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如乘勢

    1莊股跳水
    雖然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廣濱市的夜生活才剛開始。蘇震清剛從沙海南街的白天鵝賓館宴客出來,準備趕往驚艷會休閒會所和他姐夫陳建年見面。剛剛蘇震清宴請的是證監局的主管官員以及幾位重量級的財經記者。蘇震清是海波證券公司老總,對他來說,和主管官員、財經記者應酬吃飯,聯絡感情,彼此增進瞭解,是不可或缺的工作。
    白天鵝宴席散後,幾位記者本還起哄要去附近的夜總會繼續娛樂。不過蘇震清有要事在身,只得交代副總代陪,自己坐上那輛黑色保時捷,由司機阿福開著離去。
    沒多久,車停在了一幢歐陸風格的建築前,門童及時上前拉開車門。蘇震清下了車,隨門口的迎賓小姐進去,一眼望去,會所內的典雅與豪氣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他眼前。
    會所裡陳列了眾多中國藝術珍品、古玩以及油畫,甚至還有舊時西關的臥寢系列。在恆溫玻璃酒庫中,兩千多瓶紅酒來自一百多個不同的國外著名酒莊,其中包括所有法國頂級酒莊名釀。雪茄特區供應世界頂級名牌雪茄,並備有專員導航。廣濱市金融界人士很喜歡來這兒「喬事情」,邊歎紅酒,邊呷雪茄,賞賞古玩,到了晚間九點還有菲律賓的樂隊給你奏樂,隱約有點西關大少的感覺。
    不一會兒,蘇震清被引到了一個叫羅蘭閣的房間。羅蘭閣20平方米左右,其裝修是採用十六世紀法國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火紅色絲絨壁紙襯托著宮廷式造型的壁燈,將四周的牆面凸顯得相當雍容華貴。天花板的正中,懸著一盞由上千顆小水晶組成的碩大吊燈,燈光隨著顆顆水晶球的折射直瀉而下,給人一種目眩神迷的幽幻之感。
    蘇震清走進房間後,一屁股坐到了房門右側的大沙發上,順手掏出了「中華」香煙,點了一支,然後半仰起頭看著浮起的一縷輕煙說:「姐夫,眼下莊股跳水成了熱門話題,你可要費心啊!」
    2005年年中,大陸股市已處於歷史性大底,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震懾人心的,莊股跳水就是這最後的黑暗。斯大高科上月連續高台跳水還餘音猶存,轉眼之間以非雨音響為代表的莊股又開始了「回歸之旅」,近日行情中,非雨音響封了好幾個跌停,新旺實訓也是長陰不止。
    暑氣雖在,莊股的日子卻已寒氣陣陣。
    陳建年臉沉了下來,神情凝重:「是啊!我控盤的那個財慧傳播還在苦苦支撐,眼看就快撐不住了。今天我找你來,就是想請你幫忙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我體面一點抽身。」
    蘇震清無奈地扔掉煙頭,靠到沙發背上長歎一聲:「我真搞不明白,兩年前你是怎麼看上財慧傳播這只股票的?這個股票淨資產不到一塊錢,每股盈利竟有五毛多,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妥?有什麼不妥的?人家就是能賺錢,連續多年的大比例除權前後,每股收益都能保持在五角錢左右,從而能夠連續填權上行。」
    蘇震清對這個說法很不認同,接著說道:「一家做傳統媒體的公司能有這個能量?從市盈率上看不變,但是淨資產收益率急劇升高,早已脫離了正常的經營常識範圍。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就能看出,中間定有貓膩兒,就你還拿這當幌子壓上大部身家,狂拉猛炒。按你的身價,有必要用這法子賺錢嗎?」
    「話不能這麼說,財慧傳播還是有賣點的……」
    蘇震清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賣點個屁!其實這個市場中的企業家百分百都是凡人,投資者大多都不傻,還有幾個棒槌會相信這樣的神話?」
    「我說震清,你姐夫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悠著點,給我留點面子?」
    蘇震清笑了笑:「姐夫,痛則不通,不痛則通。我看你是多年以來被動養成了這樣的投資習慣。只因你人脈資源豐富,正好知道一些內幕消息,你就積極參與,又因你錢太多,買多了,自己就成了主力。若是趕上形勢大好,想不賺錢都難,現今遇到了大熊市,你的莊竟坐成了大股東。不過吃點虧也好,這次你得長點腦子。做股票,急不得的。你老想著『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又對內幕消息形成了依賴,天天想著送來的『魚』,漸漸喪失了自己『漁』的能力,這是投資的大忌。」
    陳建年壓低聲音說:「行了,現在你怎麼說都對。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擺脫眼前這個困境?」
    蘇震清苦笑說:「眼前的困境大了。當初你在我的海波證券融了資,還是我頂著莫大的風險出面給你擔保,不過如今我也不行了,恐怕下一步我也得對你緊縮銀根。」
    陳建年痛苦地搖了搖頭:「唉!我本來是找你來幫忙的,沒想到,你竟會在這時候掐我脖子……」
    蘇震清滿臉無辜說:「姐夫,你別誤會!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倒了,我也不好過。」思忖片刻,他繼續說:「當前監管部門動作很大,你得盡快避過風頭。我列出兩條路給你來選:一是立刻解套,全部出手;二是改投機為投資,正式提出收購財慧傳播公司。」
    「哼!眼下大勢不振,股民又有追漲殺跌的天性,股價越高越有人追,越低越沒人買。財慧傳播已經從16元跌到了8元,都夭折了,可仍是交投稀少,沒多少買氣。我就是再殺到4塊,恐怕也脫手有限,達不到全部甩清的目的。若是要我收購財慧傳播公司,更不可能,我什麼時候做過實業?更沒玩過媒體。財慧傳播真要落到我的手裡,不砸才怪!」
    「我說姐夫,過去為點小錢你就敢豁出去玩命,當下已是生死關頭,你還這麼優柔寡斷?」
    陳建年被蘇震清的這個反問堵得啞口無言,實在無可奈何,他走到酒桌邊,一口悶下一杯皇家禮炮,然後發狠擠出一句:「這回,我就買一家上市公司玩玩!」
    這時,蘇震清嘴角露出一絲難以琢磨的微笑:「這事,你也沒必要單干。我給你舉薦一個人,他是媒體人出身的私募基金老闆,你要能跟此人合作,你的勝算將會大增。」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陽明投資,江彬。」
    2信用無價
    第二天,蘇震清提著資料包來到林西路中信廣場陽明投資公司門口。
    窗外的馬路上車水馬龍,更顯辦公室裡的冷清。江彬正在窗台邊悠閒地修剪盆栽,旁邊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瘦男人陪著笑臉,圍著他轉來轉去。此人曾是江彬在報社工作時的上司,現在也下海了,炒過好幾年股,後又幹起股評,現在是金沙投資顧問公司的老總,行裡人稱老蔡。
    「江總,您好歹給個面子,勞您大駕,屈尊降貴,到我那小廟逛逛?」老蔡謙恭地說。
    江彬淡淡地說:「蔡兄,我真的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吶!再說,你那兒又不缺能侃的股評,你那些手下個個業務熟諳,熱點拿捏精準,板塊切換挖掘很有深度,尤其演技特好,特會煽情,很能刺激客戶做大交易量嘛。」
    「哎喲,您這是笑話我!就我那些手下,糊弄一下散戶還行,可現在不是散戶的行情呀。套了的沒錢補倉,沒套的也嚇破了膽,基本都不做了。但我那生意還得做,客戶交代我要把那幾個股票鼓噪起來。眼下大勢不靈,我實在沒法子,只得來求您了。您在業內有聲望,只要您肯說兩句話,相信有不少私募會聞風而動,就是一家搶一把短線,也能把那幾個股票給哄起來。」
    江彬無奈地搖搖頭,意有所指說:「人家信我,那是因為我信用好,不會坑人!」
    老蔡滿臉堆笑:「若是您能大駕光臨,這車馬費,我一定給足了,絕對不能虧待了您。」
    江彬不屑地說:「我出門自己有車,不用拿什麼車馬費。我再強調一遍,金融玩的就是信用,我得愛惜我的名聲。」
    老蔡打躬作揖:「彬哥,您別生氣,是我說錯了話。信用無價,那幾個屁錢算什麼!不過,您也得兼顧一下我們兩個這麼多年的交情。」
    「老領導……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這不是著急嗎!江總,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就給我們這些年的交情估個價,要多少,我出。」
    「混賬邏輯!」江彬暗罵一句,就懶得再搭理老蔡,專心剪枝。
    蘇震清走進會客廳,見江彬有客人,就坐到牆側的沙發上等待。
    老蔡受到怠慢,臉上有些掛不住,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強硬:「江總,看來你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呀?」
    江彬掃了他一眼:「蔡兄,不是面子問題,我確實沒空嘛。你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再說。」
    老蔡聲調高了起來:「你這打發叫花子呢?江彬,我告訴你,這麼些年,我蔡斌可沒少挺你。當年你的陽明投資草創之初,我就是你的客戶了,還曾賣力幫你向大金主推介,助你盡快籌募資金,及時投入運作,以免延誤行情,錯過戰機。不管怎麼說,你江彬能有今天,我也是有大功的。怎麼?現今你飛黃騰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你忘本。哼!」
    江彬笑了笑:「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蔡兄,我不是不願意幫你,我也是在觀勢待時。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蘇震清觀察著老蔡的舉動,若有所思。江彬突然看到蘇震清坐在沙發上,問:「震清,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進來,你有客人?」
    江彬不得不做一下介紹:「哦,這位是老蔡,知名財經問題專家,專攻股票期貨。這位是蘇總,一家證券公司的掌舵人。」
    老蔡忙走上前跟蘇震清熱情握手:「蘇總您好,幸會幸會……不知,蘇總在哪一家證券公司高就?」
    「海波……」
    「海波證券可是大名鼎鼎!圈裡人沒有不知道的。您是海波證券的老總,可不是一般的有高度,有水準。」老蔡誇張地說。
    蘇震清擺擺手:「過獎,過獎。」
    江彬拍拍老蔡的肩膀,淡笑說:「蔡兄,我還有點事兒,你先回去。等時機成熟了,一定登門拜訪。我想,應該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老蔡轉怒為喜:「哎喲,我的江總,您別忽悠我,您可得真去啊!」
    「一定,一定。」
    「好好,那我就不打攪了,告辭告辭!」老蔡彎腰後退,連連作揖,臨走前又給蘇震清送上一張名片。
    3心不亂動
    等老蔡走後,蘇震清說:「阿彬!上次跟你提的那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江彬明知故問:「上次?你指的是?」
    蘇震清不悅地說:「你跟我裝蒜是不是?」
    江彬乾笑一聲:「你每次來,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我哪記得是哪個事?」
    「就是財慧傳播那事,讓你入主……」
    江彬心沉下來,擺手打斷了蘇震清:「我說你這什麼意思?成天就想放我的血。還美其名曰是『讓我入主』,你不讓我掏錢,我今天就入主。交上你這朋友,不知是福是禍。」
    蘇震清強笑說:「阿彬,其實我也是在替你著想,我想給你拉一個大項目。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年中,你一直沒什麼大的作為,大部資金處於空倉狀態。長此以往,怎麼得了?你們私募不比公募,公募再怎麼沒業績也要收管理費,而私募不賺錢就是等死。你總這麼空倉下去,不就等於是在等死嗎?」
    江彬不以為然,反問:「你讀過三國嗎?諸葛孔明打了一輩子仗,未曾遇到對手,臨了卻栽在了司馬懿的手中……」
    蘇震清沒耐心地說:「那只是羅貫中筆下的戰爭藝術,紙上談兵罷了,你還當真了?」
    「呵呵!紙上談兵也有深淺之分,不可一概而論。」稍加思忖,江彬又說:「司馬懿最終能剋死諸葛孔明,不是因為他特能打,而是因為他特能忍。司馬懿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的心中容得下江河山川,任它風起雲湧,我自巋然不動。心不亂動,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喔?這就是你一直空倉的理由?」
    「震清,你說私募不賺錢就是等死,你太自以為是了!」江彬頓了頓,接著說:「我可以給你透個底,我這兒資金的成本,是零。打持久戰,我有的是工夫,有的是耐心。」
    「阿彬,你別誤會,我沒脅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改善一下你目前的處境。」
    江彬冷笑一聲:「我的處境怎麼了?我這日子過得挺好的嘛。私募的第一原則是不賠錢,其次就是跑贏大盤。近一兩年大盤持續弱勢下行,我只需要戰略性空倉,坐著不動就能很容易做到這兩條。還需要你幫忙改善什麼處境?投資,比的不是誰腦子厲害,比的是誰屁股厲害。」
    「好好好,我不跟你爭這個。」蘇震清挪正了身子,肅然說:「我們還是仔細談談財慧傳播的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江彬直言:「這個財慧傳播,我也不是不可以做,只是它現今所處的位置,不太適合介入。況且,這個股票被你姐夫陳建年控了盤,你又想把我攪進去,不知你是何居心?」
    蘇震清辯解說:「阿彬,你想多了,這次不是做莊,是做實業。我那姐夫幾乎把全部身家都陷進去了,前段日子又玩過了火,被證監局盯上了。迫不得已,只得考慮……」
    「行了,那事兒我已經知道了。你是要我來當救火隊員,幫陳建年脫危解困?」
    「老實說,是這麼回事。你是媒體人出身,如今又掌管了這麼大一家私募公司,有你介入進來,財慧傳播就不會輕易走向崩潰。」
    4媒體往事
    送走蘇震清後,江彬歪到了靠窗的太師椅上。有一道陽光從沒遮蔽好的窗簾下透了進來,輕輕打在江彬臉上,像一把白光閃耀的銀色長刀。江彬瞇縫著眼,看著那把銀刀,慢慢感受到了倦意。江彬望了一眼辦公桌後的牆壁上掛的那個牌匾,上書「價值、專注、誠信」六個隸體大字,然後閉上雙眼,漸漸陷入沉思。
    江彬1995年中明大學新聞專業畢業,同年年中進入廣濱市一家報社服務,幹起實習刑事記者。在新聞這個行當裡,江彬是那種知道何時出現在恰當地方的人。江彬剛入行一個月,就有一個瘋狂的殺人犯衝入一家夜總會行兇,那家夜總會就緊挨著他租住公寓的那個街區。江彬比任何一個刑事記者更早到達現場,成為最早報道這起重大刑事案件的人。同時他還很快弄清楚了那殺人犯會有如此駭人舉動,是因為他的女友和妹妹被同一個有錢男人泡了,於是他又追加報道,質疑那些暴富起來的人的心態。他對這個案子的報道立刻引起社會極大關注,公眾議論紛紛,對90年代那批暴富起來的人的驕狂以及思想原則的缺失大加撻伐。影響實在太大,以致那些對暴發戶有某種仇視心理的編輯們都嚷嚷著要江彬去為他們工作,那些編輯一致認為他有一種很強的能力——抓住公眾的敏感思維神經。
    後來江彬做起證券投資,他總能對市場的興奮點有精準的把握,都是源自這段經歷。
    江彬本可以在刑事記者的崗位上大有作為,但一次驚險經歷促使他重新思考職業方向。那天編輯讓他報道一個15歲的狙擊手阿凶,他正和警方在校園對峙。令人吃驚的是,阿凶事後告訴江彬,他是一個刑警的兒子,他偷了他父親的槍,而後之所以會在校園裡行兇是因為雨天和星期一的課程總令他感到沮喪。
    江彬到達現場後,給編輯打了電話,告訴他此案已經有很多媒體做了大量報道。當時還是編輯的蔡斌要求他弄出點不同的東西,建議他穿過警戒線直接衝向學校,體驗一下暴露在火線下是什麼感覺。正當江彬左右權衡,是不是值得為一個月不到1000塊的薪水成為一個發了瘋的孩子的活靶時,突然一顆子彈飛過來,他身後的牆壁上立刻冒出一個很深的槍眼。
    此事過後,江彬向領導多次申請調離刑事記者的崗位,他說無法承受這種壓力,再這樣下去會神經衰弱。江彬的執著有了效果,不久他就被調往海深市成了一名財經記者,從那開始,他接觸到了股票。
    1996年,由於降息導致了投資者對貨幣政策鬆動的預期,使得上證股指春節後就由552點高開於583點,從而揭開了一輪聲勢浩大的大牛市。那波牛市可以這樣說,只要在12月前買入股票,基本都能賺錢,只是賺多賺少而已。那年,社會對股市的關注與傾心程度,與2007年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到了12月份,整個股市已經進入瘋狂階段,人們都在盼著出利空消息,因為只有利空消息,才能創造逢低買入的機會。
    整個1996年,江彬都在亢奮的股民當中來回穿梭,不過他自己並沒拿真錢交易,他太過謹慎,患得患失,只敢在心中模擬操作。江彬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在最活躍的股票上賺取小額收益。所謂「活躍的股票」就是低市盈率的股票,那時績優概念特別熱門,績優的標誌就是低市盈率,並沒多少人去多想其中是否存在水分,或者這些數字是否有持續性。江彬在「心理賬戶」上賺了不少錢,他時常想,要是幻想等於現實該有多好!
    進入1997年,江彬總算正式投入進去,因為他碰到了一個大鱷——朱煥良。
    1997年的一天,江彬和一個朋友去深紡大廈的一家酒店吃飯,看到朱煥良也在那裡。路過朱煥良的飯桌時,聽到他很起勁兒地給別人說貴州游聯的事。江彬當時就對那個朋友說:「既然老朱這麼起勁兒,應該有點戲。回去看看圖形,圖形不壞,馬上買進。」
    第二天貴州游聯大概漲了快10%。
    受此激勵,江彬幾乎每天都去朱煥良常去的飯店或休閒場所蹲點兒,只要能碰到他,幾乎都有不小斬獲。
    期間江彬發現,朱煥良對市場有本能的直覺和很好的悟性,他的見識確實是一流的。因此後在「中科系」事件中,呂梁發瘋了,他始終清醒。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大陸股市受到波及逐漸走熊,不過江彬選的股票還是賺了些錢。因為江彬善於將當天的報紙頭條與股票價格聯繫起來,從而發掘出能帶來盈利的股票的能力。當他的估計正確時,就衝鋒陷陣一把;當運氣不佳時,就大幅削減投資。
    在此過程中,江彬慢慢悟出了投資的真諦:尋找一種嚴格的、有章可循的方法,來應對任何帶有賭博色彩的事物所具有的風險。他把看清股票背後基本面的能力和近幾年從新聞工作中獲得的洞察力結合起來,形成一種能讓他不斷賺錢,同時有效減少損失的投資哲學。
    有成千上萬的投資教材,大部分是鼓吹購買然後持有,強調分析股票的價值和成長性。然而少之又少的書會告訴你一種章法,用來把自己的信念和變幻莫測的市場狀況融合起來,嚴格而有規律地重新評估和改變自己的投資組合。
    江彬很想將自己的這些心得與更多人分享,那一年他確實也得到了這樣的機會,他很幸運地被一家電視台的高層看中,成了財經節目的主持人。
    在做主持人的那幾年間,江彬接觸了不少券商分析師和基金研究員,並從中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業內人士做節目時的分析判斷,成功率基本不會高於五成。
    為什麼會這樣?江彬思考的結果是:不是那些專業人士水平不行,而是他們所面對的問題都是針對市場中短期行情而言的。行情週期越短,成功率就越低。況且主持人幾乎每天都會問上午如何操作、下午大盤趨勢會怎麼走之類的問題,明顯就是短視,客觀上影響到了觀眾的心態。
    基於這一認識,江彬的主持別有一番風格,在節目中,他明裡暗裡和那些人玩對賭。炒股玩的就是概率,既然能斷定那些嘉賓的研判成功率不會高於五成,只要和那些人反著來,就有高於五成的勝算。
    江彬從不跟隨業內公眾人物人云亦云,從不迴避敏感問題,也不迴避尖銳問題,總能公正、客觀並從國家的宏觀角度出發分析股市。江彬個人機智靈敏,總能在恰當時機說出一些「符合社會觀感」的話,甚至很多不炒股票的人都喜歡看他主持的節目。他說的話不一定讓多數人聽得懂,但是他的語氣語調,他的眼神、手勢,有著強烈的感染力,很能征服觀眾。
    江彬的超高人氣讓他所服務的電視台的高層心情複雜,因為在領導哲學上,他們和《圍城》中的高松年頗有幾分神似。主持人之於電視台,像細胞之於有機體,主持人應當倚仗電視台的地位,而不是電視台沾主持人的光。
    雙方心結難免,直到那次「狂悖事件」,心結最終演變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一天,一個記者打電話來,說想對江彬進行一次關於主持哲學的專訪,記者說這對入行不久的媒體業者有激勵作用。江彬人很坦誠,顯然他覺得這是很有意義的,而且對培養他和同行的感情大有幫助。那一刻江彬的想法太過天真,對身後的陷阱毫無所知。江彬將這些原原本本告訴了他的上司,上司同意讓他接受採訪。
    這位記者看上去對一個新聞專業的畢業生如此鍾情於證券投資十分感興趣,兩人談了幾個小時,江彬也很高興將他的主持心得和選股哲學告訴他,並且多次提及他是如何如何「娛樂投資」。記者問了江彬幾十個無關痛癢的問題,還有一個攝影師在一旁不停拍照。在攝影師不停地慫恿他把腳蹺到桌子上時,江彬驚奇得觸角都要冒出來。江彬很奇怪攝影師怎麼沒讓他穿上長筒靴,再挽起袖子把向朋友借的鑲金勞力士晾出來,那樣效果會更好。
    採訪快要結束的時候,記者說編輯讓他必須問江彬賺了多少錢。江彬告訴他這與他無關。這個無賴的記者問是不是接近七位數或是一個中間的六位數。江彬再次對他說這與他無關,但他還是無休無止地問。江彬生氣地告訴記者,他住在一間單間公寓裡,上下班乘公交車,連計程車都很少體驗,什麼藝術藏品,什麼夏日別墅,更是與他無關。但記者堅持問:「難道您就沒有足夠的錢買任何您想要的東西嗎?」
    江彬想當然地回答:「如果我走進一家超市,想要我所見到的任何一樣東西的話,我當然買得起,不過我一直是一個知道省錢的樸素的人。」
    一周後,在與人共搭出租車去上班的路上,江彬打開報紙,翻到社會版。上面登有江彬的照片,下面標題寫著:「江彬說他買得起海深市任何他想要的東西。」江彬差點當場暈倒,這麼無恥的話是我說的嗎?還不知道讀到這篇報道的人會有怎樣的誤會呢!
    到了單位江彬直接去見領導,試圖解釋這一切。可領導說已經向那家報社證實了,這話的的確確是江彬本人說的。接下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炮轟:「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你不知道公眾人物更應該謙卑嗎?就算你心裡真是這樣想的,你也不要說出來嘛。難道你不知道你的狂妄會給你的螢幕形象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江彬以為既然領導罵出來了,什麼都會過去,一切重新再來,以後多加小心就是了。可沒想到,上面的處理意見竟會如此令人失望。台長親自找到江彬,建議他重新到記者的崗位上多歷練歷練,但編輯卻說他那兒不缺記者。明擺著,就是轟江彬走人。
    最終江彬離開了電視台,被迫開始著手新的生涯規劃,即使後來投身私募,他也不會忘記這個教訓:最成功的人最應該學會低頭,不要過度炫耀自己頭頂的光環。
    5業績壓力
    「江總,該用餐了。」
    進來的是江彬的助理王欣儀,一個細膩而又機敏有才幹的年輕女人。王欣儀輕輕走到江彬跟前,從保溫盒中端出幾樣精品菜,擺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江彬回過神來,拿起筷子,將一團一團的飯菜不停往嘴裡塞,腮幫子一鼓一鼓地打著節拍,下巴一上一下地發出嗒嗒的聲音,吃相很不雅。
    「江總,慢點吃,我們不趕時間,吃這麼快,會傷胃的,況且……」
    「況且什麼?」江彬大大咧咧地問,這時,一隻螃蟹正在他的牙間被斬了首。
    「呵呵!您看您這樣子,還好這裡沒有外人……您是有身份的人,就是品位還沒能跟上來……」
    江彬放下筷子,接過王欣儀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笑說:「身份,那是演給外人看的。我這一個凡人,凡事隨意。再說,現在正是多事之際,我沒工夫講究你剛說的那個品位。」
    王欣儀略感不解地說:「這段時日,我覺得您閒適得很,還能抽出時間修剪盆栽。怎麼啦?」
    「那都只是表象,做給外人看的。其實,我這心中已是沸水揚湯。我們自己人關起門不說假話,剛才蘇震清說的話沒錯,私募不賺錢就是等死。我那樣跟他硬拗,只是不想讓他看輕我們。可是公司目前一些現實問題,我們無法遮掩,無法迴避。」
    私募這個行當並不如想像中好做,起碼江彬兩年前發信託產品時,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今天竟會如此落寞:隨著市場持續下跌,當年的意氣風發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擔心客戶贖回的惶惶不安。
    成立信託產品做投資,跟拿自己的錢炒股完全是兩碼事。當初江彬自己做投資時一旦下手就要起碼拿上半年,中間有點波折也不懼怕,心態平穩,但是現在根本無法做到。
    2004年初江彬成立了一隻結構化信託產品,當時是他自掏腰包兩個億作為一般受益人,信託公司募集了四個多億做優先受益人。一般受益人的概念其實就是「安全墊」,意味著如果優先受益人的本金髮生虧損,則一般受益人投入的資金將作為補償金,填補優先受益人的本金窟窿。這種設計對管理人而言,就是漲時賺得更多,跌時也會賠得更慘,風險會被成倍放大。這個槓桿在2003年時的兩波藍籌行情中讓江彬掙了大錢,現今熊市持續之際卻成了他的巨大包袱。
    業績壓力如同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讓江彬透不過氣來。他給王欣儀算了一筆賬:陽明投資最大的資產是研究人才,以行業平均水平而言,養一個水平不錯的研究員,年薪要出到30萬。公司鼎盛時期擁有頂尖投研人才18人,目前只剩下10人,但僅這方面成本至少還需要近300萬。產品業績不好,公司就沒收入,自然維持不起高素質的投研團隊,落實到投資上肯定吃虧。如果再算上辦公室等運營成本,江彬的難處就更大了。
    「那聽您這話的意思,您是打算答應蘇總了?」
    江彬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這事我嘴上不怎麼在乎,但私底下已經天人交戰了很久,眼下正朝這個方向思考。不過與蘇震清和陳建年的合作,絕沒想像中的那麼順利,還得循序漸進,小心投入,以免遭人算計,陷入被動局面。」
    說完,江彬朝大門口走去,王欣儀小碎步緊跟其後。兩人悄聲經過公司辦公區域,江彬看著眼前一片繁忙景象,不禁搖了搖頭:這一切都是必要付出的成本,但卻未必總能帶來效益。
    那裡辦公桌都是紫檀做的,到處都是電話和電腦,一百平方米空間裡坐著三十多個青年男女,他們邊看各類證券資訊,邊暗自得意,慶幸自己這麼年輕就能對巨額資金的運作指手畫腳。他們就是公司聘用的交易員和研究員,他們大多只是純粹接受江彬指令行事,獨立決策權限很少。即便如此,這堆人還是有著無比的優越感,這從他們看人的眼神中可以感覺得出來,那種傲慢讓江彬很不舒服。不過江彬心中裝了事情,暫時無心及此,他匆匆趕往停車場。
    路上,王欣儀關切地問:「江總,既然您已經把問題考慮得這麼周全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不行,這事還得問問美倫。現在我是一天不和她說話,心裡就發慌。」
    此話剛一出口,王欣儀的臉色大變,說話的聲音明顯在打顫:「蕭女士只是公司的一個合夥人,您才是總經理,您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您又何必……」
    江彬抬起右手,做了一個叫停的動作:「欣儀,你知道的,要沒有她,我哪會有今天!換句話說,很多事情應該向她請示,那樣可以少犯很多錯誤。」
    沉吟片刻,王欣儀喃喃問:「你愛上她了嗎?」
    江彬想了一會兒,輕聲說:「也許是吧。」
    王欣儀再也克制不住,大聲說:「阿彬,你理智一點好嗎?美倫和你沒有交集,你們根本不是一個社會的人。你又何必捨近求遠,讓大家都為難?」
    捨近求遠?如果說蕭美倫是遠,那誰是近?是你王欣儀嗎?江彬冷色道:「我剛說過,我也只是一個凡人,很難做到絕對理智,此刻我只知道我需要她,僅此而已。欣儀,還是叫我江總吧,謝謝你的好意!」

《操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