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三章

  年復一年看『潮』人,直到白頭看不足。

  從『春』秋到永徽,再到祥符,直到如今的陽嘉,大『潮』年年有,白首之人年年走,就如『春』秋劍甲李淳罡之於江湖,徐家之於西北邊塞,大雪龍騎之於北涼邊軍,也會隨著老人們的漸漸逝去,而逐漸消散在滔滔江水之中吧?

  那個下場淒慘的廣陵王趙毅,在那場平定西楚的慶功宴上曾言,生平惟願無恙者有五,青山故人,藏書名卉和『春』雪樓。

  結果話才說完,燕敕王的馬蹄就過了廣陵江,而被趙毅視為禁臠的『春』雪樓,轉瞬之間就成了他人玩物。

  徐鳳年瞥了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春』雪樓。

  王生問道:「師父,在想什麼?」

  徐鳳年『揉』著下巴,一臉沉思道:「王生啊,新的胭脂評十大美人,到底是哪些『女』子來著?」

  王生跺腳氣憤道:「師父!」

  徐鳳年哈哈大笑,「放心,師父我是賊心賊膽皆無!」

  王生小心翼翼瞥了眼師父,將信將疑。

  後者回瞪一眼,不過沒什麼威勢便是了。

  少『女』展顏一笑,徐鳳年看著這位當年在東海畔撿來的徒弟,柔聲道:「劍道攀登,從來都是從簡到繁再從繁歸簡的一個過程,在那個關卡上,熬過去了,就是一馬平川,熬不過去,一輩子都只能在半山腰晃『蕩』。」

  王生除了背著那隻老黃留在武帝城的劍匣,藏有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九把劍,分別是細如柳枝的「蠹魚」、舊北漢儒家聖人曹野親自鑄造的「茱萸」,大奉朝道『門』散仙黃慈山的符劍「野鶴」,以及無名刺客在『春』秋早期刺穿過東越皇帝腹部的短劍「銜珠」,加上「隴頭」「九泉」「國祚」「雲靄」「丈冰」五劍,老黃的劍匣再一次裝滿九劍。除此之外,橫掛在腰後的那柄長劍則是大名鼎鼎的大劍「燕頷」,與武評胭脂評等榜單一起出爐的「大器評」,此劍得以躋身「五槍十刀二十劍」之列,位於二十劍第十一,重器總榜十八。至於少『女』劍客腰間懸佩雙劍,都是聽『潮』閣武庫珍藏,雖然不如於新郎在邊關戰事落幕後取走的「蜀道」,以及被

  徐鳳年贈予給當時身為流州將軍寇江淮的「扶乩」,但也算是聽『潮』閣內一等一的大器,「白練」,「百煉」,劍名諧音,頗為有趣。

  世間名劍皆靈犀,大多劍氣極重,王生自練劍起就是這副恨不得掛滿天下名劍的滑稽裝扮,就連早年跟隨白狐兒臉一起趕赴北莽歷練,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既能夠浸染劍氣以達到淬煉體魄的效果,也能後天改善先天根骨,最終與劍天然相親。王生雖不是姜泥、陳天元和南海觀音宗賣炭妞這些「不講道理」的天然劍胚,但也屬於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事實上少『女』的根骨天賦心『性』,每一樣都算不上世間最最頂尖,但是每一樣都不俗氣,這就足夠了,很夠了。

  三個半徒弟,那半個是魚龍幫的少年王大石,純粹是甩手掌櫃一般的散養,徐鳳年不想過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其餘三人,餘地龍氣運太盛,其實根本不用徐鳳年畫蛇添足,這個孩子當邊軍還真當上癮了,短短五六年的功夫,按照實打實的軍功,還真給他一步一步當上了幽州騎軍的校尉,陞官之快,令人咋舌。聽說寇江淮離開西北邊陲的時候,強拉硬拽也想帶著少年去京城享福,只不過餘地龍沒搭理,說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以後做什麼,再說。而呂雲長這個傢伙心『性』最為不定,野心卻最大,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離開北涼邊軍,單槍匹馬地在武帝城開宗立派,試圖成為第二個王仙芝。至於王生,最讓徐鳳年用心雕琢,否則也不會帶在身邊,他是一『門』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女』子鄧太阿」的,如今世間氣運潰散,絕大多數都瘋狂湧入了京城,與新趙室國祚慼慼相關,融為一體,所以世間武人在未來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很大程度就看這十幾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說竊取多少氣數了,餘地龍執意留在北涼邊軍,這就是莫大機緣,因為草原上耶律慕容兩大姓氏的氣運,都在向離陽京城流淌,餘地龍近水樓台,自然大受裨益,此等玄機,如今天下練氣士死得八**九,尤其是大練氣士更是凋零殆盡,是不太會有人能夠勘破天機並且願意道破天機的。

  兩人走向拴馬處,先前江畔遊人如織,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門』戶和紈褲子弟,這群人既去不了賞景最佳的『春』雪樓,也不願隨『波』逐流,就臨時搭建了一座粗糙結實的大木檯子,附近天然形成了一處坐騎和馬車簇擁扎堆的地點,有心思活絡的商賈就在那裡幫人照看馬匹馬車,在路旁打了幾十根木樁子用以拴馬,加上高『門』大族本就有成群結隊的健僕豪奴在那邊照看馬車,也沒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去偷馬。此時權貴子弟多已離去,只餘下三三兩兩的馬匹拴在木樁子上,都算不得什麼大馬良駒,這也很正常,世間頭等好馬,都在那幾支正在草原馳騁的邊軍屁股底下,次等好馬,也都養在了北涼兩隴牧場和薊州榆林在內的大馬場之中,再次等,則是給各地將種『門』庭瓜分了去,到了江湖的馬匹,可想而知。

  戴著一張生根面皮的徐鳳年和背匣佩劍加掛劍的王生一起走去,發現鬧哄哄的,起了爭執,原來是有位年輕公子哥,不小心丟失了商賈之前分發出去的竹牌子,此時回去取馬,就給商賈臨時僱傭而來的江湖草莽給刁難了一番,原本若是那個年輕人人情世故一些,其實也就是破費幾百文錢的小事,可到底是初出茅廬容易熱血上頭的少俠,臉皮薄又吃了掛落,幾個來回的推推攘攘,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身邊隨行的那位同齡『女』子如何都阻攔不住,那張清清秀秀的臉龐上滿是為難,不過倒是談不上如何驚懼恐慌。

  『混』底層江湖的,不比高高在上飛來飛去的神仙打架,既不是過江龍坐地虎,只不過是爛泥潭裡的小魚小蝦,難免滿身土腥氣,所以一向喜歡單挑,而且是老子帶著兄弟們單挑你一個人的那種。那個經不起逗『弄』的年輕刀客若是果斷拔刀也就罷了,說不定還能震懾人心,可不知為何年輕人拔刀出鞘一半,就好像記起了什麼宗『門』規矩,落在那些地痞遊俠兒眼中,當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繡『花』枕頭,對那位被殃及池魚的秀美『女』子,言語上就愈發輕佻下流。

  從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輕刀客眼珠子佈滿血絲,顯然已是怒極,整個人都在顫抖,但是握刀的那隻手,始終紋絲不動,很穩。

  一個人練刀至此境地,且不說出刀之後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壞,但是「意思」有了,也就意味著真正登堂入室了,以後練刀一途,路子只會走得越來越寬。

  但是如果膽敢在此殺了人,以廣陵道當下外鬆內緊的情形,恐怕這個年輕人腳下的路子再寬,可沒了腦袋,也是走不下去了。

  當年輕刀客看到那個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邊『女』子的『胸』脯,就徹底炸了。

  出刀之快,那些連半個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無賴,根本就看不清楚。

  那個嚇懵了的當地流氓呆若木『雞』,眨了眨眼睛,只瞧見一絲刀鋒就抵在自己眼前,額頭有些冰冷,也許是給刀尖刺破了的緣故。他很有大將風範地沒有絲毫動彈,當然不是真有刀鋒臨頭怡然不懼的膽魄,而是三條『腿』都嚇得軟了,實在走不動路。

  差點就一刀將人劈成兩半的年輕刀客也有些後怕,滿臉漲紅,神『色』複雜地轉頭望向那名雙指拈刀之人。

  徐鳳年雙指按住那柄好刀的背脊,微笑道:「這位少俠,以後脾氣可得改改啊,碰上這種不長眼的傢伙,道理講不通,就自報江湖名號和宗『門』幫派,多半管用。哪怕不管用,也別動輒殺人,官府衙『門』可不是吃素的。」

  年輕刀客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抽』刀,那名相貌平平的不速之客也順勢鬆開手指,前者放刀入鞘後,抱拳道:「受教了。」

  那名紅顏禍水的溫婉『女』子對徐鳳年笑道:「小『女』子『春』神湖大蛟幫高堂燕,家父高標遙,敢問前輩能否去往我家寒舍一敘?我爹最是喜好『交』納天下英雄,這才有了那座小有名氣的義氣堂,每蒞臨一位豪傑便擺放一張椅子,如今已有二十六把椅子。金錯刀莊的童莊主,近期更是受我爹盛情邀請,有可能出現,前輩若是肯去……」

  徐鳳年打斷了這名『女』子的言語,婉拒道:「我就不叨擾了,何況我在江湖上籍籍無名,哪有資格與那位『女』子刀聖在你們家義氣堂裡平起平坐,我們師徒二人還有急事,就先行告辭了。」

  『女』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似委屈似幽怨,但天然嫵媚的秋『波』流轉最深處,暗藏殺機。

  她很快笑道:「既然如此,希望前輩有空一定要去我們那裡坐坐。」

  徐鳳年看似毫無城府地開懷笑道:「一定一定,早就聽說大蛟幫新近撈起了一塊巨大如山的『春』神湖石,連『春』雪樓那邊也無法媲美,有機會必然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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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