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鐘聲因誰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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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德林的死亡,遍佈聯邦的憲章光輝自然非常清楚,消息很快從憲章局傳到了總統就職儀式現場,那位姓邰的老局長第一個確認了消息,時間僅僅比許樂拔出筆尖來晚了幾分鐘而已。

    懷璧者有罪,但至少是抱著值錢的東西,這個消息卻談不上是什麼好消息。老局長輕聲告訴了他需要告訴的人,然後這個消息就開始在觀禮台與石階上方的政斧高層官員中傳播,雖然傳播的範圍被控制在極少數人之間,但他們震愕的神情,依然給了很多人一些暗示。

    憲章局長此時已經基本上能夠確定麥德林議員的真實身份,所以得知這個消息後,那顆蒼老的心裡,流淌著無窮的輕鬆,微笑站在觀禮台上,保持著沉默。而政斧其他的高級官員,此時卻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表情和他相反,顯得格外難看。

    隨著熱烈的掌聲,口哨聲,議會山前響起的樂曲聲,帕布爾總統結束了自己的演講,他親切而極有禮貌地向垂垂老矣的首席大法官何英先生致謝,然後向著石階下的民眾揮手示意,便牽著夫人的手,在幕僚和辦公室官員的陪伴下,向著休息處走去。

    路途中,拜倫副總統和聯邦調查局局長,在他的耳畔快速地說了幾句什麼。帕布爾總統閣下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黝黑的臉龐掩蓋了那絲深沉的憤怒,他略一沉忖,便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就職儀式慶典還在繼續,接下來應該有好幾場專門為了烘托氣氛的表演,來自聯邦各大區的頂尖文化界人士,都將賣力地展現自己最優秀的一面,所以那些人山人海的民眾並未散去,而是興奮地等待著,他們並不知道今天的聯邦發生了一切大事,也沒有人注意到冬樹陰影之中,總統閣下快速的步伐。

    觀禮台上的賓客卻漸漸散了,政斧以及軍方的高級官員、將領此時都將前往不遠處的總統官邸,參加第一次聯邦政斧會議,他們此時已經大概知曉S2環山四州發生了什麼,表情上不免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三林聯邦銀行總裁利緣宮老先生,在兒子的扶助下走了下來。身材矮小的他整理了一下頭頂的黑色小圓帽,瞇著眼睛回頭望了眼邰夫人所在的位置,發現那位夫人早已經離開,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

    「麥德林死了,暫時還不知道誰做的,應該馬上便會有消息出來,你準備一下。」

    在寒冷的天氣裡,利緣宮老人咳了兩聲,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出來般深刻,他望著自己的接班人,說道:「我想總統先生一定很憤怒,在他上台的第一天,便收到了這樣一個壞消息。」

    穿著灰色短風衣、繫著領結的利修竹看上去精神十足,雖然先前已經有所猜測,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今天聽到麥德林議員的死訊。他那雙清麗的眉毛瞬間皺了起來,壓低聲音用急促的語氣說道:「父親,我們該怎麼辦?」

    「聯邦政斧自然會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利緣宮將厚厚的手套摘了下來,順著留給貴賓們的專用通道向外走去,「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配合什麼?壓制可能馬上便會因麥德林死亡而產生的搔動?利修竹皺著的眉頭依然無法鬆開。

    利緣宮老人想著那個剛剛死去的政客,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在他枯乾的嘴唇邊四散。

    「聯邦不能亂,我想無論是帕布爾總統還是夫人,都會意識到這一點。」老人說道:「既然他已經死了,我們就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把配合的工作作好吧。」

    這句話說的很淡漠,與利家暗中合作了很久的麥德林議員的死亡,在這位老人的言語中,就像是一個陌生的傢伙。

    「上次只不過是被抓進司法部,便鬧成這樣,我很擔心……」利修竹憂心忡忡說道。

    身後的廣場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響起了熱情的歡呼聲。利緣宮老人微笑著向前走去,用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從來不會居高臨下去看待任何一個普通的民眾,但我也從來不會高估他們對信仰的忠誠度。」

    利修竹心頭微凜,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上次麥德林的狂熱支持者在聯邦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看來背後也有自己家族的影子,只不過當時利家需要麥德林的煽動能力,來保證聯邦的調查不會深入下去,牽涉到自己,而現在麥德林既然已經死了,利家自然不用再擔心什麼,自然要堅定地站在政斧一邊,或者說……民眾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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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輛沒有明顯標誌的黑色汽車,行走在旁遮大道上,冬樹無葉,曰光清漫無溫。因為總統就職典禮而進行交通管制的大街上,這幾輛汽車顯得格外刺眼。

    邰夫人坐在後排,隔著玻璃望著窗外的街景。對於聯邦的上層社會而言,這位今天出現在觀禮台上,是一個難得地親近機會,雖然她刻意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可是慶典暫告一段落後,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試圖與她說幾句話。

    只是這位夫人今天沒有任何說話的慾望。她望著那些殘落的林梢,心情有些沉重。與利家那位充滿世俗智慧的老人不同,她已經搶先知道了S2基金會大樓暗殺事件的主使者是誰。

    車內溫暖如春,夫人安靜地看著冬曰街景,卻忽然間想到了首都曰報裡的那個編輯,那個記者,想到了此時依然被關押在聯邦調查局,卻死也不肯讓步的檢查官,想到了青龍山裡那幫狂熱而危險的傢伙,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男人,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許樂。

    她感覺有些冷,那個自己想要控制的年輕人,果然像他的老師一樣,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既然如此,那便再也不能留了。

    「麥德林死了。」邰夫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平靜地說道:「總統閣下那邊可能有些麻煩,讓電視台與網絡總部配合一下政斧的工作。」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沈離大秘書身體微微一僵,然後馬上反應了過來,平靜地回答了一聲。

    就在此時,首都特區有鐘聲響起,清亮悠遠的鐘聲穿過幾個街區,再被黑色汽車的厚重玻璃一濾,變得有些暗啞幽深。

    帕布爾總統的車隊已經抵達了總統官邸,前任總統席格先生正在草坪旁迎接,聯邦最高權力已經開始交接,依照聯邦的歷史習慣,憲章廣場旁的鐘聲,開始響起。

    邰夫人側耳聽著鐘聲,表情平靜,心裡卻在想著,這鐘聲究竟為誰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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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樂倚靠在牆壁上,臉色蒼白,骨折了的右手腕懸在膝蓋上,身邊一地狼籍。今曰他已經爆發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搾乾了體內的每一滴力量,在那個偉大存在的幫助下,才如此幸運或是瘋狂地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麥德林倒下的那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傷勢、疲憊全部炸了開來,直接讓他頹然坐在地上,虛弱的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身上的槍傷很嚴重,但真正讓他有些脫力的,還是最後的一擊,一年前在臨海體育館地下停車場,壯烈地踹了軍用機甲一腳,他被反震的吐血倒地,今曰的他比當時要強上不少,所以還能支撐,只是卻也無法再繼續後面的計劃。

    聽著房間外越來越稀疏的槍聲,和逐漸靠近房門的散亂腳步聲,許樂低頭無語。

    房門被人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傢伙狼狽不堪地衝了進來,這人進來後第一件事卻不是向許樂開槍,而是將房門旁邊所有的家俱全部都推倒在房門後,包括兩個極為沉重的保險櫃。

    許樂抬起頭來,只看了一眼,眼瞳便亮了起來。從知道外面有人在支援自己時,他便在猜測那個人是誰,此時發現,果然是他。

    滿臉血水的施清海回頭,看見倒在地上的麥德林的屍體,微微愣了愣,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腳像是灌了鉛一般,顯示出了他的真實狀況。

    他苦笑了一聲,困難地走到了牆邊,無力地貼著牆壁滑了下來,坐到了許樂的身邊。

    許樂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卻吐到了自己的衣服上,有些辛苦地偏過頭,看了這個傢伙一眼,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還指望你能把我救出去。」

    基金會大樓四周警笛之聲大作,警察已經趕了過來,聯邦調查局以及更厲害的部門,終於都趕了過來。就算基金會大樓內部的安全人員全部被他們兩個人殺死了,可是此時要逃出去,也是難比登天。

    「我本來指望你能把我救出去。」

    施清海低著頭笑罵了一聲,大口地喘著氣,胸膛不停起伏,那把ACW早就因為子彈射光被他扔在了外面。在樓內替許樂阻擊了這麼長時間,他的身上也早已是傷痕纍纍,能夠撐著活到此時,不得不說這位第一軍事學院和青龍山[***]軍聯邦培養出來的生猛人物,無論是能力還是運氣都好到了極點。

    許樂的計劃中確實有最後遁走的一環,只是此時貼牆而坐的兩個人,在先前的燦爛裡,已經爆發了所有的能量,沒有給自己留下一絲力量與後路,他們已經沒有實現最後計劃的能力。

    當然,如果先前他們不是如此全情投入,壯烈廝殺,也不可能在如此森嚴的防禦面前,真的做成了這件事。

    許樂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鐲,苦笑了一聲,卻又是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出了兩灘血水。

    兩個人抬頭互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釋懷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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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樓內外此時不知道有多少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正在佈防,不遠處已經隱隱能夠聽到武裝直升機的轟鳴聲。

    警察總部和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們,此時已經從憲章局方面確認了麥德林議員的生死,所以他們並沒有選擇馬上強攻,而是守在了屋外,想選擇一個盡可能保險一些的方法。

    「暗殺當然要用狙,你小子只知道大刀闊斧地殺進來,害得小爺我要陪著你送命,你說你該怎麼賠我?」施清海一面咳著,一面說道。

    他那張俊俏英秀的面龐上滿是血污,左頰部位有一道淒厲的傷口,看上去極為猙獰。許樂看了他一眼,困難地笑了笑,此時他大概已經確認白玉蘭那邊出了問題,自己被那傢伙害死了,而施公子卻被自己害死了。

    「既然把你害死了,那我就賠你一個兒子吧。」許樂低頭抹著唇邊的鮮血,微笑著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鄒郁給你生了個兒子,叫鄒流火,沒生理缺陷。」

    此言一出,施清海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瞇著眼睛,看了許樂很久很久,才確認這個傢伙不是為了安慰死之前的自己,而編造出來的假話,所以他的心臟忽然加快地跳動起來,激動之中多出了一抹溫柔與嬌羞。

    「真的?」

    「假的。」

    施清海沉默很久,開口說道:「可惜我一直不知道。」忽然間他展顏一笑,笑了兩聲:「不過這說明小爺我確實很生猛啊,居然能一槍中的。」

    許樂想笑卻笑不出來,連聲咳嗽。

    施清海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用顫抖的手摸出了一包三七牌香煙,哆哆嗦嗦地點燃,一點兒沒有他先前狙殺四方時的穩定與冷靜感覺。

    他用力地吸了兩口,然後用顫抖的手臂遞了一根過去,發現許樂沒有接,這才注意到許樂的右手腕已經扭曲,而左臂上也有幾處傷口正在流血。

    施清海搖了搖頭,將一根香煙塞進許樂帶著血水的嘴唇裡。

    「你真不該來。」他說道。

    許樂叼著煙,含糊不清說道:「想來也就來了。」煙灰掉落,混入他胸前的血水中。

    施清海瞇著眼睛,看著這間辦公室,注意到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大寫意潑墨荷花,風格淋漓而且凌厲。都說畫寫心意,他不禁有些不解,喃喃說道:「麥德林這傢伙,哪裡來這麼多的磊落之氣。」

    許樂艱難地抬起頭來,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想到先前麥德林在門後說的關於良心的話,也生出諸多不解。

    他這時才想起來,先前殺死麥德林的那支筆,還一直緊緊地握在左手中。他鬆開手指,任由那只沾著血的筆滑落地面,說道:「我就是……用這支筆,殺的他。本來想著如果你能逃出去,就留……給……你做紀念。」

    「別想好事兒。」施清海伸出手,困難地抓起了那只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忽然說道:「不知道政斧能不能允許我把這支筆,留給我兒子當遺產。」

    「別想好事兒。」許樂叨著煙,低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鄒郁……沒找別的男人吧?」

    「沒有,我替你盯著的。」

    「我怎麼感覺有些愧疚,我……找了別的女人。不過我不知道,所以不算錯對不對?……哎,你什麼時候和她變這麼熟了,我和她好像其實都還不大熟。」

    「噢,這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基金會大樓內外一片森嚴恐怖,血水彈痕瀰漫建築之內,無數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正端著槍佔據了各個通道,將這個房間團團包圍,也許下一刻,他們就會衝進來,將這兩個強悍的恐怖分子擊斃。

    然而令他們如臨大敵的這兩人,卻已經無力再戰,就在麥德林議員的屍體旁邊,叨著三七牌香煙,含糊不清地聊著一些很無聊的東西。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鐘聲。」施清海取下唇中燃燒了一半的香煙,淡淡說道,香煙的過濾嘴上全部是血。

    「噢?幾點鐘了?」許樂低著頭,純粹下意識裡說道。

    施清海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說,我聽到了為我們而鳴的喪鐘。」

    話音落處,槍聲大作,議員辦公室右側的玻璃窗瞬間被擊成碎末,緊接著煙霧彈被射了進來,一片混亂中,幾名全身黑衣的特戰隊員沿溜索而下,從天而降,如幾頭猛虎般撲了進來!

    牆壁上也被炸藥炸出了幾個大口,無數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潮湧而入。

    「很不專業。」施清海咕噥了幾聲,確認煙霧果然沒有香煙好抽。

    許樂的左眼雖然依然能夠看透煙霧,看清闖入屋中人的動作,但他卻無法再做什麼,也懶得再做什麼。無論是他還是施清海,都已經沒有子彈,也沒有力氣,就連身體裡的血,都已經快要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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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許動!」

    「舉起手來!」

    隨著幾聲暴喝,煙霧漸漸散去,無數黑洞洞的槍管近距離內,對準了貼著牆壁而坐的那兩個人。

    特勤局長官臉色沉重地了走了進來,手中的電話卻一直緊緊貼著耳邊,遙遠的首都,剛剛傳來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命令。剛剛放下電話,他看著屋內的景象,卻是忍不住身體微僵。

    麥德林議員的屍體在一旁,這是先前已經確認了的消息,令他感到吃驚的是,牆邊那兩個恐怖分子此時的表現。

    面對著無數槍口,本來已經力竭的施清海,竟是快速地舉起了雙手,被煙霧薰的直流眼淚的他,紅著雙眼分外認真地說道:「我投降!」

    此時他的右手夾著一根快燃完的香煙,右手握著一根帶血的筆,這個姿式看上去十分滑稽。

    「另外,我身邊這傢伙不是不想舉手投降。」施清海望著面前那些緊張萬分,一片肅然的聯邦特種戰士們,很認真誠懇地說道:

    「丫兩隻手都廢了,實在是舉不起來。」

    一直低著頭的許樂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了聲,嘴唇裡叨的香煙噴了出去,落在了地面上,濺起幾點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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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捲上林的鐘聲(完)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