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 十八年

    「啊!!!!!!!!」

    鳳凰握緊雙拳,仰頭看著天空,發出了一聲尖叫。匡啷一聲,將面前的一個水盆打翻,水灑在了她那雙還沒有換下的蕭家的布鞋上,鳳凰也毫不在意。

    這一聲尖銳的叫聲持續了很久,直到憋足的一口氣全部喊完,似乎才將胸中的鬱結發洩了幾分。

    這是一個蕭家鎮裡的小院,典型的南方鄉村的那種低矮的農家小樓的建築,院子裡還有一口水井。

    鳳凰的身後,高矮胖瘦的四個男人站在那兒,都用一種帶著惶恐的眼神看著鳳凰。這正是鳳凰手下,那四個「異能界大大有名的」四大廢柴。

    「呃……小姐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

    「嗯,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惹她為好。」

    「真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跑回蕭家來。」

    鳳凰似乎沒有聽見身後四個手下的交頭接耳,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將氣息平穩了下來。

    見鬼,真是見鬼!

    我為什麼要跑掉?!該心虛的人不應該是我啊!

    可內心深處,一個潛意識的聲音已經代替自己回答了。

    因為我不自信,我擔心,我害怕!我不敢面對!我之所以那麼狼狽的快速跑掉,是害怕,害怕萬一那個小子真的說出分手的話來……那樣的話,鳳凰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當場瘋掉,所以……她跑掉了。就像一隻遇到危險的鴕鳥,把腦袋塞進了沙子裡,自欺欺人的跑掉了。跑掉了之後,萬一陳瀟那個小子真的說出什麼絕情的話,自己聽不見……就可以當它不算數的!

    是……是不是這樣?

    鳳凰有些心虛的想著。

    …………………………………………「唉……」

    陳瀟歎了口氣。

    廂房裡的一張大床上,三個女孩並排躺在一起。

    蕭雀兒在最裡面,中間是張小桃,外面是蕭情——當然了,陳瀟現在還不知道蕭情的名字。

    該怎麼辦?

    陳瀟在猶豫中。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蕭老太爺和兩個年輕的後生一起走了進來,一看見院子裡凌亂的場面,老太爺皺了皺,立刻頓住了腳步,瞥了一眼兩個隨從,揮了揮手:「都出去,沒我的吩咐,不許進院子。」

    兩個蕭家的後生一句話不敢多嘴,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表情有些古怪,趕緊掉頭出去,臨走還把庭院的門關上了。

    老太爺瞇著眼睛看了看院子裡——樹斷了,牆倒了,房子塌了一半……哼,陳瀟這個小子在玩什麼?

    他走進了邊上的廂房,就看見了陳瀟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表情怪異的看著自己,彷彿有些心虛。

    老太爺張了張嘴,正要詢問,眼神越過了陳瀟看見了床上並排躺著的三個女孩子,老爺子頓時愣住了,看見了陳瀟已經漲紅的臉,老太爺的眼珠轉了轉,忽然就顯得有些曖昧,擺手道:「不用解釋……嘿嘿,看來你有不少麻煩啊。」

    說著,老太爺負手走了進去,站在床邊看了一眼。然後他笑了:「小雀兒這個丫頭又來找你麻煩了?嗯,蕭情這妮子也偷偷跑回來啦,嘿!我吩咐過不許告訴她,不過看來一定是小雀兒這個丫頭偷偷違抗了我的命令,哼哼,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真以為我不忍心處罰她了。」

    老爺子的兩隻眼睛瞇成兩條縫,縫隙裡流露出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陳瀟。

    「這個……我什麼都沒有做……」陳瀟苦笑著解釋了一句。

    「哦……讓我猜猜,一定是蕭雀兒這個丫頭告訴了蕭情,然後帶著蕭情來找你。嘿……蕭情這個丫頭對你明顯有情義,顯然不是來找你麻煩的。而是匆匆跑來見你的……可是呢,看見院子裡的這個姓張的小丫頭,然後就打翻了醋罈子,對吧?小雀兒和蕭情丫頭兩個妮子都是練武的,幾個女孩子爭風吃醋,把院子裡打得亂七八糟。嗯,你夾在中間無可奈何……唉,最後大家都暈過去,是你把她們弄暈了,是麼?」

    老爺子看來果然是一條老狐狸,這麼一猜,居然就猜中了好幾分。只不過,就算他再有城府世故,也絕對想不到中間卻漏算了有鳳凰假扮蕭情,然後鳳凰忽然離去,蕭情又忽然回來,引起了陳瀟誤會的一段……不過,爭風吃醋這一段,倒是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老爺子看了一眼陳瀟,忽然搖了搖頭:「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弄的這麼風流多情,唉,你們這些娃兒啊!」

    他想了一下,指著床上的三個女孩:「你把她們放在一起怎麼可以?萬一醒來了,豈不是又要打起來?」

    「啊……那我該怎麼辦?」陳瀟瞪圓了眼睛。

    「蠢!」老爺子敲了敲陳瀟的腦袋:「這個……張女娃兒抬回她自己的房間裡去,嗯,小雀兒我讓人把她送走,哼,本來和她沒什麼關係的,她搗什麼亂,這次看我不罰她閉門一個月!」

    可憐昏迷之中的蕭雀兒同學,卻不知道在不自覺之中,審判已經做出了。

    老爺子既然開口了,陳瀟正手足無措,趕緊就照辦了,很快將張小桃抱走,送進了她自己的房間裡,然後老爺子喚來了兩個蕭家的女僕,將蕭雀兒抬了回去。

    最後房間裡的床上只剩下了蕭情一個人,陳瀟表情僵硬的站在那兒,還沒說話,老爺子忽然往床邊一站,看著床上的蕭情,冷笑了一聲:「小丫頭,還想裝到什麼時候?你老太爺可還沒老糊塗呢。」

    床上的蕭情其實已經醒來了——她又不是被打暈的,而是聽了陳瀟忽然的「表白」,一顆少女的心思過於激動,長久以來的夢想忽然達成,情緒激動之下才暈了過去,不過畢竟練武的人體質好,片刻就醒轉過來了,只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老太爺和陳瀟都在房間裡,蕭情心中羞赧,即怕老太爺的懲罰,又有些羞於面對陳瀟,只好順水推舟的繼續裝暈了。

    可老太爺是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蕭情的裝暈,直接就點破。

    蕭情的一張臉頓時羞紅,只好睜開了眼睛,咻的一下跳了起來,委委屈屈的站在床邊,頭也不敢抬,更不敢看陳瀟一眼。

    「好了好了。」老太爺畢竟最寵這個女孩,歎了口氣:「我也沒想懲罰你。唉……之前讓大家不告訴你,我也是有一些其他的安排。卻沒想到小雀兒那個淘氣包壞了我的事,這事情不怪你。咳咳……」

    老太爺喘了兩口氣,苦笑道:「我也不問你怎麼回來的了,嗯,我有些話和陳瀟說,你先下去休息吧。」

    蕭情聽了老太爺的話,卻不挪腳步,站在那兒,手指捏著衣角,一聲不吭。

    她終於找到了陳瀟,而且剛才還彷彿做夢一般的聽見了陳瀟對自己的「告白」,一顆心幾乎快活得快要爆開了,這個時候,心中絕對不想和陳瀟分開的,要她現在離開,心中自然是萬萬不肯。

    看見蕭情不動,卻抬起頭來偷看了陳瀟一眼,老太爺如何不知道這個女孩兒的心思?歎了口氣,笑道:「罷了,你們小別重逢,我也不是老古板……你不想走就待著吧,嗯,我口渴了,你端兩杯茶過來吧。」

    蕭情這才臉色一喜,歡天喜地的跑了出去,走之前,還深情的望了陳瀟一眼。

    等蕭情離去了,陳瀟卻忽然長長的舒了口氣,他臉色遲疑了一下,終於低聲道:「老爺子……這位女孩,到底是什麼人?好像是和我……」

    「啊!」老太爺一拍腦袋:「我倒是差點忘記,你失憶了,恐怕也認不得蕭情了吧。」說著,老太爺古怪的一笑,看著陳瀟:「唉,蕭情心中對你自是大有情義,你卻連人家是誰都記不得了,這樣豈不是太叫人傷心?」

    陳瀟摸了摸兀自還有些疼痛的嘴唇,苦笑了一聲,沒說話。他卻不知道,這個叫蕭情的女孩,並不是方纔那個讓自己嘴唇疼的女孩了。

    「這是你未來的媳婦。」老太爺歎了口氣:「這門親,是你還沒出生就定下的。」

    未婚妻?

    陳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嘿嘿,小子,你放心,雖然她姓蕭,你母親也姓蕭,不過不是一房一系的,祖上三代的血緣其實就很遠了,不妨事的。」老爺子笑瞇瞇的指了指房間裡的椅子:「坐下來,宗會就要召開了,也差不多是告訴你一些事情的時候了。」

    陳瀟聽出了老爺子話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漸漸有些嚴肅,就坐了下來。

    「這個故事有兩個開頭,你想聽哪一個?」

    老爺子坐了下來,將手裡的龍頭枴杖隨意的放在了一旁,笑瞇瞇的看著陳瀟。

    「呃?我不明白。」

    老爺子笑了笑:「罷了,先說第一個吧,我們蕭家本來在北方,也算是名門旺族,祖上也做過一品大員。至於嶺南這一支的來歷,你這些曰子看了族譜,應該也是瞭解了嶺南蕭家的來歷了。而嶺南蕭家這一支,當年之所以從北方遷徙到這裡來,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族譜第一頁上,你看到的那個女子的名字——蕭明月!」

    陳瀟默念了這個名字兩遍,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來。

    「嗯,蕭明月……這位女子,可算是我蕭家的一位奇人了!這個故事且不和你說,算起來,和你的關係也未必太大。不過有一條,你卻是一定要知道的……就是,你的未婚妻,蕭情,其實從血緣上來說,並不能算蕭家的直系,應該算是外繫了……她是蕭明月的後人。蕭明月的後人一直很特殊,每一代傳呈,都保留了蕭姓。而蕭情的父親叫什麼,我都不知道。只是,在十八年前……」

    說到這裡,老爺子忽然摸了摸腦袋,臉色有些怪異:「這故事太過匪夷所思,唉,我也是老糊塗了,說起來都是一筆糊塗帳。嗯,兩個開頭,一個在一百年前,一個則是在十八年前……我看,我們還是從一百年前的那個開口說起吧。」

    說完,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了一件東西,卻是一塊綢子,層層打開,裡面包裹著一件東西。

    落入陳瀟眼中的,是一柄短刀。

    刀刃已經滿是銹跡了,上面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紅綠之色,顯然是血跡……只是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歲月,已經氧化得不像樣子了。

    老太爺示意了一下,陳瀟雙手接了過來,就看見在刀柄上,彷彿是人刻出來得一個字。

    「田?」

    「嗯,是『田』字。」

    蕭老太爺瞇著眼睛:「一百年前,當時還是我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們蕭家還在北方,當年歷史動盪,正是改朝換代,時代變故的大格局。蕭家也是動盪不堪,而那個時候,我們的蕭家出了一個奇女子,就是蕭明月。算起來,蕭明月還比我的父親高了一輩。算起來,我父親都算是她的族侄。」

    「蕭明月的故事,我知道的不多,也就不和你多說了。只是我嶺南一支的由來,卻和她大大有關。當年,北方的蕭家分崩離析的時候,已經離開了蕭家多年的蕭明月忽然回來了,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奇人,那位奇人,自稱是蕭明月的朋友,他姓田。

    那位姓田的先生,我當年沒有見到,不過我父親卻告訴我,那位姓田的奇人,神通廣大,一身本事震古爍今,讓人無法想像,簡直就是活神仙一樣的存在。當年蕭明月回家探望,得知了蕭家的困境,就說服了她一族的兩位兄弟,離開北方南下躲避戰亂。而南下的路途之中,遇到過不少危險和困境,幸好那位姓田的奇人一路陪伴,有他出手襄助,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最後都是逢凶化吉。一部分蕭姓的人來到了嶺南,在這裡紮下了根來生存。

    更重要的是,蕭家本來是官宦世家,可是在戰亂的年代,文弱的讀書人哪裡有本事自保?那位姓田的奇人,在蕭家待了半年,留下了幾套武學,還親手教了幾個徒弟,這才有了我們蕭家的武功!可以說,所謂的蕭家拳,蕭門的武術,其實都是那位姓田的奇人所創。」

    老爺子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當年我還沒出生,不曾見到過那位奇人,只是我出生之後,聽父輩說起,心中每每還有些疑慮。後來自己年紀成長之後,學了蕭家的武術,漸漸覺得其中博大精深,對當年的那位姓田的奇人,也是越發的崇敬了。

    那位田先生,在蕭家待了半年之後,就和蕭明月一起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留下了這柄短刀,說將來蕭家如果遇到有什麼過不去的困難,就拿著這把刀去上海江浙一代,在報紙上登一個啟事,然後他自然就會相見,只要去的人把這把刀拿出來,他就一定會幫忙。

    只是後來,蕭家在嶺南發展順利,也沒有遇到什麼困難。而且……算起來,當年那位姓田的奇人年紀已經不小了,等我長大之後,算了算年代,以為那位田先生多半不在人世了,這件事情就淡忘了下來。

    一直到十八年前的一天夜晚……」

    說到這裡,老爺子忽然頓住了,輕輕的將那把刀拿了回來,重新用綢子層層包好。

    「我父親當年死於戰亂之中,在對曰的那場國戰之中,聽了昔年的一位林崑崙大俠的召喚,和三山五嶽的各路豪傑一起去打曰本人,結果死在了戰場之上。後來我繼承了家主的位置,就一直到現在。我這一輩子,練武算是嶺南蕭家之中天賦最好的,蕭家的武術,我算是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很多年下來,我幾乎未逢對手,總覺得,除了昔年的那位名滿天下的林崑崙大俠之外,這華夏神州,只怕沒有我的對手了。可就在十八年之前的一天晚上,我才明白,這夜郎自大,是何等可笑,嘿嘿!」

    老爺子忽然輕輕一笑,隨即沉下臉來。

    「那年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房間裡練氣,只不過是轉眼的功夫,就看見了床頭多了一樣東西,我心中大驚,走了近了一看,卻發現是一個襁褓!裡面裹著一個年幼的女嬰!

    我當時心中的震撼是無法形容的。以我當年的武術造詣,那種飛花摘葉也能傷人的傳說境界自然是達不到的,但是也絕對不可能房間裡忽然被人丟下一個嬰兒卻都沒察覺!可就在我低頭看這嬰兒的時候,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說『這是蕭明月的後代。』

    我轉過身來,就看見一個中年漢子站在那兒,留著絡腮鬍子,就那麼從容的站在那兒,平靜的看著我,然後他對我說,他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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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