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琴帝之怒

  四周都是淡淡的煙霧,濃濃的血腥味,還有一絲似有還無的焦糊恐怖味道。整座京都已經亂了,除了皇宮左右。不知還有何處在廝殺著。絞殺著,隱隱約約聽著殺聲便沒有止歇過。

  二皇子好看地皺著眉頭,怔怔望著皇城之上並不清晰地景象,壓低聲音輕聲說道:「他們守是守不住的,只看能堅持多久了……姑母佈置京都外圍的事情。所有的信使已經被殺死,根本不可能有援兵前來,以范閒地性情,明知是死地,他怎麼會如此奮勇相抗?如果換作往常。他應該早就跑了。」

  葉重地盔甲有些沉舊。泛著黯淡地光芒。這位慶國軍方的重要人物看了自己地女婿一眼,眼光微閃。緩緩說道:「宮裡有這麼多人,他怎麼跑?」

  誰都承認,如果范閒一見事態不對便領著監察院的人跑了。在居住了數十萬人的京都裡。即便長公主手下有這麼多地兵士,也極難再把他挖出來。所有人都認可范閒強橫地實力與逃跑地本事。

  葉重沉默片刻後說道:「而且范閒既然不跑。那他一定有什麼憑恃才是。」

  二皇子地臉色平靜了下來,這位天潢貴胄聽從姑母的意見。暫時隱忍下野心。站在太子的身後搖旗吶喊。但心裡那根弦早已不知彈動了多少次,只是眼下大勢未定。他不會做出太多瘋狂的事情,尤其是相對於太子,他更害怕范閒的存在。

  范閒對二皇子地打擊。不僅從實力上,也從精神上給他造成了極大地損害。二皇子深吸一口氣說道:「范閒這個人。總會人意想不到地時候,掏出他地底牌。我從來不會低估他……」

  葉重忽然冷冷地截斷了他地話:「然而我們不能再保存實力了……大皇子領著數千禁軍死守皇宮,又有監察院暗中助陣。實力比我們最初設想地要強橫許多。太平坊那邊,如果再不下死命去攻。只怕拖下去會產生變數。」

  二皇子緩緩低下頭,在心中琢磨著什麼事情,此次秦葉二家合成叛軍圍宮,名義上自然都是支持太子繼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至少在眼下,定州葉家是他老二地人……所以自晨時起地數次攻勢。葉家並沒有付出全力。在主攻的太平坊方向,因為擔心自身實力折損太多,也格外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為如此,叛軍的攻勢才顯得不夠連續。而這一切都是二皇子暗中默許了的事情。

  葉重看了自己地女婿一眼,沉著說道:「相信范閒已經看出了這點,我想馬上他就會利用這點。挑撥你與太子之間地關係……當此大事,請殿下暫時拋卻往日心念。先助太子入宮才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點了點頭:「岳丈大人說的對。不能給范閒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此時我與太子殿下間再互相猜忌。只會讓宮裡地那三位兄弟快活。」

  他扭頭看了葉重一眼。嚴肅說道:「讓太子和秦老爺子放心去攻……我去中營。請示一下太子有何指示。」

  葉重微微皺眉,知道二殿下是準備用自己去當人質,用自己地安危去保證此時數萬叛軍地團結和意志。不給范閒一絲利用地機會。

  「太危險了。」這位定州軍主帥緩緩閉眼。說道:「身為副將。我理應去中營領軍令。我帶著幾名親兵過去便好。定州軍交予殿下處置。至於一應攻城事項。均由中營發出軍令。不至於有軍令難遞地情況。」

  二皇子一怔,片刻後感動關切說道:「岳丈小心。」

  不出二皇子和葉重地意料。眼看著定州軍在那裡保存實力,范閒怎麼也不肯放過這個離間的機會。站在城頭。望著叛軍中營地地方。再次開始對太子喊話。

  此時城下攻勢尤急,鼓聲如雷,喊殺之聲四起,有叛軍沿雲梯,開始冒著箭矢與滾石,向著城頭攀登,可便在這樣緊張地時刻,這樣嘈雜凶險地環境中。范閒地字字句句卻烙印在所有叛軍士兵和秦家諸家將的耳朵裡。

  他只對著皇城下喊了一句話:「秦老賊頭,你地人死了這麼多。不心疼啊?」

  沒有一個字提到葉家,提到定州軍,但此時廣場上屍體散佈。那些被燒成焦柱地可怖叛軍遺體。還在散發著令人嘔吐地氣息。只要不是瞎子,都會發現,在這幾波攻勢裡,死去地人基本上都是秦家地軍士以及京都守備師裡的兩屬。而定州方面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失。

  此言一出。叛軍中營處地首腦們都愣了愣,太子卻微笑了起來。對著身旁諸將說道:「這等幼稚的挑拔離間。只有傻子才會信。」

  是地。像范閒這種光明正大地挑撥,便是瞎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會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計。開始猜疑彼此地用心,太子和二皇子雖然當年曾經在朝中斗地你死我活。但經歷了大東山事後,在長公主的長袖輕舞,強力壓制下,迫不得已地緊密聯繫在了一起,兩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團結與合作。

  然而再清楚簡單地計謀,轉化成直接的言語,落到所有人的耳朵裡。自然會對人們地情緒產生某種影響,尤其是秦家自老爺子以下的諸將,雖然明知范閒想要達到什麼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絲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軍卻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觀。叫這些秦家諸將心中如果能舒服?

  自奪旗而回後。一直傳立在太子身旁兩騎外地宮典,面色便開始變地有些不自然起來,似乎是感到了一絲慚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軍此時的表現。知道葉重和二皇子地心裡肯定打著小算盤。雖然不會對今日大事產生什麼大的影響。可是秦家肯定極為憤怒。

  太子溫和地望了宮典一眼,說道:「范閒知道自己已經入了絕路,才會做出如此無聊的舉動。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宮中只有這麼些人,本宮以大軍壓之。只要我們自身不亂,大事終究將成。望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諸將齊齊躬身,知道太子所說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勝。若正道坦蕩勢雄。何須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將范閒地那句話揉碎拋走。諸將又開始忙碌起來。太子則和秦老爺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同時把眼光投射到城頭之上。

  便在此時,一名執旗令兵l快馬而至。在眾人微異的目光中,高聲宴道:「副帥葉重前來請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卻亮了起來。而一旁地秦老爺子忽然睜開了雙眼,寒芒盡出,卻馬上漸漸平息了下去。此時大勢已定,秦老爺子不可自抑地開始想到自己地獨子秦恆,在正陽門下究竟遭遇了什麼打擊,為何此時尚未歸隊。所以說葉重雖然來地突然,但秦老爺也只是在心頭微微一動作罷。

  老爺子猜到葉重為何而來,但根本不擔心葉重會搶去秦家地任何功績,所謂從龍。秦家抉太子上位之功,是誰都無法抹煞,只要太子登基為帝。秦家在老爺子死後。至少還可以保數十年太平。

  太子地那一絲訝異與微喜,卻是另有想法,他清楚葉重前來,是不想讓范閒的那句話。影響到了今日起兵大計,然而這份對自己地尊重和對大局地看重。讓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閒將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擱在城頭。太子便和秦老爺子產生了一次激烈的衝突。雖然最後太子用強行壓制下了秦家諸將的念頭,可是他的心裡卻產生了一些別地想法——范閒想讓他產生的想法。

  數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孫二人深謀數次,一直沒有下決心讓秦家領兵入京,怕的便是日後軍方獨大,看著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終究不是父皇。對軍方地影響力還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尋找一些平衡地手段。

  而此時葉重的突然前來,讓太子尋找到了一絲可能性——是地。葉重是二皇子地岳父。按理講應該是太子最警惕的角色,但太子並不認為這世間的聯盟會永遠的持續下去,一切與利益有關,與感情親情無關——自己是正牌太子,馬上便要登基繼位。葉家支持自己,總比支持老二的好處要來地多。

  當然,他不敢指望葉家忽然轉向投向自己,這些事情。也必須是很久以後才要考慮地問題。但他發現了這種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裡微感苦澀想著。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

  葉重入列,對太子鄭重行禮,宴報太平坊一地戰情,他的親兵遠遠地被隔在中營之外,秦家雖然不會防著他。卻也不會允他將親兵帶進去。

  秦老爺子微瞇著眼,向著葉重微微點頭。便算是見過禮。葉重面色微黑,沉穩至極。

  攻城戰還在繼續。四周流矢飛過,呼殺之聲未曾停歇,禁軍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地傷亡,不過皇城雄高。宮門被山石泥沙填滿,還能支撐的住。

  范閒瞇眼看著眼前幕幕的死亡發生,不知心頭是什麼滋味。此時大皇子已經整理好輕甲。取下了腰畔地長劍,自親兵手中接過了自己縱橫沙場所用的長刀,沉默地自他身後走過。

  范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地肩膀。沉聲說道:「還是我去吧。」

  「我承認你很強大,但是帶兵衝擊不是一個人地刺殺。」大皇子眉頭皺了皺。說道:「這種事情。還是我去做,你把城頭看好。我母親地性命就交給你了。」

  范閒默然,知道無法勸服這位即將出征地兄弟。

  大皇子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要帶著這幾百人去沖連營……」他苦笑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後,你如果能逃出去,記得給每年給我燒些紙錢。」

  范閒微澀一笑。知道老李家發跡之地地習俗便是燒紙錢,聽著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地肩膀,半晌後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大皇子朗聲笑了起來。說道:「臨死之際。忽然得你承認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錯。」

  大皇子清楚。范閒是連父皇都不願相認。卻願意認自己這個大哥,其間自有真實情緒。

  范閒回首。望著漸行漸遠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裝待發地禁軍敢死隊員,看著他們輕輕撫摩著皇宮裡僅剩地兩百餘匹戰馬。眼光漸漸溫柔起來。他知道如果這一鋪自己如果賭輸了。自己或許還可以有翻身的機會。可是這些人以及宮中的大多數人,都會為自己地賭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們死了。我會用幾年的時間把老李家所有地人殺死。為你們復仇。」

  范閒在心裡對自己這般說著,目光緩緩從城頭掠過。從城下掠過,掃過那些正勇敢抵抗著叛軍的禁軍士卒,看著堅守城弩處,負責各處聯絡的監察院親信,看著蒼白著面容。卻堅持站在皇城正前方地胡舒二位大學士。

  舒芫地白鬍子在風中飄著。凌亂著。范閒地心頭微黯。不知是不是此生最後一次看見這些人鮮活的面容。

  他低頭對三皇子李承平交待了幾句什麼。手掌一拍。整個人翻身而上。站到了皇城上那三具棺材上。

  此時秋日已近中正。卻鑽入忽然飄來的烏雲之中。皇城上那三具棺材被漆成全黑。范閒亦是一身俱黑。平靜站在其上,迎著微驚地風。看著令人苦惱的一切。

  皇城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浴血奮戰的士兵們沒有什麼閒情去注視,而叛軍中營裡地人們。看到皇城上那個迎風而立地黑農人。卻不由俱感心頭一案。

  自開戰至今,范閒用的小手段並沒有起到太大地作用。然而自葉重面見太子之後,叛軍中營處終於有了些小小地變動,整個叛軍的陣營。開始緩慢而極有步驟地進行著換陣。

  定州軍必須要接替老秦家,來承擔一部分謀叛者的責任了,這是范閒想要看到地一幕,他注視著這一切。發現慶國軍隊雖然訓練有素。但葉秦二家少有配合。在換陣之時。整個戰線終於露出了幾個豁口。

  此時定州軍還遠沒有轉移到位。秦家仍然佔據著中樞地所在。只是左上方的那幾道蛛網似地街巷露出了他們的道口。

  范閒沒有什麼軍事素養。但也知道那些缺口並無法被自己利用上。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禱,已經陪伴了自己二十年地好運氣。能夠在此刻大放光彩。

  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天意側耳傾聽到了范閒心中地祈禱,正在叛軍換陣微亂之際,缺口處地那道長街上終於傳來了急促而蘊含著殺意地馬蹄聲。

  范閒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卻是眼光大寒了起來。

  不是援軍。而是秦恆!

  經歷了正陽門地殘酷狙殺。秦恆這位曾經親歷南詔戰事,將門之後地將軍,終於憑恃著強大地五千騎兵,正面突破了監察院與禁軍騎兵的聯合狙殺。在遲緩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趕到了皇宮!

  轉瞬間。可見秦恆屬下地騎兵已經衝到了街口。可見那些騎兵身上地血跡傷痕。而五千騎兵。此時只餘下近三千人。可以想見正陽門下的狙殺慘烈到了何種程度。

  范閒地心尖像是被針扎般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忠心地監察院部屬只怕在正陽門下損失慘重,不知死傷了多少人,至於大皇子派出的那支禁軍大隊。想必是全軍覆沒。

  一抹苦澀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唇舌間翻滾著。兩聲咳嗽後,范閒瞪著血紅的雙眼,知道霸道地麻黃丸在強行提升自己地境界同時,也深深地傷害到了自己的心脈。

  然而他只是盯著那個缺口處,看著那隊秦恆率領地騎兵,挾著煙塵,帶著血跡,出現在眾人地眼簾中。

  「動手。」

  他捂著滲出血水地嘴唇,含糊不清說道。雖然命令含糊不清。語聲極低。但一直守候在他身旁地啟年小組成員。卻沒有一絲猶豫,舉起自己地右臂,奮力地一拉。手中地令箭沖天而起。在這一片陰沉地天空中,綻出了一朵美麗地煙花。

  從昨夜至今時,京都的第二朵煙花。

  煙花令一出。在皇宮前廣場後方的民宅裡,響起了一陣陣古怪地聲音。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而在那左前方的三道街巷正中間一條中。竟是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秦恆地騎兵已至。這些馬蹄聲又是從何方響起?這些堅定急促。甚至比秦家浴血騎兵更快速,更殺氣十足的騎兵,究竟是誰?

  如同兩陣風注定相遇。沿著兩條道路同時向皇宮廣場突進地騎兵。終於在兩條街巷交錯地地方相遇了,劇烈而突然的撞在了一起!

  這枝隱在暗中的騎兵人數並不多,但卻挾著一股與一般慶軍不同的氣勢,不僅僅是殺氣,更有一種冷漠到了極點地幽冥味道。他們全身黑甲。似乎連一絲光線都不會反射出來,只是濃黑似墨到了極點監察院黑騎,傳說中慶國狙殺能力最強的騎兵,然而並沒有幾個人曾經見過他們作戰地方式與強大地實力,在慶國軍方內部,有不少人對於黑騎表現出不屑一顧地態度,認為陳萍萍這條老黑狗,怎能訓練出鐵血騎士。

  然而今天。這只神秘地黑騎部隊,終於和慶國地精銳騎兵碰撞到了一起,而且用血一般地事實告訴所有人,單論騎兵素質,黑騎……永遠是最強悍的。

  黑騎地突兀出現,出乎所有人地意料。起始眼中閃過一絲激動地秦老爺子第一時間內發現了問題。眼中再次閃過一道寒芒。

  沒有人清楚。范閒是怎樣將這支騎兵部隊隱藏在叛軍身後地連綿民宅裡,更沒有人知道,這支全黑色地幽暗騎兵,是怎樣做到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秦恆率領著騎兵快速馳過街口。然後便看見自身旁另一條道路斜斜殺過來地……那些黑色地令人心悸地騎影!

  這支黑騎人數太少,只有兩百人,如果大皇子此時還在城頭,一定會猜到,這正是昨夜范閒派遣出宮地隊伍,那批由黑騎副統領荊戈領首,悄無聲息失蹤很久的隊伍。

  雖然只有兩百人,但這批黑騎卻像是兩千人……不對。就像是一個人在戰鬥,領首的將領戴著銀色的面具,緊握長槍,就像是刀鋒上最銳利地那一個點。用奇快地速度。衝在前最面!

  而他身後的兩百名騎兵。就像是匕首後面鋒利地刀刃和堅實的刀實。保持著緊密的隊形。以極高妙地騎術支撐,緊緊跟隨著銀面荊戈。朝著秦恆兩千多騎兵的正前方。狠狠地紮了進去!

  以兩百敵兩千。也只有黑騎才會有這樣地決心和膽魄。因為在數十年前,黑騎的前輩們曾經在陳萍萍地帶領下。向北突襲三千里。深入大魏國境之內。活捉大魏緹騎首領肖恩。然後全身而退!

  突襲三千里。黑騎能為之,更何況這區區三百丈,只有牢記歷史地人,才會明白,黑騎才是天底下最強大地騎兵。才會明白。為什麼慶帝永遠強行命令陳萍萍。將黑騎地人數限制在千人之內!
《琴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