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圍中(二)

 郭祥他們快步走到坑道口。

  坑道口瀰漫著藍色的煙霧,幾個守衛坑道口的戰士正和敵人對擲手榴彈.一時看不清敵人有多少。藍煙漸漸稀薄,才看見十幾個敵人,頭戴亮晃晃的鋼盔,已經爬到坑道口附近。機槍手許福來立時抱著機槍,伏在矮矮的胸牆上向敵人猛掃起來。

  誰知機槍剛打了半梭,就有兩顆炮彈落在洞口。它和平常的炮彈很不一樣,噗哧一聲悶響,冒起兩大團黃姻,向洞裡湧來。人們頃刻嗆得不住地咳嗽,又流鼻涕,又流眼淚。許福來就暈倒在機槍下了。

  「毒氣!敵人放毒氣啦!」

  「快戴防毒面具!」

  坑道裡一片亂喊。郭祥大聲說:

  「同志們!不要慌!有防毒面具的戴防毒面具,沒有的,在手巾上尿點尿也行!」

  人們紛紛忙碌著。郭祥吩咐人們盡量把防毒面具讓給輕重傷員,一面把衣服脫下來,說:

  「同志們往外扇哪!」

  大家學著郭祥的祥子,一面堵住嘴,一面往外扇。這坑道有兩個坑道口,本來是通風的,加上大家奮力往外扇風,毒氣也就漸漸散去。只是機槍射手許福來受毒較重。大家連忙把他抬到另一個坑道口的通風處,進行搶救。

  郭祥通過步談機向團指揮所報告,剛說了兩句,又聽坑道口喊道:

  「參謀長!參謀長!」

  郭樣知道又發生了緊急情況,急忙摘下耳機遞給步談機員小馬,山坑道口跑去。

  「火焰噴射器!火焰噴射器!」

  坑道口的戰士們紛紛往回捲。一股炙人的熱浪迎而撲來。郭祥分開眾人,鑽過去一看,火苗子夾著濃煙呼呼地竄進了洞口。火勢越來越大,頃刻間,整個洞口已被烈火包圍,洞口的木架也熊熊地燃燒起來。有幾個戰士的帽子、衣服已經燒著,紛紛脫下來在地下扑打著。

  有好幾個戰士端著槍,急火火地說:

  「參謀長!你讓我們衝出去吧!」

  「我們跟敵人拼啦!」

  「我們不能讓敵人活活燒死!」

  「參謀長!……」

  疙瘩李的兩個眼珠都憋成了紅的。他不等郭祥發話,就從別人手裡奪過一支衝鋒鎗說:

  「同志們!我帶你們沖!」

  「對!往外衝!」

  說著,幾個人就要從熊熊的烈火裡躥出去。

  「不許動!」郭祥拔出駁殼槍一揮,厲聲喊道,「你們還聽指揮嗎?」

  幾個人只好收起槍,向後倒退了幾步。

  郭祥望著不斷竄進來的呼呼的烈火,冷靜地沉思了片刻,扭過頭說:

  「給我一個飛雷!」

  一個戰士把飛雷遞過來。郭祥接在手中,掂量幾下,接著,嗖地一聲就投到火堆裡。隨著劇烈的爆炸聲,猛烈的氣浪和飛濺的泥土竟把火焰震滅了。這真是人們想不到的,坑道裡頓時騰起一片歡聲。有幾個戰士乘勢飛奔到洞口,一頓手榴彈,把敵人趕跑了。

  戰士們望著郭祥,帶著幾分欽佩的神情問:

  「參謀長!你是怎麼想出這個辦法來的?」

  「我也就是試巴試巴。」郭祥笑著說。

  「這以後有辦法了。遇見火焰噴射器我們就炸!」戰士們高興地說。

  郭祥想起疙瘩李剛才那種拚命情緒,對坑道的堅守是很不利的,就把他拉到後邊批評道:

  「疙瘩李!你那麥秸火脾氣怎麼老改不了哇?」

  「我是實在忍不住了。」疙瘩李低下眼睛說。

  「幹部一急躁,在指揮上沒有不出毛病的。」郭祥說,「同志們在坑道裡守了這麼多天,本來就滋長了拚命主義情緒,你不去制止,怎麼倒領著頭幹起來了?」

  「俺們山東人,就是這麼個脾氣。」疙瘩李嘿嘿一笑。

  「哎呀,你這個疙瘩李,」郭祥說,「那諸葛亮還是山東人哪!你打仗是不少,就是不愛多用腦子。你要再不改,我得把你這個小肉瘤兒割了。」

  疙瘩李的嘴角邊露出一絲抱歉的微箋,沒有再說什麼。

  正在這時,坑道口突然響起巨大沉重的爆炸聲。整個坑道都晃動起來。桌子上的蠟燭被震得跳起一尺多高,滾到地上熄火了。洞裡一片漆黑。郭祥剛從地上摸索著把蠟燭撿起來,用自來火點著,接著又是一聲巨響……

  「參謀長,敵人扔炸藥包了!」通訊員在那邊喊。

  郭祥還沒有走到坑道口,迎面撲來一股強烈辛辣的硝煙。靠近最前面的一個戰士,已經犧牲,被人們抬了上來。

  濃煙飄散,郭祥看見坑道口被炸得凌亂不堪,下面塌落了一大堆積土。洞口外有十幾個敵人,都夾著大炸藥包,繼續向坑道口匍匐逼進。在他們後邊的塄坎下,站著一個軍官模樣的傢伙,一面揮舞著手槍,一面不斷地吆喝著。顯然。他們已經拿出最毒辣的一手:企圖炸塌坑道口,窒息洞裡的人們。

  郭祥正準備命令機槍手開槍射擊,一個戰士跑上來,嗖地投出了一個手榴彈,手榴彈剛一爆炸,他就從濃煙裡衝出去,一連幾個手榴彈,把匍匐前進的敵人打死幾個,其餘的連滾帶爬退叫去了。等敵人的機槍開火時,他已經回到坑道裡。

  「打得好!」郭樣乘機鼓勵了一句;又接著說,「決不能讓敵人再接近坑道口了。」

  當他重新佈置火力,嚴密封鎖坑道口時,突然坑道口頂上,轟隆轟隆兩聲巨響,坑道口的頂部被炸塌了大半邊.把坑道幾堵塞起來,只剩下桶口那麼大的一個小口。緊接著,另一個坑道口發生了更嚴重的情況,炸塌的積土完全把洞口嚴嚴實實地堵塞住了。

  由於洞裡傷員多,大小便無法及時處理,洞裡的空氣本來已經很壞,這樣一來,情況更加嚴重,人們開始感到呼吸困難。被強烈爆炸震滅的油燈,雖然勉強點了起來,但搖搖晃晃像快要熄滅的樣子。在幽暗的燈光下,儘管看不清戰士們的面孔。但他卻感到每一雙眼睛都在注視著他.期待著他……

  顯然,情況已經十分嚴重。

  在郭祥的一生中,經歷過巨大的政治事變和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鬥,有許多次都是瀕臨死亡,而絕路逢生;一次又一次看來是不可逾越的艱險,也總是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因此,在他心裡樹立起個牢固不拔的信念:黑暗孕育著光明,艱險孕育著勝利,不管經過多少曲折,革命總是要前進的。郭祥想道:難道今天遇到的艱險就度不過嗎?難道這麼多可愛的同志,就不會有好主意嗎?難道他們身上強烈的光和熱,就刺不破眼前的黑暗嗎?

  不,不,今天這條狹窄、陰暗、令人窒息的坑道,正是中朝人民通向光明與勝利的通道,正是要從這裡擊碎沉重的閘門,躍上山川明媚的彼岸!郭祥想到這裡,信心倍增,嗓音十分洪亮地喊道:

  「同志們!不要慌!我們支委會很快會拿出辦法來的。」

  郭祥洪鐘一般的聲音,立刻使大家鎮定下來。他從容不迫地走過戰士們的面前,和齊堆、陳三、疙瘩李一起來到他小小的指揮所裡。

  「馬上要團指揮所!」他吩咐步談機員小馬。

  步談機叫通了,郭祥立刻戴上耳機,用平靜的語調說:

  「井岡山!井岡山!金沙江向你報告,金沙江向你報告!」

  「你門口還有野豬嗎?」是團長略帶嗄啞的聲音。

  「野豬爬到我們的頭頂上去了,正在拱我們的籬笆!正在拱我們的籬笆!」

  「籬笆拱翻了嗎?」

  「拱翻了一點,但不要緊,我們正在準備修復。你們快猛吃猛喝,快猛吃猛喝!」

  「好,好。」

  時間不大,坑道口的頂部響起炮彈爆炸聲,我們的炮火開始射擊了。此後,每隔兩三分鐘,就打一兩發。大家知道,這是炮兵同志們正用炮彈給自己「站崗」哩。

  但是,究竟怎樣排除坑道口的積土,怎樣對付明天敵人對坑道的破壞,必須很快拿出有效的對策來。郭祥掏出他那個舊煙草荷包,正準備同支部委員們作一番研究,機槍手許福來跑來了,看去他的臉色有些焦黃。

  「你已經好了嗎?」郭祥關切地問。

  「好了,就是胸口還有些難受。」他沒有多談這些,接著說,「現在,有些情況不大好。」

  「什麼情況?」

  「我看有些同志的情緒有問題。」許福來說,「特別是個別幹部,對群眾不宣傳,不解釋,跑到一邊睡大覺去了。」

  郭祥馬上繃著臉問:

  「誰?」

  「就是那個有點羅鍋腰的副排長,張順成。」

  「馬上把他叫來!」郭祥厲聲說。

  齊堆知道,郭祥一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在戰場上右傾怕死的,現在一看他動了火,立刻笑著提醒說:

  「別急!別急!聽說這個人平時戰鬥還很不錯,可能一時情況緊張,有點發懵。」

  「可以跟他耐心談談。」陳三也插上說.郭祥紅了紅臉。歎了口氣,說:

  「一不小心,我這老毛病又犯了。好好,你把他找來,」

  張順成被找來了。他羅鍋著個腰站在那裡,迷迷糊糊的,看去的確不大振作。郭祥擺擺手讓他坐在床邊上,竭力用平靜的語調說:

  「張順成!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哇?」

  「也……沒有什麼。」他吞吞吐吐地說。

  「怎麼看著你不大有精神呢?」

  張順成沒有言語。郭祥又問:

  「你是不是覺著我們的坑道守不住了?」

  張順成紅著臉,呆了半晌才說:

  「也不能說就守不住。不過,咱們的坑道,一天就讓人炸塌了三公尺,這坑道一共才幾十公尺,還能守幾天哪!……再說……」

  郭祥瞅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再說,別的困難都好克服,人沒有空氣不是要活活地憋死嗎?……」

  郭祥耐著性子等他說完,把煙灰一彈,竭力放慢語調說:

  「老張呵,你怎麼就不從積極方面想問題呢?你光看到敵人把坑道口炸塌了;你就沒看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革命戰士和共產黨員!只要把大家發動起來,辦法總是會想出來的。你先叫困難嚇住了,還能想出什麼好主意呢,」

  郭祥說到這裡,稍停了停,又說:

  「張順成同志,你過去在戰鬥上是很不錯的嘛!聽說你還立過功?」

  「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張順成有點不好意思。

  「今天,我們就要發揚這個光榮嘛!咱們不是一個營的,也不是一個團的,可咱們都是共產黨員,所以我就『清水煮豆腐』,給你來個爽口的:你今天可是有點害怕困難哪!」

  「只要你們能想出辦法,我也不含糊。」張順成分辯看說。

  「現在我們開支委會,不是正在想辦法嗎?」郭祥說,「可是不能光靠我們.還要發動群眾都來想辦法。我看,你回去馬上就召集大家開個會,首先作個自我批評,挽回影響,再發動大家好好地研究一下。有好辦法,你就馬上報來。你看這樣行不?」

  張順成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積極的思想鬥爭和恰當的批評,使他的精神立刻振作起來,眼睛裡也有了光彩。他向支委們又說了幾句保證的話,就轉身走了。

  不大一會兒,就聽見張順成在坑道裡敞著嗓門喊:

  「各班班長集合!開會嘍!……」

  郭祥笑了一笑,對幾個支部委員說:

  「咱們的第二次支委會也開始吧。首先討論如何排除積土的問題。」

  看來疙瘩李接受了郭祥的批評,早有準備,第一個發言說:

  「根據響們的人力,一鍬一鍬挖不行。我考慮,是不足把爆破筒埋在積土裡,炸它幾傢伙;等炸得差不多了,再由人去挖:我看一夜工夫,也就清除得差不多了。」

  大家立刻表示同意。郭祥也點點頭笑著說:

  「你瞧,疙瘩李一動腦子,辦法不就來了?可是還要考慮一下,如果明天敵人繼續扔炸藥包,怎麼對付?」

  大家悶著頭想了一會兒,許福來說:

  「恐怕要加強坑道口的冷槍射擊,上來一個就打一個。我明天就到坑道口去。」

  「不過.敵人要從兩邊接近,照樣能爬上坑道口。」疙瘩李皺著眉頭,撫摸著他左額角上的那個小肉瘤說。

  「爬上坑道口不怕,」陳三說,「有炮彈給咱們站著崗哩!只要跟炮兵取好聯繫就行。」

  「那總是有空子的。」郭祥見齊堆一個勁兒地悶著頭抽煙,就說,「齊堆!你這個小諸葛怎麼倒成了沒嘴兒葫蘆了?」

  齊堆把煙蒂一丟,用腳踏滅。

  「我琢磨了一個辦法,不知道行不。」他笑著說,「今天夜裡,咱們把積土清除了以後,接著就在坑道口外面挖一個深坑,再順坑道挖一個陡坡。這樣,敵人投的炸藥包,就會滾到坑裡去,也就炸不著咱們的坑道口了。」

  郭祥沉吟了一陣,說:

  「行!這辦法行!……不過,還有一個基本問題需要解決。」

  大家靜靜地望著郭樣。他把那個大喇叭筒猛抽了兩口,噴出一股濃煙來,然後接下去說:

  「坑道工事一出現,咱們就研究過:它不是為了單純防禦,更不是為了保命;我們必須把它當作依托,來更有力地打擊敵人,消滅敵人。剛才那些辦法都好,就是還要想一想:怎麼變被動為主動,怎麼貫徹積極的戰術思想,給敵人更大的威脅!」

  他沉了沉,隨後又說:

  「我的想法是:除了清除積土,挖坑以外,是不是在坑道口兩側修上兩個地堤,把鬥爭的焦點推到坑道口外,使敵人根本無法接近坑道口。下一步,根據情況發展,再派出小組去襲擊山頂上的敵人,破壞敵人的野戰工事,使敵人白天黑夜都不能安生。這對我們大部隊的反擊就更有利了。」

  大家對郭祥的意見都表不贊成。張順成也進來了,把戰士們討論的結果作了匯報,又提出幣少具體辦法。大家立刻動手幹了起來。經過一夜緊張的勞動,坑道口打開了,積土清除了,坑挖起來了,兩個地堡像兩個大牛犄角似地伸到了坑道口外。齊堆、陳三當夜回到二號坑道,也根據統一佈置,加強了坑道口的防禦工事。

  第二天.敵人對兩個坑道口各使用了一個連的兵力瘋狂進攻。這一天我們的炮兵打得非常出色。因為坑道口的步兵隨時給他隨時指示目標.修正偏差,那些炮彈就像長了眼睛似地專往敵人的人群裡鑽。有的敵人剛一集結,就被扣掉了一半。剩下的敵人,向坑道口逼近時,又遭到地堡裡火力的殺傷。這一天,在一號地堡裡隱伏著機槍手許福來和幾個特等射手,將近有40名敵人夾著他們的炸藥包躺在地堡前長期休息了。偶爾落到坑道口的炸藥包,也滾到齊堆設計的深坑裡……

  夜坐,郭祥剛宣佈要組織出擊小組,人家就搶先報名。張順成拚命地擠到最前面說:

  「參謀長!參謀長!你就讓我去吧!」

  郭祥很能理解張順成此刻的心情,望了望大家,笑著說:

  「我看,你們就讓給老張吧!」

  下半夜,乘敵人警戒疏忽之際,張順成帶了兩名戰士躍出洞口。不到半小時,就勝利歸來。除了炸毀山頂上敵人兩座地堡外,還帶回了兩挺機槍和三支步槍。當他把這些戰利品交給郭祥時,臉上出現了幾分寬慰的笑容……

 
 
《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