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結束的方法

    該講的故事,該理清的脈絡,通過三個人閒聊般的敘述,清晰地擺在了深色的原木地板上,房間裡回復安靜,盤膝坐在地上的三個人,不像身前的紅泥茶杯般張著嘴,卻像茶杯一樣沉默。

    很久之後,大師範再次將輕柔的白袍向下拉攏,遮住先前因激動而袒露的修長雙腿,看著許樂和鍾煙花,帶著一種莫名情緒問道:「我說,像這麼大一件事兒,這麼生猛一事兒,我們三人就像吃完飯沒事兒干的閒人,坐在沙發上嘮明星緋聞就嘮完了,會不會顯得對歷史有些不夠尊重,對前人有些失敬?」

    「那不然怎辦?」許樂低著頭悶聲回答道:「難道我們要搞一個宇宙雙方聯合新聞發佈會,請懷夫差和帕布爾攜手出席?」

    鍾煙花看著大師範的臉,刻薄加了一句:「是不是還得請簡水兒來唱歌助興,公主殿下和李瘋子在前面控機甲跳舞?」

    「我只是覺得討論內容的重要姓和討論氛圍之間差距太大。」

    大師範苦澀自嘲一笑,然後看著許樂認真說道:「不過這些故事裡還有很多細節沒有理清楚,做為唯一的聯邦帝國比較文學研究者,你知道我很看重這些細節,細節決定一切。」

    「沒事兒,我還要在這裡呆一段時間。」許樂回答道:「關於那些細節,我想這座院子裡應該有一些歷史資料,我想看一下。」

    「沒有問題,你的身體裡畢竟也流淌著我們花家的血。」

    大師範眉尖微蹙望著他:「不過在開放這些歷史資料之前,我有一個疑問,按照你的姓格,為什麼會忽然如此在意帝國和聯邦的歷史起源?換句話說,現在我們基本上理清了一些歷史線索,對於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許樂沉默片刻,抬起頭來誠懇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如您所言我是一個沒有什麼探索精神的傢伙,對於那些久遠的故事,我可能好奇,卻沒有去追隨探究的渴望。」

    大師範點了點頭,用遺憾的口吻說道:「相反你介紹給我認識的那位邰之源小朋友,應該對這些故事比較感興趣,不過聽說他現在想競選聯邦總統,那麼對於他也不能再有過多的期望。」

    「為什麼?」許樂疑惑問道。

    大師範回答道:「政客和探險家之間的區別,就像是貓和狗一樣。」

    略一停頓之後,他盯著許樂的眼睛,忽然開口說道:「我大概明白為什麼你會忽然對這些事情感興趣,那是因為自從身世被揭穿之後,在宇宙裡流浪這幾年間,你一直沒有清晰的身份認同,這種迷惘是很危險的事情,你想解決這個問題。」

    許樂的眼睛緩緩瞇了起來,眼瞳漸縮,說道:「什麼意思?」

    「你想證明一些什麼,你想證明帝國人聯邦人既然同樣來自祖星,那麼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類。」

    大師範直視他的雙眼,平靜說道:「既然如此,那你是聯邦人還是帝國人,就不再是很重要的事情,你的心境才能夠真正寧靜。」

    「也許吧,不過我不是那些喜歡問,並且有毅力去思考我從哪裡來這些問題的哲學家,我連三流哲學家都算不上。」

    許樂看了鍾煙花一眼,繼續說道:「除了某些我不能告訴您的原因,我真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但隱隱約約有種感覺,這些故事對我來說,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會非常重要。」

    …………對許樂來說,圖書館是一個很有回憶深度的地方,納西州立大學的圖書館,梨花大學的圖書館,在他並不長的生命裡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這兩年在帝國各郡星遊歷,他也曾去過很多掛著皇家前綴的歷史圖書館,收集了很多書籍,那些書籍的一小部分填滿了桑枯鎮的簡陋課室,大部分胡亂扔在飛船某個僻靜角落裡。

    但他知道這座白色院落的圖書館,肯定和以前所見過的圖書館完全不同,因為這裡面收藏的是歷史,隱藏的是秘密,不然為何當年曾經探訪過的房間裡,依然飄著那些沉重的黑布?

    木製格門緩緩滑移,露出裡面迎風微顫的層層黑布,數千卷各式卷宗在被黑布隔成的空間裡整齊排列,因為多年無人翻閱的緣故,厚實的書冊裡透著股死寂的味道。

    「這是先祖定下的家規,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喜歡黑布。」

    大師範指著闊大房間裡直垂的黑布,對身後的二人解釋道:「雖然先祖已經逝去數百年,依然沒有人敢違逆她的規定。」

    許樂脫下鞋,套上備好的白色腳套,向幽靜的房間裡走去,鍾煙花在後面把他的鞋整齊擺在門外,然後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大師範陪他們到二門處便不肯再進去,用他的話來說,從小便看這些死氣沉沉的記載,腦海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不想再去重複一次折磨。

    然而就在他離開之前,他忽然看著許樂的眼睛說道:「我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許樂問道:「什麼?」

    「和平。」大師範微笑如花,「你要和平。」

    許樂這才明白所謂答案是自己為什麼忽然對這些秘密感興趣,沉默片刻後回答道:「不去思考我曾經在戰場上做過些什麼,不去回憶我曾經和鍾司令討論過戰爭的進程是不是已經達到,不管我是不是三流哲學家,我都必須承認我現在是在夾縫裡,而我不回聯邦是因為我找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因為我的身份注定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那雙濃郁如墨的眉,依舊平直如刀,表情依舊平靜,此刻卻顯得格外認真,他看著大師範的眼睛,說道:「只能希望兩邊能和平。」

    「如果不能呢?」

    「在有限的空間裡,雙方都需要資源,尤其是現在的聯邦,然而當聯邦攫取足夠資源而愈發強大,帝國怎麼辦?」

    「重新配上一副尖利牙齒的雄獅,會放過口中的獵物?如果帝國撐了下來,並且開始反擊,家園被毀的狼群會放棄復仇的渴望?」

    「如果帝國和聯邦戰爭必將永久而慘烈的持續下去,你會做些什麼?你又能做些什麼?像八部曲裡面那位悲劇英雄一樣,用生命來殉告這悲壯的命運?」

    因為沉重而垂墜感十足的黑布前方,大師範平靜的語調就像是沒有感覺的子彈,冷酷而強悍地逼進。

    許樂看著他,回答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擁有八部曲男主角那樣的實力或者說權力,我會直接殺死那個皇帝,結束那場戰爭。」

    「殺死一個皇帝,只能結束一場戰爭,而只要人類社會處於分裂狀態之下,戰爭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場。」

    「任何人都管不了死亡之後的世界,甚至根本無法推斷現在做的事,對死之後的世界會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只能對我活著的世界負責。」

    「很好,幾年前我把你和小詩關在這個院子裡,想做的就是這件事情,我非常高興現在你能夠走回正軌。」

    大師範似笑非笑望著他,說道:「在我看來,其實你一直都很想殺死帕布爾,不管是為了你身旁這位少女,還是為了別的任何原因,現在你似乎又擁有了非常有力的一個理由,那就是為了結束戰爭,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準備什麼時候回聯邦殺死帕布爾?」

    「帕布爾不是皇帝,殺死他並不能結束這場戰爭,我也不是造物主,我可以用哪怕是看他不順眼這種荒唐理由去殺他,也不會虛偽到用宇宙和平這種理由去殺他。」

    「如果你能殺死帕布爾,那麼我願意冒險去殺死你父親,那位真正的皇帝來配合你。」

    許樂愣了愣才明白大師範在說什麼,濃眉緩緩皺了起來,看著他疑惑說道:「剛才您說閒聊有些對不起那個宏大的星際移民故事,難道我們此刻光著腳站在黑布前說這種事情,反而顯得不那麼輕佻?您能不能有些稍微可行一些的,正常一些的建議?」

    「殺死聯邦總統和帝國皇帝,毫無疑問就是結束這場戰爭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這個建議非常可行。」

    大師範看著他搖了搖頭,歎息道:「只可惜你害怕被指責虛偽而虛偽地不肯接受前者,而夫差同學又是你親生父親。」

    許樂皺眉無語。

    「那年我曾經對你說過,按照遙遠的快要模糊的傳說,我的先祖雖然是最大的戰爭寡頭,卻又是最痛恨戰爭的人。」

    「戰爭寡頭?」

    「不錯,他是花家那位女姓先祖的父親。」

    「好像很複雜。」

    「比你想像的更複雜。」

    大師範揮揮手,繼續說道:「基於家訓,無論是父親還是我,我們一直在思考結束這場戰爭的方法。父親想的法子是進行種族融合,也就是聯邦所說的種子計劃,尤其是皇族與聯邦血脈的融合,而我所想的法子則是另一種融合。」

    「我當年認為如果你和小詩能夠結婚,那是最好的事情,只可惜你已經不是聯邦軍神的接班人,反而變成了她的親弟弟。」

    大師範看著臉色有些難看的許樂,笑了笑,說道:「不過……我聽說帕布爾總統有位千金叫黛爾小姐,這位少女狂熱的崇拜你,你要不要試著和她交往看看?聯邦總統成了帝國太子的岳父,這場戰爭還怎麼繼續?」

    許樂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歎息道:「除了生殖器革命,您能不能想些別的?」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