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苗刀無鋒

句芒負手微笑而立,襟裳飛舞,長鬚飄飄。那隨意灑落之態,由拓拔野眼中看來竟是無懈可擊。巍然如山嶽,莫測如汪洋。氣勢恢弘,雖身在下方,卻宛如在萬仞崖頂俯瞰他們一般。被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掃,兩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陽光絢爛,樹葉紛飛,周圍樹木以一種奇怪的韻律傾搖擺舞。拓拔野、蚩尤只覺那股奇異的浩蕩真氣宛如從萬木滋生,洶湧倍長,四面八方壓迫而來。剎那間兩人彷彿陷身狂濤巨浪,有些身不由己。連腳下枝葉也開始隨著句芒真氣的節奏緩緩擺動。

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句芒的長生真氣極為厲害。你們倘若再不動手,只怕便沒有出手的機會啦。」拓拔野、蚩尤修行「長生訣」四年,雖未大成,但對其中原理卻瞭如指掌。木族「長生訣」真氣與其魔法一般,都是著重「生長」訣。即借助天地間萬物的木屬靈性,納其靈力為己用,環環相生,永不涸止。

這三人都是修行長生訣的高手,但經驗之老道,運用之熟巧,相去萬里。句芒顯然已出神入化於此道,利用這樹林中無窮無盡的木屬靈力,納入自己真氣之中,倍增倍強。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還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決計不難為你們。」語聲中彷彿有一種魔魅之力,在兩人耳邊嗡嗡震響,難受已極。蚩尤猛地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說的妙極,非分之物,你還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與刀柄方一交接,幾道碧光立時從那綠銹斑斑的青銅刀鋒上疾閃而過,旋舞流轉,沒入蚩尤右臂經脈。剎那間刀手宛如合為一體,青光暴舞,眩目已極。

蚩尤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氣浪從口鼻之間沖天而起,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瞧瞧這刀是誰的本分之物?」苗刀迎風怒斬,龍吟海嘯,青光如狂龍出海,立時將四面八方那籠罩的碧木真氣擊得激湧開來。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卻是大為震駭。難道這小子竟是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麼?或者當真是羽青帝轉世之身?心中登時泛起寒意。

拓拔野意念如潮,感受到對方意念突然波動,真氣遮天蓋地之勢稍有鬆懈,心中大喜,意念所及,真氣飛舞,那斷劍無鋒嗆然出鞘,倏然在手。青灰色的劍鋒在陽光下閃過奪目的白芒,劍氣沖天。笑道:「斷劍無鋒,專門砍柴。朽木句芒,快來受死。」

句芒面色微變,笑容也突然凝結。那鐵劍雖然銹跡斑斑,且斷了半截,但那靈力與劍氣鋒銳無匹,極為強烈,定是丟失了兩百餘年的神器無鋒無疑。心中既驚且喜,難道上天如此眷顧,竟派了這兩個小子將木族丟失數百年的兩大神器,一齊送到他的手中麼?心花怒放,險些便要大笑出聲。

拓拔野、蚩尤乘他心中狂喜,真氣潰散之機,齊齊越起,縱聲長嘯,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而去。拓拔野斷劍直刺,真氣透過劍身,急速前衝,化為鋒銳無匹的劍氣,直指句芒眉心。蚩尤雙手握刀,青光怒舞,橫掃千軍。

兩道青光如蛟龍呼嘯,急電奔雷,剎那間狂風亂舞,樹木突然斷折。

兩人配合無間,降龍伏獸數以百計,但卻是頭一次共同對戰超一流的強敵。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彼此可以感受到那狂野喧囂的念力,如脫韁野馬肆意奔騰。

句芒微笑道:「苗刀無鋒,嘿嘿。」長袖揮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氣瞬間漲爆,如同一個綠色的光球破空飛舞。「轟」的一聲,先與那斷劍劍氣迎面相撞,那沖天劍芒登時縮斂。拓拔野只覺一道強勁已極的氣浪迅息透過劍尖,衝向自己經脈。大驚之下右臂疾轉,在半空一個觔斗,卸避開來。

雨師妾「啊」的一聲,撫住胸口。雖然明知拓拔野已非當日那處處需要她保護的少年,但仍是情不自禁的擔心,緊張憂慮,竟勝過自己親身對決。

那光球既而右轉,「呼」的一聲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那光球突然化做帶形真氣,隨著句芒的手指!挑,閃電般纏繞,朝蚩尤手臂奔去。周圍林木急劇搖曳,那道真氣突然大了十餘倍,宛如層層鐵索,將蚩尤手腕纏捲,朝外奪去。

蚩尤喝道:「想搶麼?沒那麼容易!」真氣陡然衝到右臂經脈,肌肉猛然膨脹,「撲」的一聲悶響,句芒那道真氣竟被震散。

句芒讚道:「好!」突然嘖嘖歎道:「兩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華城,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他心中穩操勝券,雖對這苗刀、無鋒志在必得,卻不急不緩。雙袖揮舞,漫天真氣卷引狂風,樹木搖擺,落葉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錯,何不加入轉世青帝麾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朽木雖不可雕,但燒燒火還是可以的。」足尖疾點,御風奔行,抱劍朝他衝去。蚩尤哈哈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魔法師,見了轉世青帝還不跪下領命?這般沒上沒下,成何體統?」苗刀十字怒斬,青光縱橫,樹木迸裂亂舞。

雨師妾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時而蹙眉,時而微笑。一雙妙目從始至終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這般光景還愛胡說八道。」嘴角卻忍不住微笑。卻不知拓拔野這些年大為成熟,那浮脫的少年脾性早已大減,他這般戲謔句芒,一則是為了將其激怒,亂其心志;二則是與雨師妾久別重逢,心中歡喜,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又宛如變成了四年前的那個少年。

拓拔野、蚩尤兩人心意相通,一邊刀光劍氣,凌厲縱橫,一邊唱和搭檔,橫加戲謔。但那句芒卻氣定神閒,微笑不語,單袖揮舞,輕描淡寫便將兩人的進攻化解開去。三人轉眼之間便交手數十回合,句芒依舊只守不攻,他不動如山,真氣如狂風捲舞,拓拔二人始終在三丈開外,攻不進來。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來越驚,句芒雖然只守不攻,卻彷彿一直在進攻一般。那密不透風的磅礡真氣,隨著狂風不斷增生,遇強更強,將他們壓得頗有窒息之感。蚩尤的苗刀每一記都有開山裂石之力,但觸著他的真氣,便宛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兩人空負一身氣力,卻無處使將。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凜,「是了!這定是『長生訣』中的『風生浪』!我們鼓起再大的風,都宛如替他起浪。攻擊力越大,反彈力便越大,再加上這四周樹木的靈力,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越來越強。」他對長生訣早已爛熟口訣,但於其中若干至為艱深處,尚沒有真正參詳透徹。便如這「風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風,起自己之浪,而反攻於人,始終不得甚解。眼下與木神句芒苦鬥之時,身處其中,突然領悟。

突然又想到當日在風雷海苦鬥姬淚垂之時,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將自己彈壓住,自己真氣越強,被定海神珠反彈的力道也就越強。歸根結底,亦與這「風生浪」有異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這老木妖真氣極強,又通曉長生訣,在這林海之中與他對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與定海神珠對抗一般。」當日他因勢力導,隨形變化,打敗姬淚垂雖非僥倖,卻有兩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氣遠在姬淚垂之上;其二、姬淚垂其時正全力進攻。眼下這句芒真氣絕不在自己之下,並且以守為攻,有勢無形。他縱然想隨形變化,也無邊無跡可尋。

蚩尤驀地一聲大吼,雙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餘,狂掃電舞。

「轟隆」巨響,四周十餘丈內猶如爆炸一般,樹木激迸橫飛,斷枝如雨,巨石土塊沖天暴射。地上陡然裂開一道兩丈餘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隨著那道強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衝去。

拓拔野大驚,暗呼不好。只見那道青光閃電般撞上句芒無形真氣牆,登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光芒爆漲,如巨浪般瘋狂回捲。自己登時便被狂暴的沖天氣浪瞬息掀起,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巨鱗木上。雖有護體真氣及時彈護,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劇痛。

蚩尤從地上跳將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不怒反笑,哈哈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門道。」

雨師妾失聲驚呼,俏臉雪白,閃電般奔到拓拔野身邊,一迭聲道:「你沒事罷?」拓拔野瞧她花容失色,淚眼惶急,笑著捶了一下樹幹道:「我沒事。這棵老樹忒可恨,好端端的來撞我。」雨師妾破涕為笑道:「胡說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登時大喜,抱住雨師妾輕輕一吻道:「好姐姐,你說的對!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來,笑道:「蚩尤,無風不起浪。咱們不颳風,且看他怎麼作浪。」

當是時,背後驀然冷風陣陣,遍體侵寒。拓拔野、蚩尤忽覺週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轉身望去,斜陽入林,樹影班駁。一個白髮飄搖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來。手腕足踝,鈴環叮噹,說不出的悅耳,說不出的寂寞。

※※※

冰夷的鈴環隨著白髮悠然飄舞,叮然聲中,隱伏著某種奇怪的韻律。那股冰寒徹骨的真氣,隨著鈴環的節奏徐徐擴張。人猶在數十丈開外,但那刀鋒般銳利的真氣卻已迫在鼻息。在驛站之中,以雨師妾的魔法功力,竟連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的莫測,亦令拓拔野暗暗心驚。由此時他所散發出的真氣來看,其勢妖異凌厲,變幻無端,深得玄水真氣之三昧。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倒抽一口涼氣。前有木神句芒,後有水伯冰夷,剎那間他們又重新陷入當世兩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圍之中。句芒僅以巍然氣勢,便令他們無所適從。再加上這個神秘的冰夷,他們要想從這樹林中突圍而出,實是難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間,心中也不由泛起寒冷的懼意。

句芒微笑道:「龍姑,你還是勸勸這兩位小兄弟罷。正是春木傲岸之時,何必如此執著,自取滅亡?」雨師妾嫣然一笑,歎道:「木神可太抬舉我啦。這小傻蛋素來就是不聽話的緊,你要他往東,他偏生往西。我可沒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麼辦我便跟著怎麼辦罷。誰讓這般我喜歡他呢?」

她眼見形勢危急,再也顧不得任何忌慮,索性落落大方說將出來。款款轉身,瞥了冰夷一眼,抿嘴笑道:「你們要這刀呀劍的,我可管不著。可是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便不依。」語聲溫柔俏皮,彷彿在撒嬌一般。

句芒一愣,哈哈笑道:「龍姑果然真性情。」搖頭歎道:「若非這一刀一劍關係全族上下,我又何必與兩個孩子為難?」心想:「這妖女素好男色,顯是又被這小子迷了魂竅。嘿嘿,不傷他毫毛,我便取不得苗刀無鋒麼?」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彈,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輪從袖中旋轉飛出,嗚嗚作響。

雨師妾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這句芒的法寶轉生輪,也是木族的神器。好像能催生萬物木屬靈性,厲害得緊。」拓拔野點頭微笑,傳音道:「蚩尤,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們贏了。」蚩尤點點頭,揚眉笑道:「拓拔,陰陽人還是爛木頭,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斷劍專砍朽木,這老木妖自然歸我啦。」他大踏步上前,無鋒劍斜斜舉起,遙指句芒眉心。

蚩尤轉身斜睨冰夷,哈哈大笑道:「你倒乖巧,將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給我麼?」將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滿臉不屑的神情。

冰夷宛若沒有聽見一般,在一株楊樹下立住,楊花飄舞,從他四周掠過。他低頭輕輕的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絲楊花,雪白的長髮優雅的在空中劃過一個緩慢的圓弧,三十六隻銀環突然飛散,長髮如波浪般鼓舞。雙袖開處,手如蘭花輕拂,三十六隻銀環在風中迴旋環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氣隨之變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俠,領教了。」突然狂風大作,四周砂石沖天而起,樹木急速搖擺。那只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繞著他的手指飛轉不已,隱隱可見無數道碧綠的光弧離心甩飛而出。那道道光弧卷引狂風,逐漸形成節奏統一的巨大光旋,嗚嗚呼嘯。四周樹木枝葉搖舞,彷彿有絲絲綠氣被捲入其中。

他先前以勢凌人,蓄勁不發,旨在試探虛實;現下勝券在握,又與拓拔野一人對戰,立時全力以赴,務求一舉奪得苗刀與無鋒。這一「天地轉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轉輪,再輔助碧木真氣,催生木靈,發揮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氣如萬頃汪洋剎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圍形成氣勢萬鈞的巨大漩渦,聚力於其右臂握劍的手腕上。拓拔野只覺右腕彷彿被巨力突然擰轉,倘若不隨之轉動,便要立時斷折。大駭之下,週身真氣瞬息流轉,因勢力導,如陀螺般橫空疾轉。

但那轉生輪真氣極強,又倍生倍長,以他雄渾無匹的真氣,竟也如沉溺汪洋,一時間竟隨波逐浪,窒息驚駭。體內真氣繞轉之速,竟似永遠超趕不上那轉生輪,為其所制。手腕越來越緊,忍不住便要撒手丟棄斷劍。

雨師妾站在數丈開外,雖未被轉生真氣捲入,卻仍可感覺那強力激旋的凜冽真氣,耳邊風聲隱隱,眼前綠光縱橫,無數絲縷碧氣從樹梢草地游離漂移,納入那轉生光旋之中。眼見那轉生光旋越來越強,拓拔野卷溺其中任意旋轉,右臂如被絞擰一般,心中憂懼焦急,那兩條催情蛇也隨之蜷縮吐信。

蚩尤雖然背對拓拔野,但瞧見瞬息間綠光飛舞,光怪陸離,背後真氣如颶風捲席,心中也咯登一響,幾乎忍不住回頭望上一望。然而那妖邪詭異的冰寒真氣在他四周變幻游離,宛如千萬隻毒蛇伺機待發,令他芒刺在背,不敢與輕易的鬆懈之意。

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蚩尤,雙手交叉於胸,纖細的手指詭異的曲張,三十六隻銀環聚散離合,相互碰擊之時發出丁冬悅耳的聲響。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聲聲交織,彷彿在彈奏無形的古琴。蚩尤的耳廓隨著聲響移動變化,雖然他絲毫不懂音律,卻也覺得那樂聲說不出的好聽,宛如瀟瀟春雨敲擊他內心深處,匯聚成溪,在他週身經脈徐徐流轉。通身涼爽暢快,體內真氣也開始隨著那節奏奔流起來。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變得有生氣起來,如春水碧波,蕩漾流轉。那張冰雪般的臉顏也突然融化,盈白嬌嫩,紅唇似火。臉上緩緩的漾起嬌媚的笑容,眉目之間,情意綿綿。那張臉如同水中倒影,不斷搖曳幻化,又逐漸變成了纖纖的笑靨。似乎是纖纖顧盼嫣然,柔聲細語。蚩尤心中大顫,驚喜不已,便想緩步朝她走去。腦中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道:「拓拔!她喜歡的是拓拔呀!」

那冰涼的韻律絲絲脈脈,幽然滲透,朝著他丹田氣海彙集而去。蚩尤迷濛之間,突然心中一凜:「險些著了這妖人的道!」當下立時凝神聚氣,心中澄明,「轟」的一聲將那冰寒的樂律從耳中清除。氣海真氣猛然膨脹,隨脈激湧,將侵入體內的妖氣寸寸逼退。縱聲大笑道:「陰陽人,憑你這張海膽臉,也配施這等惑魅之術麼?當真可笑之極!」笑聲中真氣霸冽浩蕩,四周業已壓迫下來的冰寒真氣突然朝後退散。

冰夷雪白的臉上突然泛起桃紅,那空茫的眼中突然閃過驚訝惱怒之色。他的「魔音幻影」雖非其最為凶霸的武功魔法,但幾年來對戰之時屢屢奏效,不戰而屈人之兵。適才乘著蚩尤擔憂拓拔野,稍一分心之機鍥入,原已滲入其經脈之間,只待進入氣海,不料卻被蚩尤立時反擊逼退。這少年瞧來狂野剽悍,卻原來也機警細心。那強韌的意念力與雄沛的真氣都令他為之震驚。

蚩尤想到被這陰陽人魅惑以纖纖幻象,心中暴怒,突然升起凌厲的殺機。狂笑聲中,真氣急速流轉,週身碧光旋舞。一道刺眼的綠光從苗刀上劃入手腕,週身經脈彷彿被碧光映照,一閃即逝。蚩尤雙臂握刀,飛旋疾斬。狂風怒嘯,氣勢威猛如山崩地裂,正是當年羽青帝所創的「神木刀訣」。

遠遠望去,一道碧光在斜陽中電斬而下,漫天的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突如水波劇蕩,周圍樹木都倏然如水中倒影,搖曳變形。「哧」然細響,刀光破空處紫氣瀰漫,冰霜四濺,那無形的真氣罩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刀瞬息破入。

那道閃電般的刀光挾帶滾滾風雷,猛劈冰夷。青光狂飆般捲舞。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獵獵。那三十六隻銀環倏然聚合,盤旋飛轉,一道白光從環環中間穿梭繚繞,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條銀環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將那刀光緊緊纏繞住,首尾朝外分扯。鏗然脆響,刀光竟似被瞬間絞扭。

蚩尤只覺一道陰柔強烈的真氣猛然將手中苗刀向外纏奪,自己情不自禁的被那吸力朝前拖去。突然心中一動,喝道:「陰陽人,這苗刀便送給你!」真氣迴旋,苗刀脫手飛起,沖天龍吟。

句芒見那苗刀如青龍飛天,呼嘯而去,心中微微一驚,那橫旋狂舞的轉生輪光旋真氣也隨之稍稍一滯。拓拔野念力如織,立時大喝一聲,聚神於腹內定海神珠,真氣如河流匯海,急速聚合。真氣在那定海神珠處聚匯之後,立時沿著那轉生光旋相反方向,飛速旋轉。

與此同時,林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而怪異的號角聲。巨鱗木下,樹影閃爍,陽光碎舞。雨師妾斜舉蒼龍角,仰頸長吹。黑色絲袍紛飛如浪,紅髮如烈火跳躍。雪白的赤足在夕暉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與那纖細的腳趾相距不到三丈處,翠綠草皮四下翻捲,突然「吃」地裂開幾條巨大的裂口。

※※※

蒼龍角那蒼涼而詭異的響聲方甫響起,眾人便覺有一絲麻癢煩躁之意從胸腔經喉,往頭頂貫去。眾人心中一凜,立時真氣調聚雙耳,凝神激鬥。

拓拔野心中默誦「風生浪訣」,真氣自定海神珠處急速匯流旋轉,逆向飛旋。磅礡真氣瞬間撞上那轉生輪的光旋,「轟」的一聲巨響,綠光激爆,巨大的氣浪將拓拔野撞得沖天飛起。轉生輪嗚嗚迴旋,光芒陡減。句芒輕飄飄的朝外翻出,長袖捲舞,將轉生輪納回袖中,失聲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借助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風生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巧借轉生輪之力,才將句芒擊退。但饒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擊得氣血翻湧,險些經脈滯堵。心中對這句芒的真氣魔法,更是起了驚佩之意。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寶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嗎?」轉身在林木間穿梭辟易,一邊借助定海神珠自護,一邊尋思破解轉生輪之道。

卻聽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齊飛!」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亂轉,突然一道紅光從刀鋒處閃過,既而青光激閃,眩目無匹。忽然怪叫震耳,風聲僕僕,十隻火紅的怪鳥從苗刀中展翼怒飛而出!

十日鳥呀呀怪叫聲中,急風暴雨般朝冰夷圍攻而去,二十隻巨翼掀起滔滔氣浪,尖喙齊張,十道烈火如箭怒射。冰夷雙手招展,三十六隻銀環突然如花崩散,冰寒之氣「絲絲」作響。那十支烈火箭突然頓住,瞬間被冰雪所裹,火焰凝結,帶著冰霜雪柱,嗆然落地。十日鳥嗚呀怪叫,被那森冷無匹的真氣擊得朝後飛舞。立時又拍翼猛擊。這十日鳥乃是木族聖禽,極為兇猛,翼力千斤,一時間冰夷也莫能奈何。

蚩尤凝神聚氣,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間迴旋閃舞,照得鬚眉皆綠。右臂霍霍揮舞,一脈真氣自氣海直達五指,碧光縱橫,苗刀隨之在空中突然轉向,大開大合,隨意自如,剎那間朝冰夷連斬三十六刀。

他在故意失刀之後竟能立時解開十日鳥封印,並以氣御刀,突施反擊。其念力、真氣實在匪夷所思,膽量之大,也令冰夷微微蹙眉。但他依舊徐急隨心,以手御環,以環御氣,將蚩尤的猛烈進攻一一化解。

正激鬥間,只聽雨師妾那蒼龍號角越來越詭異淒烈,鬼哭狼嚎。眾人雖有真氣護耳,仍是說不出的難過,那狂躁鬱悶之意逐漸又爬將上來。

林中狂風捲舞,漫天樹葉遮天蔽日。夕陽已逐漸西沉,號角悲淒凌烈,更添詭異蒼涼。樹木「格拉拉」脆響,登時又斷折了數十株。林中忽生白霧,四下瀰漫。冷風颼颼,號角聲中隱隱聽見有猛獸嘶吼。

雨師妾黑色絲袍飛舞不息,紅髮飄舞,雪白的赤足輕輕朝後退了兩步。草地上那突然裂開的幾道裂縫「各拉」一聲,又陡然如游蛇般蜿蜒裂開十餘丈。幾道黑色的煙霧裊裊的升騰上來。從那裂縫中隱隱傳來怪異的吼聲。

眾人只覺腳下大地突然開始震動起來。綠草貼著地皮傾搖亂擺,震動越來越大,彷彿有千軍萬馬狂奔而來。突然之間,四周傳來風雷般的嘶吼與蹄聲,交織紛沓,震耳欲聾。茫茫白霧之中,暮色冰涼,鼻息之間儘是腥臭之氣。

蚩尤、拓拔野正遊走激鬥,忽聽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別打啦,快到我身邊來。」兩人大喝一聲,竭盡全力將對手迫退一步,閃電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師妾身側。十日鳥怪叫聲中,苗刀光芒如電,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當是時,狂風怒嘯,白霧崩散,吼聲、蹄聲、樹木傾倒之聲、大地震動之聲交相纏織,宛如怒海狂濤,將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響聲如爆,黑霧沖天射起,腥臭刺鼻。迷濛中聽見怪異的狂吼聲,無數黑影從道道裂縫中激竄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無數黑影儘是生平從未見過的怪獸,身形如虎,遍身鱗甲,尾如竹節鋼鞭。目閃紅光,獠牙盈尺,巨口張處黑霧噴吐。

蒼龍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殘荷,險灘急浪。那諸多怪獸狂聲嘶吼,在雨師妾三人身側環遊奔走,如春江怒水,將句芒、冰夷隔離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驚喜間,又聽樹木塌崩,蹄聲如潮,四面八方都響起驚天動地的吼聲。白霧繚繞,忽有一隻巨大的刀牙獅猛衝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風怒浪。無數怪獸圍湧而來。

剎那之間,林中樹木傾折大半,像龍獸、刀牙獅、龍馬、龍獸、獅虎、怒犀、黑熊等無數凶怪野獸彷彿從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蒼龍號角中發狂奔騰,圍繞雨師妾奔走,既而海嘯般朝著冰夷與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亂啼,抬頭望去,無數鳥群如烏雲般黑壓壓的撲將下來,層層疊疊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妹子,還是你了得,這些怪獸都被你馴得服服帖帖。」雨師妾輕移號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這隻怪獸馴服不了。」那深深酒窩,風情似酒,剎那間令拓拔野心蕩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纖柔細腰,輕輕一捏。雨師妾格格一笑,由他摟住,繼續吹奏那蒼龍角。

蚩尤原對雨師妾並無好感,又因纖纖之故,頗為憎惡。但見她為了拓拔野,幾次三番不惜與族人乃至句芒翻臉,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對她的惡感也越來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楊花的龍女,竟是這等重情講義的女中豪傑。」

句芒面色微變,笑道:「龍姑,咱們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罷?」長袖如飛,轉生輪嗚嗚飛轉,碧光旋舞,那狂衝而上的獸群觸著碧光,立時血霧噴灑,悲鳴慘呼。但獸群被蒼龍角驅使,如中魔發狂,前赴後繼洶湧衝擊。

雨師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對不住的很,改日雨師妾定然登門道歉。不過以木神之威,這些怪獸豈能難得住你?」號角嗚咽,那地底衝出的鱗甲虎形怪獸怒發如狂,呼嘯著朝句芒與冰夷衝去。怪獸黑霧噴吐,所經之處,木葉蔫枯,花草萎謝。這怪獸乃是穴居於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兇猛無匹,口中噴射的毒霧極為強烈,群攻之時即使猛犸、象獸也無不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氣運轉,轉生輪飛舞激旋,瞬息間殺死數十隻怪獸。但那毒獠甲虎聞著血腥味,更加發狂,不知死活的猛衝圍攻,毒霧瀰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後退。他心中惱怒,轉眼看冰夷,卻見他木無表情,似是對雨師妾相助仇敵也無可奈何。

雨師妾乃是水族大魔法師水伯天吳之妹,素來又甚受玄水真神燭龍的喜愛,便連這蒼龍角也是燭龍親手所賜。且身為東海雨師國主,物產豐富,年年進貢之物又大得諸長老喜歡,人緣極好,在水族之中,便如公主一般,地位極尊。冰夷雖然近年竄升極快,很受寵幸,但終究仍是幻法師,地位勢力仍在雨師妾之下。是以雖然雨師妾胳膊外拐,冰夷也不敢如何。

雨師妾笑道:「法師、木神,我們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見罷。」翩翩如飛,拉上拓拔朝南奔去。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們慢慢玩罷,恕不奉陪。」蚩尤一聲呼嘯,十日鳥穿過漫天鳥群,翱翔俯衝。三人凌空翻越,騎上鳥背,沖天飛起,朝南急速飛翔。

低頭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霧瀰漫,鳥群盤旋。忽然一道強烈的青光沖天射起,血霧飛灑。一道人影方甫躍起,又被密雲般的鳥群捨生忘死的擋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們忙活的啦。只是可憐了這些鳥獸。」蚩尤嘿然不語,回想適才之戰,心中百感交集。在東海苦修四年,原以為已可縱橫天下,豈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險些受制於人。忽覺前途荊棘坎坷,還有說不盡的艱難險阻。但他素來堅韌好強,心中迅速又湧起萬千豪情,突然昂首狂呼。拓拔野知他心意,胸中激盪,也縱聲長嘯。

暮色蒼茫,蝙蝠飛舞。蒼龍角淒洌破雲,隨著十日鳥逐漸遠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後。

※※※

入夜時分,烏雲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拓拔野三人逐漸放慢飛行速度,尋找歇腳之處。十日鳥盤旋片刻,蚩尤望見遠處一間殘破的神廟,隱於林木之間。當下三人驅鳥俯衝,穿過一片樹林,逕直飛入神廟之中。

那神廟年久未修,殘破不堪,所供泥神非木族神詆或是聖獸,倒像是當地土地。蛛網橫樑,塵土遍佈,許久沒有人來過了。三人在角落處打掃乾淨,升起火來。拓拔野與蚩尤到林中抓了幾隻肥大的山雞,拔毛洗淨,到廟中燒烤。過不多時,三人便圍坐篝火吃了起來。

拓拔野、蚩尤心情歡暢,談笑間已經各自吃了大半隻,雨師妾瞧著篝火下拓拔野神采飛揚的臉,火光跳躍,雨聲淅瀝,只覺一切宛如夢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這些年你過得好麼?」拓拔野笑道:「就像這五味雞腿一般,有時香甜,有時焦苦。」突然傳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時候便酸溜溜的難耐。」這句話語出真誠,低聲溫柔,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纏綿。雨師妾登時雙頰飛紅,心中甜蜜歡喜,笑啐道:「胡說八道。」想起他竟拿雞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來。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們久別重逢,有好些話要說,還是先避上一避。」當下起身道:「這山雞太不經飽,我去弄些野豬,烤上一烤。」拍拍拓拔野的肩膀,走入細雨之中。

拓拔野瞧他沒入黑暗之中,轉頭眨眼笑道:「現下就剩下我們兩人啦。」移坐到雨師妾身邊,伸手朝她纖腰上摟去。雨師妾全身酥軟,格格笑著避轉開去,吃吃笑道:「小色鬼,夜黑風高的,想幹什麼?」突然雙頰滾燙,竟像個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緊張。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她緊緊摟住,咫尺之距盯著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說我要做些什麼?」輕輕的吻在她粉嫩的臉上。

雨師妾嚶嚀一聲,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癱軟下來,倒在他的懷中。媚眼如絲,雙頰似火,腦中突然一片迷糊。鼻息中儘是他那濃烈而獨特的男子氣息,絲絲脈脈鑽入九轉柔腸,令她千折百轉,意亂情迷。恍惚中他那滾燙的雙唇刷過臉頰,溫柔地壓上自己的雙唇。那柔軟而肆虐的舌頭強行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的闖將進來,翻江倒海。當那濕潤的舌尖滑過柔軟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潰的歡悅,發出一聲哭泣般的呻吟。

雨師妾十幾年來,用妖媚惑術不知迷倒多少蒼生大眾,早已進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拓拔野懷中,突然彷彿又成了當年那不經世事的少女。在驛站之中,被拓拔野吻著之時,蓋因強敵環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而此時,雨夜篝火,兩人獨處,萬千柔情如洪水決堤,不由渾然忘我,沉溺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才輕輕的推開拓拔野,捋捋凌亂的雲鬢,撫住滾燙的雙頰,笑道:「小壞蛋,四年不見,功夫長進啦。」拓拔野微笑道:「那還不是你在夢中教我的麼?」雨師妾將他耳朵輕輕一擰,似笑非笑,柔聲道:「我瞧是你背著我勾三搭四學來的罷。」

夜雨垂階,篝火溫暖。兩人偎依在神廟裡,拓拔野將這四年際遇一一述說。他原本口齒伶俐,說將起來更是驚心動魄,一波三折。雨師妾雖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關鍵枝節,仍是忍不住擔憂驚懼,感同身受。拓拔野說到纖纖為他自殺之時,稍稍猶豫,仍然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雨師妾默然微笑,低聲道:「她倒是與她爹爹象得很,都是這般癡情不渝。」拓拔野見她並未吃醋,這才鬆了一口氣。

雨師妾眼波一轉,微笑道:「她這般喜歡你,你喜歡她麼?」拓拔野未遇見雨師妾之前,心中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每一次都想得迷亂不已。有時清楚分明,有時又糊塗混沌。但今日在驛站之中邂逅雨師妾後,突然心中一片澄明,當下吻吻她的髮鬢,低聲道:「我當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俠對你。這種疼愛與對你的喜歡決計不同。」雨師妾臉上一紅,眼中滿是歡喜的光芒,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拓拔野攬住她的香肩,心中歡悅平靜,繼續往下說去。

但說到纖纖身份時,想起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讓世人知道的秘密。雖然雨師妾與他、與科汗淮關係都非同尋常,但終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頓挫,終於沒有說出來。只說纖纖被救醒之後,不辭而別,西赴大荒。

雨師妾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千里迢迢趕到日華城,便是為了找她麼?」拓拔野點頭道:「她脾氣強得很,又素來任性慣了,孤身遠行,只怕會有麻煩。今日在驛站中聽說她被認做空桑仙子轉世,去了雷澤城給雷神送賀禮,當真古怪得很。」雨師妾皺眉道:「去了雷澤城?再過幾日,便是雷神的壽慶,五族都有許多貴客要去賀慶。到時城內龍蛇混雜,她一個姑娘家可危險得緊。」

拓拔野沉吟不語,心中計劃著今晚立時動身。計議已定,心下稍寬,微笑道:「好妹子,這些年你過得怎樣?到日華城來難道是算準了要和我相會麼?」雨師妾格格笑道:「臭美。我這些年看不見你,過得快活得緊,可惜沒過幾天好日子,又讓你撞上啦。」拓拔野笑道:「是麼?」手上用勁,將她纖腰勒緊。雨師妾「哎喲」一聲,吃吃而笑。

這四年她為了這拓拔野,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日夜相思,其中酸楚,從為向人傾吐。此時相聚,心中歡喜無限,再也不願回想那些時光。微笑道:「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華城來啦。」

拓拔野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個少女麼?」雨師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吳的長女,從小便和我親熱的很。」她歎了口氣,道:「大哥要她嫁給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來。」拓拔野大奇,詫道:「什麼?那句芒瞧來也好些歲數了。這不是荒唐得緊麼?」雨師妾搖頭道:「若草花也不情願,那又怎樣?歸根結底,終究是燭真神的旨意。一個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麼?」拓拔野心中對這少女登時起了憐憫之意。忽然領悟,道:「是了,燭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麼?」

雨師妾「撲哧」笑道:「傻瓜,無論是句芒,還是雷神,都是極有可能的青帝人選。燭真神自然誰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壽慶,他可是請聖女前去祝賀呢。」拓拔野點頭道:「這個老妖倒奸滑得很,兩面討好。」

正說話間,忽然火光搖曳,陰風陣陣倒捲而入,雨絲濛濛,在火光中如珠簾散舞。廟外樹林沙沙作響,隱隱聽見獸吼馬蹄。拓拔野伏地側耳傾聽,似有無數人馬正潮水般朝此處湧來。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來了。」

當下兩人將篝火撲滅,隱身藏到泥像之後。若是句芒親至,這泥像自然阻擋不了他的法眼。二人此時心中喜樂安平,原也無意藏匿。在這泥像之後,倒是不願被人打擾。拓拔野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裡,千萬別讓他們撞見。」

蹄聲如潮,越來越響,遠遠聽見有人喝道:「仔細搜索,莫錯過一寸地方。」

※※※

樹林中潮濕黑暗,斜風細雨,枝搖葉舞。蚩尤坐在一株巨鱗木下,呆呆的抬頭望天。那密密麻麻的枝葉間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雖然銳利,也只能瞧見林梢之上烏雲翻湧不息。

他穿過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這片林中坐定,突然覺得有些淒冷落寞。不知此時此刻,纖纖在做些什麼呢?心中登時有些隱隱作痛。想到拓拔野此時正與雨師妾圍坐火邊,談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歡喜,又是暗自悲涼。

當年在東海之上,他也與拓拔一般,將纖纖視為妹子,呵護疼愛,沒有參雜一絲其他念頭。後來復仇心切,便留在湯谷,訓練雄兵,一心一意早些復城雪恨,於情感之事,從未多想。但那日相隔一年,海邊初見纖纖,登時被震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於那一刻起,便情根深種,難以割捨。

對拓拔野忍心相負纖纖之事,他雖然隱有怨懟,但心中將拓拔當作親兄弟般,雖有怨艾,見他比自己更為難過,諸多話語便更說不出口。只盼纖纖復活之後,兩人能好合如初。豈料纖纖性烈,一走了之,拓拔野又心另有屬,而那雨師妾情意綿綿,便是自己瞧了,也禁不住有些感動。自己的期願想來也終究是鏡花水月。

他心中分明,纖纖的一腔柔情只怕是永無回復之日了。想到此處,心中大痛,起身昂首挺胸,深深呼吸。在心中大聲道:「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這般婆婆媽媽,糾纏不休。」但想到纖纖孤身獨行,無依無靠,頓時又是一陣揪心。

忽然葉木沙沙,風聲簌簌。他耳郭一動,聽見遠遠的傳來輕快而迅速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提氣飛奔,穿林而來。心中一凜,難道是木妖追來了麼?雙眼微瞇,青光暴然。只見遠處樹枝搖曳,果然有人輕飄飄的踏葉疾行。

枝葉間透下的星點微光,灑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閃過。他突然目瞪口呆,全身顫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幾乎便要大呼出聲。那人身形曼妙,俏臉如花,赫然便是纖纖?

《搜神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