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邙山遇故

知道雲定興這條線索,楊元慶倒不著急了,紅銹茶莊出事,齊王對死士必有調整,最好等這件事穩定下來再去調查,方可萬無一失。

從宇文府出來,時間還是上午,今天是祭掃祖父的日子,楊元慶便回客棧去找了他的隨從,眾人一同出城向邙山而去。

邙山位於洛陽以北的黃河南岸,屬於崤山支脈,延綿三百餘里,是洛陽的北方屏障,具有極高的戰略價值。

同時這裡也是道教聖地,相傳老子曾在邙山煉丹,山上建有上清觀以奉祀老子,每逢重陽佳節,上邙山遊覽者絡繹不絕,後來詩人張籍曾詩云:「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

由於邙山風水極佳,自古便有『生在蘇杭』死葬邙山』之說,加之它靠近古都洛陽,因此邙山又是帝王理想中的埋骨處所,『北邙何纍纍』高陵有四五。借問誰家墳,皆雲漢世主,。

這裡林木森森,蒼翠如雲,登阜遠望,伊洛二川之勝,盡收眼底,傍晚時分,萬家燈火,如同天上繁星,顧『邙山晚眺』又成為洛陽八景之一。

楊素的墓地早在他修建洛陽新都時便選定了,依山傍水,位於一處風水極佳的山彎內,一條小河從山彎內潺潺流過。

原來這裡叫做龍吸水,這裡一座低矮的山脊極像一條龍的脊背,探頭在河中吸水,楊素的墓地就在龍頸的位置,但楊素怕犯忌,便利用職權將這裡改名為錦鯉灣,但鯉有魚龍之變,因此楊素雖然謹慎,還是讓楊廣心中不舒服,不過他沒有說什麼,勉強默許了楊素之墓葬在這裡。

大半個時辰後,楊元慶帶著手下來到了錦鯉灣,此時已過了中無,但天氣還是很悶熱,秋老虎發威,中午時分酷熱難當,好在這裡樹蔭濃密,在山間行走,偶然有一陣涼風吹來,令大家精神為之一振。

「大郎,墓地還有多遠?」楊元慶見手下都有點元精打采,便回頭笑問道。

楊大郎在九名鐵影衛中年紀最大,年約三十歲,做事十分穩重,這塊墓地就是他陪同老主人楊素前來選定,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他一指前方開闊的林蔭道,「順著這條道一直向前,大約還有十要就到了。」

楊元慶見路旁有一座酒棚,位手頗多,有遊人在裡面休息吃飯,他便對眾人道:「大家先休息一下,喝水吃飯,等會兒再走。」

眾人早已飢渴難耐,楊元慶下了令,眾人紛紛下馬,牽馬向酒棚走去,現在天氣尚熱,還不到遊玩的時候,酒棚的生意並不太好,掌櫃見來了這麼多人,連忙親自帶著夥計出來招呼。

「掌櫃,把你吃的東西全部搬集來,我們都包了。

掌櫃連忙命夥計去準備,楊元慶見一名夥計去搬酒罈子,連忙道:「酒就不要了,給大家上冰水。」

「公子是來掃墓的吧!」掌櫃見楊元慶不要酒,便猜到子他的來意。

楊免慶點點頭又問他:「最近掃墓人多嗎?」

「前兩天是中無節,掃墓的人很多,不過今天一下子人就少了,早上就過去一批人,是給楊司徒掃墓,好像都是楊家族人。」

「你確定是楊家族人?」楊元慶有點奇怪,聽楊巍說,楊府中人昨天就來祭過墓了,怎麼今天又來?

「應該是,不過聽口音不是京城人,或許是從老家趕來,大約有二十幾人。」

楊元慶不想在墓地碰見楊府中人,不過弘農楊氏問題不大,彼此都不認識。

夥計端來了冰井水和一盤盤的胡餅,井水冰冷徹骨,喝得眾人大呼過癮,十幾名手下風捲殘雲般地大吃起來。

這時,林蔭道上來了一輛馬車,左右跟著幾名騎馬隨從,他們在酒棚邊停下,隨從看了一眼酒棚,便向車內稟報道:「老爺,還有空位。」

車簾挑開一條縫,露出一名老者的臉龐,他看了一眼酒棚,便搖搖頭道:「人太多了,咱們再向前走走。」

楊元慶愣住了,那老者的眼睛和聲音都異常熟悉,當馬車剛啟動,楊元慶忽然想起來了,連忙大聲喊道:「高相國,是你嗎?」

馬車停下,車簾拉開,露出一張神采奕奕的臉龐,果然是高頰,高頰也認出了楊元慶,不由呵呵笑了起來,「原來是小楊將軍,當真是有緣,我酒又見面了。」

一名隨從連忙將高鎮從馬車裡扶下來,高鎮當年從賀若弼口中察覺到了一場政變要發生,他連夜逃回渤海原籍,也因此撇清了和仁壽宮事變的關係,去年楊廣正式即位後,又重新將高崩召回朝中為官,官拜太常寺卿,負責天下禮樂,以高鎮治國之大才,卻負責禮樂,滿朝文武都為之抱不平,認為是大才小用,高鎮卻不以為然的仍舊低調做官。

今天他也是來給楊素祭墓,正好遇見了楊元慶,令高鎮心情非常高興,楊素死後,高頰對楊家已經不太關心了,他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楊元慶這個從小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小神童,幾個月前他去拜訪裴矩,提到楊元慶,裴矩也是讚不絕口。

高鎮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但精神依然很好,保養得也不錯,步履矯健,頭髮也只有幾根白絲,黑鬚飄飄,就像一個五十餘歲的人,楊元慶還記得自己五歲時見到他,就像就是這個樣子,已是十幾年過去,他居然未顯老相。

兩人相對而坐,掌櫃給他們上了一壺茶,高鎮感慨道:「元慶,上一次見你,好像是開皇十九年,我們已近七年未見了,元慶,你馬上要十八歲了吧!」

楊元慶點點頭,端起茶壺給他杯子倒滿,笑道:「高相,聽說你又入仕了?」

高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笑道「我本想平平靜靜終老,可他又想起我,我又能怎麼樣呢?不來嗎?恐怕會連累我的子女,只能再做幾年,我已六十有五,準備在七十歲時正式退仕。」

楊元慶笑了笑,「這主要是高相德高望重,門生遍佈天下,天下各州各郡的太守縣令,稱高相為師者儼如過江之鯽,連我祖父也說,若沒有高相當年舉薦,他也不可能得高位,聖上要穩定朝綱,安撫天下郡縣州官當然需要把高相請出來……」

楊元慶對高穎的評價並不為過,歷史上稱高頗為六賢相之一,周之興也得太公,齊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強也得商鞅,後周有蘇綽,隋氏有高頰,得此六賢者,上以成王業,興霸圖,次以富國強兵,立事可法。

楊廣殺高穎是他平生所犯下的最大一樁錯誤,以至於天下喊冤,盡失士人之心,高鎮之死,儼如隋之鼎國棟樑轟然倒榻。

高頒搖搖頭,歎息一聲道:「雖蒙聖上重新啟用,但才出仕兩年,我便把聖上得罪了。」

「怎麼會呢?」楊元慶驚訝地問。

高鎮歎口氣道:「聖上喜歡音樂,便下旨將從前的周、齊、陳、梁的樂家子弟都遷入京城,編為樂戶,專門從事散樂器樂,以增加京城的繁華,我就勸諫聖上,大隋建朝已二十幾年,從前的音樂早已廢棄,這些樂人子弟都已各自有營生,現在一紙詔書,忽地命他們重拾舊業,又有幾人能懷真本事,不過濫竽充數罷了,耗費國力、擾亂民生不說,還不倫不類,遺笑後人,結果聖上極為不憂,狠狠訓斥了我一頓,說我再敢妄言,就定我重罪。」

楊元慶知道高鎮是治國大匠,隋王朝的繁盛,一半都可以說是他的功勞,但高頰在權力鬥爭方面卻並不擅長,如果他擅長,楊勇也不會那樣慘敗,高頰顯然沒有發現自己的危險,他沒有看透楊廣召他重新入仕的真正目的。

但有些話楊元慶不能明說,他只能含蓄地提醒高頰,「高相既已年邁,不如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不要再留在朝中了。」

高頰是個極聰明之人,他一下聽出楊元慶話中有話,便連忙問道:「你聽再什麼消息了嗎?」

楊元慶見周圍無人,便低聲道:「自古伴君如伴虎,虎有噬人心,三年方下手,我只勸高相一件事,如果長寧王有難www.Tianyashuku.com,高相要立刻辭職,否則高相之命難保。」

長寧王就是前太子楊勇的長子楊儼,當年楊廣殺了兄長楊勇和三個兒子,卻留下了其他八個兒子,現在都已經漸漸長大,楊元慶估計楊廣隱忍了近三年,皇位已坐穩,動手的時機就快到了,同時所有的太子舊人都會被誅殺,楊元慶對高崩頗為敬重,他不忍高穎也遭此不幸。

楊廣手下人才濟濟,何需一個高穎,把他召進京為官,無非就是不想放過他,伺機除之。

高鎮捋鬚沉吟道:「我看聖上也是雄才大略之人,雖然剛愎自用,不聽諫言,但也不至於如此狠毒吧!」

楊元慶也不想多說什麼了,到時候高鎮自然會明白,他便拱拱手笑道:「先不說此事,我要去祭掃祖父,高相一同去嗎?」

高鎮點點頭,「我正是去拜祭你祖父,時辰已不早,我們走吧!」

眾人紛紛收拾東西,翻身上馬,陪同著高頰的馬車,一同向楊素之墓而去。

楊元慶將三炷香供奉在祖父墓前,他跪倒在地,眼含熱淚,向祖父之墓重重磕了三個頭,哀思難抑,祖父臨終時他未能守在身邊,成了他終身之遺憾……

……
《天下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