刻停止射擊。李風首先領著戰士們喊了一陣「繳槍不殺」的口號,接著又用英語喊道:

  「請注意!請注意!現在由你們的人講話。」

  那個英軍下士,在大樹後面站起身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舊報紙,別人幫他捲了個大喇叭筒,他就用重濁的嗓音「哈羅,哈羅」地喊越來。其餘兩個俘虜,偶爾進行一些插話。

  對方一聲槍響也沒有,在靜靜地聽著。

  下士講完,停了好一會,對方答話了。

  郭祥問:「大李,他們說的是什麼呀?」

  「他們問:有沒有危險,能不能回家。」

  「你們過來看看就知道了!」下士流露出不屑一答的聲調,立時回答了對方;並且指著他那條傷了的手臂,激動地說,「我的傷口就是他們給綁紮的!」

  隔了一會兒,就傳過來英語夾著生硬的中國話:

  「圖——向!(投降)」

  「圖——向!(投降)」

  這時,遠遠看到。那兩輛坦克的頂蓋也先後打開了,鑽出好幾個人,紛紛跳下坦克,跑到稻田那邊。

  等到郭祥派人過去的時候,一百多名英國兵,槍支已經扔在一旁,垂著頭,跪在深濃的暮色裡。……

  整個戰場上,槍聲稀落,戰鬥已近尾聲。

  郭祥爬上北面山梁一看,公路上到處是被擊毀的坦克,燃燒的汽車,一叢一叢火光,總有十幾里長。這個為掩護美軍撤退而留下來的英國皇家二十八旅,它們的大部,包括這個重坦克營,就這樣覆滅了。

  戰士們吞了幾把炒麵,已經一天多沒有吃飯。這時候,他們把新繳獲來的罐頭用刺刀挑開,一邊吃一邊談笑著:「這個就是英國皇家二十八旅呀!」

  「據說,還是精銳哩!」

  「嘿,叫我看也稀鬆平常。」

  「不過,武器確實不錯。」

  特別是那些新戰士,高興得像小孩一樣,抱著新繳獲的機槍,這裡跑到那裡,那裡跑到這裡,遇見郭祥就說:

  「連長,把這個給了我吧!」

  郭祥笑著說:「你背得動?」

  「我咋背不動?」新戰士說著就扛起來,哼著歌兒走了。

  這時營長孫亮帶著一些幹部也下來了。大家紛紛說:「嘎連長,給店什麼紀念品哪!」這郭祥平日常抽別人的煙,今天大方極了,一下拿出好多黃鐵盒包裝的英國的「555」牌香煙,每人好幾盒,人家一邊抽,一邊說:

  「今天的仗,打得可不錯呀!」

  郭祥滿臉是笑地說:

  「這回發下的反坦克雷真好使, 粘上坦克就燃燒。營長,以後再多發給我們幾個吧!」

  「說起這,還有點來頭哩。「孫亮神秘地眨眨眼說。

  「什麼來頭?」

  孫亮噴了一大口煙,悄聲地說:

  「為了增加反坦克武器,主席曾經發過兩個電報。這就是在那以後送來的!」

  郭祥點點頭,感慨地說:

  「想起二次戰役,打坦克有多難哪!戰士們爬上坦克,乾著急沒有辦法,花正芳就是那次被打傷的。當時急得我滿身是汗,棉衣都濕透了,真恨不得替他咬開那個蓋子。……主席真是時時刻刻都想著我們。」

 
《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