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黃土地(9B)

“嗨,嗨嗨,都再甭嚷鬧咧!嗨,都聽著了沒有?悄悄的!要開會啦!”現場沒有擴音設備,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何拴牢大聲叫喊著組織會議,“看你這一夥伙,到一搭裡就像嘎鵲窩裡戳了一竹竿,咋這熱鬧的?我看誰嚷鬧得最歡,把他叫到前台來,叫給大家表演一下。”
會場裡總算安靜下來了。每次開會,年輕人到一起總是要喧囂吵鬧,現場洋溢著活潑潑的生命力,空氣中飄散著青年男女之間既曖昧又正常的一種味道。小伙兒姑娘們興味正濃的時候,任是哪位幹部主持會議,要讓大家集中注意力都十分費勁。何拴牢是有名的大嗓門,也得喊半天才能奏效。
“今兒黑了開會,一不學習,二不批判,只有一件事,就是成立咱大隊冬季農田基本建設青年突擊隊。我先給大家念名單,念完了大隊革委會郭佑斌主任講話。我這陣兒開始念了,悄悄的,聽著。”何拴牢又維持了一下秩序,然後開始念名單,“青年突擊隊隊長,何拴牢,也就是我。”
一陣哄笑。
“甭笑。我就是‘何拴牢’,‘何拴牢’就是我嘛!再聽。青年突擊隊副隊長,雷留根,趙春。”
聽何拴牢念到自己名字,春突然一怔。自己被任命為全大隊的青年突擊隊副隊長,完全出乎預料之外。
“哎,你當官了。”坐在旁邊的何蓉蓉捅鼓了他一下,悄聲說。
“咋是我?我還能當副隊長?”春懵懵懂懂的。
“咋就不能是你?你咋就不能當個爛爛副隊長?”何蓉蓉反問他。
“爛爛副隊長?副隊長咋就是爛爛?”春也反問何蓉蓉。
“嘿嘿。”何蓉蓉覺得春十分有意思,就掩嘴而笑。
“誰在底下說話呢?笑呢?悄悄的,聽我念突擊隊員名單。”站在前台的何拴牢又大聲吆喝,制止下面開小會。他接著又念了一長串人名:“雷明全,雷謀子,王六斤,何建生,雷民生,雷鳳鳳,王蓮蓮,孫歡娃,雷奎生,趙靈俠,何蓉蓉……”
何拴牢宣佈人名單的聲音彷彿越來越遠,年輕的春進入一種飄飄忽忽的境界。上高中兩年,多數時間不順利,壓抑得久了,總覺得任何好事都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這“農田基本建設青年突擊隊副隊長”的頭銜,無非就是或多或少做一點組織工作,實質性的含義就是要比其他年輕人多流汗,多幹活兒,更多地承擔危險和責任。但對於此時此刻的春來講,這個頭銜意味著黨的關懷領導的信任,這份關懷和信任一下讓他懵了,也讓他豪情滿懷熱血沸騰,覺得這是前所未有的政治待遇。他突然就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想起毛主席的詩句“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甚至在這一瞬間,失戀的痛苦也被擱置到腦後去了,他腦海裡一個最大的概念就是“青年突擊隊副隊長”!他想不通何蓉蓉為啥要說這個對他來講十分重要十分珍貴的“副隊長”就是個“爛爛副隊長”?
“雷忠義,喬木頭,趙新喜,雷三定,王四鳳,王秀秀,張王李……”
“嘻嘻,‘張王李’再加上你就全了!”身邊的何蓉蓉又捅鼓了一下春,“哎,你聽呢沒有?就像瞌睡了!”
“安?”春一個激靈,才好像回到了現實當中,“啥就全了?”
“你沒聽著?六隊那個‘張王李’,名字仨字都是姓,加上你,‘張王李趙’四大姓不就全了?你不是姓趙,忘了?”
春這才明白何蓉蓉是跟自己逗笑。
“名單宣佈完了。下來呢,請大隊革委會郭主任給咱的講話。大家‘呱嘰呱嘰’!”
會場上響起一陣掌聲,但是不太熱烈。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農業學大寨’,安,‘備戰備荒為人民’,安,‘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安,‘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安,‘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安!”這個郭佑斌講起話來總要先念一串串毛主席語錄。
“偉大領袖毛主席還教導我們說,‘牛,這是農民的寶貝’,‘安’,偉大領袖毛主席還教導我們說,‘紅薯很好吃,我很愛吃’,‘安’!”何蓉蓉在下面扭過頭來將嘴對著春的耳朵怪聲怪氣地說。她表達的意思是譏諷郭佑斌不管恰當不恰達,胡亂引用毛主席語錄,也嘲笑郭佑斌講話有太多的襯字“安”。
春的腦子仍然懵懂,但他理解了何蓉蓉的俏皮。他不由得笑了。
“‘農業學大寨’,安,我的今年夏天到大寨參觀去了。安,人家那梯田修得,安,怕怕!人家那包谷長得,安,怕怕!人家高產、穩產,靠的是啥?安,靠的就是農田水利基本建設,靠的就是修了那一些些梯田。你甭看陳永貴腦上包一個白羊肚子毛巾,人家是中央委員哩!鐵姑娘隊長郭鳳蓮,安,就要當陳永貴的接班人呢。咱雷莊大隊也要利用農閒,安,利用上凍之前的這段時間,好好地搞農田基本建設。這是咱學大寨的具體行動,安,具體行動!把你的組織起來,成立一個青年突擊隊,你的就是咱雷莊大隊的鐵姑娘隊!”
“不對!咱突擊隊鐵小伙比鐵姑娘多得多。”有人在下面大聲喊。
“你的先甭喊叫。我這是比例子嘛。咱這突擊隊,也就跟大寨鐵姑娘隊一樣的意思,安,就是要在農田基本建設當中起突擊作用呢,安,起先鋒帶頭作用呢。咱的突擊隊裡,鐵姑娘、鐵女子不少,安,是不是還有鐵媳婦呢?有!安,我說得不對?”
“對是對的呢,突擊隊裡這麼多女的,隊長都是男的,咋不弄個女的呢?”又一個女娃娃叫喊。
“就是的,‘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嘛。”許多女的附和。
“咱不管男女一樣不一樣,安,突擊隊主要是掄橛把、拉架子車呢,男的就是比女的勁大嘛,安。不信了咱試合試合,要是有阿個女的比男的還幹得歪,咱就叫她當副隊長,安,正隊長也成嘛!你的再甭胡諞閒傳咧,安,聽我說正事。今年冬天,咱大隊青年突擊隊要修一大塊子地呢。安。具體來說,就是二隊南窪裡有一片漠陽坡地,南邊高,北邊低,安,是個仄塄子。咱的任務就是把仄塄子給它弄成平的,安,平展展的,下了雨水就流不出去。聽說北溝裡也要修水庫,等水庫修成了,抽水站裡頭機器一開,水‘咕咚咕咚’就上來了,平展展的地才能澆,仄塄子地水就流到一頭去了,安,那能澆個屁!咱的任務光榮而艱巨!你的說,咱一冬天能不能把20畝仄塄子地給它弄成平展展的水澆地?你的說,能不能?”
“能!”一部分年輕人叫喊。
“我的不知道能不能。佑斌叔你說能就能。”一個男青年說。
“不是我說能就能,安,是你的說能就能。要不然,咋還叫個‘突擊隊’呢?安,咱就是要‘突擊’,非把這地修成了不可!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咱就是要學習大寨人艱苦奮鬥的精神,安,就是要爭取勝利。你的說,這地能不能修成?”
“能!”這一次青年們的聲音大了許多,也整齊了許多。
“聲再大些。能不能?”
“能!”聲音果然更大了。 

《激情黃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