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戰修端著晚膳來到書房時,南宮絕玉正背著手佇立在窗前沉思,戰修心裡明白,在這種時候,最好的作法就是默默地放下晚膳,然後快快滾蛋,才是上上大吉。
    因為,南宮絕玉是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他不愛說話,幾乎一開口就是發飆;他也不愛熱鬧,若是有人不小心吵了他,嚴重一點的話,揮掌揍人是小事,說不定還會拔劍砍人呢,
    雖然這晚膳一放下來,南宮絕玉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去碰它,或者根本不碰也說不定,但是,戰修還不想找死,所以,他只好由著南宮絕玉去吃冷菜、冷飯,甚至好幾餐不吃。
    沒想到這一回,當他才剛放下餐盤,南宮絕玉便突然回過身來了,著實讓他嚇了好大一跳。
    「呃……少爺,用……用晚膳了。」這句話戰修說得實在不怎麼溜,甚至還有點結巴,因為他幾乎沒說過這句話。
    南宮絕玉沒應聲,只是蹙眉望著餐盤上的菜片刻,而後慢慢地走過來,跟著在餐盤上的四菜一湯上搜索半晌,然後指著其中一道乳白色的塊狀物,每一塊上面還鑲著一小片翠綠的葉子,看起來實在很漂亮可口,特別是那股戰修一進書房便逐漸瀰漫在整個室內的淡淡清香味正是從那道菜餚裡飄散出來的。
    「這是什麼?」
    耶?耶?那……那是什麼?
    他怎麼知道!
    戰修小心翼翼地瞄了南宮絕玉一眼。「這……對不起,少爺,屬下……屬下不知道,咱們莊裡來了一位新廚娘,這是她做的菜,不過,我已經告訴過她少爺的禁忌了,所以……」
    「閉嘴!」南宮絕玉不耐煩的大喝一聲。
    「是!」
    戰修忙低頭應是,沒想到下一刻,便看到南宮絕玉伸手捻起一塊他剛剛問的食物塞進嘴裡,連筷子都不用呢!
    「是魚。」南宮絕玉咀嚼兩下後這麼說。「很香。」話落,他便坐下來開始用膳了。
    戰修看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這大概是自從老主人過世後,少爺第一次用到熱食吧!
    嘖嘖!那個小姑娘還真是有一手呢!
    然而,十數天後,當南宮絕玉同樣一下箸便挾了一塊「魚」放入口中後,只不過一剎那,他就皺起了眉頭。
    「是雞肉!」
    戰修一聽,咚的一下,一顆心立刻沉到谷底,腳底下馬上抹好油準備要落跑了。
    天哪!那個小姑娘瘋了不成?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戰修提心吊膽地等了老半天,卻等不到該有的驚天動地,只見南宮絕玉雖然緊蹙著眉頭,卻依然細細地咀嚼著,兩眼則直盯著這回多出來的一壺茶瞧。等口中的食物嚥下後,他立刻端起茶杯深深地聞嗅了一下,然後啜飲了一小口。
    「好香。」
    沒錯,那壺茶比那道菜還要香,雖然不是那種濃郁的香,而是淡淡的、雋永的清甜怡人香味,卻怎麼也揮之不去、拂之不散。不曉得為什麼,一杯茶入腹後,南宮絕玉眉宇間的皺折便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戰修驚訝地看著南宮絕玉,他如過去十數天一般把所有的菜一掃而光,之後便很滿足似的慢慢享受著那壺茶。
    哇嗚——那個小姑娘簡直是神!
    ◇◇◇
    白石山莊非常的大,特別是住在裡面的人這麼少,更讓人覺得它大得驚人,有很多地方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去過了,所以顯得荒涼無恍。
    因此,小芽在得到戰修的同意後,便在白石山莊後部的莊園部分開闢了一個小小的花圃,一半用插仟、一半用播種,除了廚房的工作之外,剩下的時間她都花費在這塊花圃上。
    以前在歐陽府時,舅媽不容許她大量地種植這種紀念她爹娘的香草植物,頂多只能把小盆栽移植到中型盆栽裡。如今不但有地方了,而且,這種忌高溫的植物也比較適合種植在廬山這陽光充足但陰涼之處。何況,在這種需求量大增的情況下,她也不得不種,否則就不敷使用了。
    根據戰修的說法是,最近少爺「任性發脾氣」的次數似乎減少了很多,她知道應該就是這種香草的功勞。
    爹說過,這種從西方異邦移植過來的香草植物有紓解緊張焦慮、安定精神
    情緒、幫助睡眠、治療疼痛等各種療效,只要懂得如何使用這種植物的各部分藥效,她就可以幫助很多人。
    跪在花圃前,她小心翼翼的為每一株幼苗摘心,促使它分枝,順便檢查是否有病蟲侵襲,並觀察水氣的狀況。她是這麼的專心,專心到沒有注意在她身後不遠處,有個高高瘦瘦的人佇立在那兒審視她許久了。
    又過了好半晌後,小芽終於直起身來挺了挺腰,而後站起身。可是,一站起來後,她才發現兩腳早因蹲太久而又酸又麻,以至於她才剛一站直腿,便又低呼一聲,腳下一個不穩,似乎就要跌倒了。
    孰料,就在她傾斜的那一剎那,一條健臂及時探過來撐住她。有趣的是,她並沒有意識到有人扶住她,反而盯著花圃猛拍胸脯,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另一隻手還緊張地抓著那只健臂。
    「幸好、幸好!」她說的「幸好」並不是指幸好自己沒有跌倒,而是幸好沒有壓到爹娘……呃!不,是花苗。
    直到那只健臂猛然一抖手,將她攬進一副瘦削的胸懷裡,而且緊緊地將她抱住。在一瞬間的空白之後,她才陡然發出一聲尖叫,驚慌地想要推開那個人。誰知,那人的懷抱竟宛如鐵製的鋯籠一般,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沒有用,於是,她開始激動的放聲大叫。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非禮呀——救命啊——放開我啊!」
    她一直一直尖叫,直到那人深埋在她的頸項間,拚命聞嗅的腦袋突然歎息似的咕噥了一句。
    「好香啊!」
    突然,尖叫戛然而止。
    咦?他說……好香?
    難道……精神不定、情緒不安的人特別喜歡聞這香味,難道他是……
    一想到這裡,她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掙扎,靜靜地任由他緊抱住她!深深的嗅聞著她的身上的味道,期望能從她身上得到平靜。
    「少爺?!」
    耶?少爺?
    小芽詫異地望著從遠處迅速跑來的戰修和葉天濤。
    他們叫的是「少爺」對吧?可是……在哪裡啊?難不成……不會吧?他們叫喚的少爺不會就是……就是……不!不會的,如果是的話,他早就該放開她了,不是嗎?
    但是……
    小芽望著來到前方站定的戰修和葉天濤,雙眉不由得緊蹙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會停下來不動了?
    「少爺?」
    戰修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可是抱住小芽的人似乎沒聽到,於是,戰修只好再喚一次,這次稍微提高了一點聲調,但那人依然一動也不動。戰修不由得和葉天濤相覦一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芽忍不住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人。
    「喂!你……你就是少爺吧?那個……戰爺在叫你喔!」
    他還是不動。
    「呃……那個……如果你這麼喜歡這香味,那……那我做個香包給你好不好?」
    他還是沒有立即反應,可是,正當他們開始猜測他是不是打算抱她一整天時,南宮絕玉卻突然放開……不!推開了她,而且還是很用力地推開她,害她跟跪了一下差點摔倒。
    這是小芽頭一次見到戰修嘴裡的少爺,不是任性被寵壞的小鬼頭,而是眉清目秀、斯文儒雅的大男人,看起來雖然相當蒼白削瘦,但確實是個二十多歲的成熟男人沒錯。
    咦?原來給他喝的茶裡根本不需要加冰糖嘛!
    就在小芽這麼想的時候,面無表情的南宮絕玉在深深地凝視她片刻後,便突然微微一晃,飛身消失在他們的眼前了。
    戰修和葉天濤並沒有跟上去,反正他們也追不上,只是兀自呆望著小芽出了神。
    少爺不是很討厭女人嗎……不!應該是說他很討厭和別人碰觸,類似對人的一種潔癖。可是……他剛剛居然抱著小芽不放。難道他的症狀又改變了不成?是加重,或減輕了?
    而小芽想的卻是另一件很單純的事:
    少爺到底要不要香包啊?
    ^0^
    戰修和南宮絕玉一塊兒瞪著那盤菜餚,那盤絕對不是蔬菜,卻怎麼也看不出來是什麼肉類烹調出來的菜餚,他知道兩人心裡都存在著同樣的疑問。
    這次到底是什麼肉?
    片刻後,戰修一聲不吭地倒出一杯香甜怡人的茶往南宮絕玉的面前一放,南宮絕玉默默的看了一下在茶上漂浮的幾根草葉和菊花片,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隨即便舉筷開動了。可是不到一會兒,他才啜了一口茶,便蹙起了眉宇。
    「不甜。」
    呃?不甜?怎麼茶應該是甜的嗎?
    「啊,對……對不起,少爺,我馬上叫小芽來。」
    片刻後,戰修回來了,後頭還跟著滿頭霧水的小芽。
    「少爺,今天的菜有什麼不對嗎?」雖然是他不喜歡的牛肉,但上次他不是吃光了嗎?
    南宮絕玉端起茶來往她面前一舉。「不甜。」
    咦?不甜?可是……
    小芽看看茶杯,再看看南宮絕玉,突然覺得很想笑,因為南宮絕玉的模樣和口氣都有點像是小孩子賭氣不高興的樣子,配在他那張清秀的臉上倒是滿適合的呢!
    「對不起,我以為……」她突然噤聲,隨即改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忘了。」小孩子都不喜歡人家說他小,所以,她當然不能告訴他,之前因為她以為他是小孩,所以才在茶裡幫他加冰糖。既然他「現在」是大人了,自然不需要加糖羅!
    但是,南宮絕玉的茶杯依然舉在小芽的面前,他蹙眉眸視著她,似乎在評估她說的有幾分是事實。
    好半天後,他才收回茶杯,不太高興地說:「陪我吃。」
    嗄?「可是……」
    戰修突然猛撞了她一肘,而且還拚命朝她使眼色。
    小芽只好硬吞回抗議,乖乖的在一旁坐下,默默地等待南宮絕玉吃完。
    真大牌!
    不過……算了!一般有錢人家,譬如歐陽府裡的主人一家子吃飯時,不也都是要一大堆人在旁邊乾瞪眼的伺候著嗎?這位大少爺就算不是任性的小鬼頭,大概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吧?所以有這種任性的要求也不算奇怪羅!
    好吧,就當她偷懶休息一下好了……唔!剛剛切菜時想到哪裡去了……啊!對了,想到若是領養她的人是江叔叔,那麼,此時她已十六歲了,江叔叔肯定會對上門來求親的人嚴格地精挑細選……
    南宮絕玉吃東西的速度很慢,但終究還是吃完了,正忙著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小芽被戰修悄悄地推了好幾下後才回魂過來。「嗄?嗄……哦!」隨即便端著空碗盤要離去,卻沒想到,南宮絕玉突然說了一句。
    「以後你跟我一起吃。」
    耶?!
    有沒有搞錯啊?她又不是陪酒的……
    小芽又被猛地撞了一肘,碗盤險些落地,氣得她差點破口大罵了出來,然而,當她瞧見戰修滿臉焦急又拚命地朝她使眼色時,她連忙又將話給吞了回去。
    「是,少爺。」
    唉——真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孩!
    可是一走出南宮絕玉的書軒,小芽立刻開始抱怨了。
    「戰爺,這樣不行的啦!叫別人去陪他啦!莊裡還有其他人等著吃飯呢!我怎麼能……」
    「小芽,不用了,」戰修忙道:「莊裡其他人的伙食不用你負責,你只要伺候好少爺就行了,其他人的伙食我會另外找人負責。」
    「但是……」
    「小芽,算我求你好不好?」戰修突然垮下臉來哀求道:「也許你無法瞭解,但是,你能不能安撫好少爺,這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否則莊裡上下沒一個人能過得安穩呀!」
    「我……我不懂。」小芽的確不瞭解。「就算少爺真的不高興的發脾氣了又如何?他總不會殺人吧?」
    不會殺人?
    天哪!就是會殺人哪!
    戰修苦著臉直歎氣。
    可是,他能老實的告訴她嗎?為了能讓她留在莊裡,他們可是費盡了苦心,每次一注意到南宮絕玉似乎就要發作了,就忙不迭的把小芽送出莊,佯稱要她到牯嶺鎮去採購食物回日用品等,順便過一夜,好讓他們有時間把南宮絕玉破壞的地方盡量回復成原來的樣子。
    另一方面卻也得防著牯嶺鎮上的人對她說些有的沒有的,這一切都為了怕她被南宮絕玉嚇跑了。
    雖然南宮絕玉什麼也沒說,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了,自從小芽到莊裡之後,南宮絕玉的情緒似乎平和許多,發作的次數也減少了。不管是為了小芽的烹飪技術,或是其他因素,無論如何,小芽是主因是大夥兒都確定的,所以,他們絕不能讓她離開。
    但是,他要如何避過重點而讓她瞭解一切呢?
    「小芽,你……呃!你還記不記得剛來莊裡的第一天,你聽到的那個……那個狂嘯聲?」緊跟著小芽進入廚房的戰修試探性地問。
    小芽放下餐盤後才轉過身來回答,「記得啊!怎麼樣?」
    「怎麼樣?」戰修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怎麼會這麼間?「難道……難道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可怕?」小芽仔細回想了一下。「是有一點,不過還好啦!我記得小時候,我爹那些江湖上的朋友啊!常常一喝醉酒就狂嚎著要去宰掉那些山賊或除掉那些匪寇什麼的,你都不知道,他們就紅著眼、猙獰著臉孔在我耳邊大吼大叫耶!那才叫可怕呢!」
    她恍手畫腳地說著。「剛開始我都被嚇哭了,不過,後來我就習慣了,有時候還會好玩的陪他們大吼大叫喔!」
    耶?怎麼會是這樣?那……那他們幹嘛還這樣小心翼翼的不讓她再碰到少爺發狂的情況?他們一直以為她之前只是因為沒有盤纏了,所以就算再害怕,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卻沒想到竟然是……
    「那……那當時你聽了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感覺啊?」小芽搔搔腦袋。「大概就是覺得少爺真的是被寵壞了。」
    「嗄?」
    「還有啊!我是很納悶啦!一個小鬼怎麼能發出那種聲音呢?後來再一想,他大概真的是氣瘋了,嘿嘿!說不定喉嚨都被他喊啞了呢,」
    「小鬼?」
    小芽不好意思地傻笑著。「我當時一直以為少爺是個小鬼頭說。」
    戰修不覺失笑.「少爺已經二十六歲了呢!」
    「哇!那大我十歲耶!」
    「是啊!」戰修應答著,同時注視著她沉吟片刻。「小芽,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少爺是個非常暴躁易怒的人,而且,他一旦發起火來,就會理性全失,像個瘋子似的,所以……所以有人管這兒叫瘋子莊。」
    「瘋子莊?」
    戰修頷首。「嗯!就是因為少爺常常發作的緣故。不過,自從你來了之後,也不知怎麼搞的,少爺的情況似乎好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專心一點伺候少爺,說不定他還能更好一點也不一定。」
    「哦——是這樣啊!」小芽想了想。「好吧!那我去陪他好了,但是,莊裡其他人的伙食……」
    「不要緊,我會另外找人負責的。」戰修興高采烈的說。
    「那就好。」
    跟著,戰修的臉色忽地又變得很嚴肅,甚至是嚴肅得有點過分。
    「不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事先提醒你。」
    「什麼事?」
    「當少爺突然顯得很累、很不舒服的時候,你就要小心了;之後,若是少爺開始出現乾嘔現象時,小芽,你要記得馬上跑,而且有多快就跑多快、有多遠就跑多遠,記住了嗎?」
    「咦?為什麼?」
    「因為那就是少爺即將瘋狂的前兆!」
    ^O^
    傳言不可信,聽人家說的話不一定准;所以,小芽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像南宮絕玉那樣斯文瘦弱的人能凶到哪裡去。
    雖然南宮絕玉的確很任性、很容易生氣,有時候卻又會突然變得很憂鬱、很絕望,彷彿天就要塌了似的,他沉默寡言,又常常坐立不安,老是在那兒踱來踱去的讓別人也跟著不安起來。
    而且,這個不喜歡、那個不喜歡的,似乎什麼事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也很容易感到疲勞,老是喊口渴,又常常冒冷汗;比較可怕的是,她偶爾會有種錯覺,覺得他好像很想殺了自己的樣子。
    是錯覺嗎?
    隨著相處時日的增加,從一開始只是陪著南宮絕玉一起吃飯,到後來只要有空就會去陪伴他,小芽越來越覺得他似乎有病,他不是瘋子,但可能有病。然而,下意識裡,她又有預感自己不能問南宮絕玉這件事,否則事情可能會鬧得很大條,所以,她只好試探性的詢問戰修。
    「那個……戰爺,我是不是能請教一下,少爺這個樣子有多久了?」
    戰修訝異地瞥了她一眼,但還是認真地想了一下。
    「這個……記得他七歲被我家老主人帶回來的時候,情緒就不太穩定了,之後就一年比一年嚴重,直到我家老主人病逝兩天後,他頭一次發作,漸漸的,發作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狂暴,然後就……呃!變成今天這樣了。」
    「那……」小芽小心翼翼地覦著戰修。「戰爺有沒有想過少爺他……可能是有病?」
    「有。」戰修回答得很爽快。「事實上,少爺的確有病。老主人在世的時候!就曾經想請大夫來幫少爺看病,但是……據說少爺是因為曾受過很大的刺激,才會開始情緒不穩的,而那個刺激正好和大夫有關,所以,他極端厭惡大夫,堅決不肯接受大夫的診治。」
    「這樣啊……」小芽沉吟片刻。「那就只好我去看大夫羅!」
    「呃?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當夜,她正要就寢時,突然覺得房外似乎有人,遂起身去察看,結果竟然是南宮絕玉在她房外的院子裡踱步。
    「少爺,您怎麼還不睡?」
    南宮絕玉聞聲,驟然停下腳步,而後慢慢地往她這邊看過來,蒼白的月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更覺詭異無比!此刻,眼神憂鬱、神情疲憊不安的他看起來似乎很煩躁。
    「我……睡不著。」
    「原來是睡不著啊!」小芽恍然地點點頭,隨即福至心靈地又問:「少爺常常睡不著嗎?」
    南宮絕玉清秀的臉上倏地滿怖絕望之色。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
    「耶?真的啊?」小芽驚訝地說:「那……那不是很痛苦嗎?」
    南宮絕玉垂下臉沒有說話。
    小芽略一思索,隨即進房披上衣服,再拿了一個小瓶子,然後又走出來,牽著此刻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南宮絕玉往南院而去。在經過戰修的房間時,她把尚未就寢的戰修叫了出來,並將手中的小瓶子交給他,而且交代了好些話。
    「……幾滴就夠了,水要熱一點,泡到他想睡為止,最好能順便幫他按摩一下背部和頭部,我再替他泡一壺茶……」
    大約一個時辰後,戰修躡手躡腳地從南宮絕玉的房裡出來,驚詫地對等待在外面的小芽說:「他睡著了!」
    小芽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以後少爺要是睡不著就這麼做。」
    戰修感激得簡直想跪下來膜拜她。「這個……」他舉舉手中的小瓶子。「就是你種的那些花做的?」
    「是啊!」
    「好,明天我就叫人幫你多種一些。」
    翌日早上,小芽陪同南宮絕玉用過早膳後,就覺得南宮絕玉的精神似乎很好,情緒也很平靜,於是,就漫不經心似的說出她的提議。
    「少爺,我們去散散步好不好?」
    南宮絕玉未置可否,只是在瞄了她一眼之後,就轉身走出去了。
    小芽先是愣了愣,旋即隨後追上去,可是走沒兩步,小芽就發現,與其說南宮絕玉是在散步,倒不如說他是在和她賽跑。
    「等……等等啊,少爺,等……等等啊!」
    南宮絕玉聽見叫喚,立刻停了下來,並回頭看她。
    小芽追上他之後,才急喘著氣抱怨道:「你嘛拜託一下,少爺,你的腳長,我的腳短,你走一步,我得走三步,這樣我一輩子也追不上你嘛!」
    南宮絕玉沒有反駁,只是轉頭又繼續走,不過,這一回他就配合著小芽的速度前進,小芽故意走得很慢,他也配合著學烏龜走路。
    「少爺,過兩天我們要到鎮上去採購,你要不要跟著去看看?」然後,說不定可以順便哄他去看看大夫。
    「不要。」
    「為什麼?自從我來到這兒之後,好像從沒見少爺你踏出山莊半步耶!」
    「我不喜歡人多。」
    「可是聽說以前老爺常常帶少爺出去呀!」
    「義父說那樣對我有好處。」南宮絕玉平板地說。
    小芽立刻明白了,他是被逼的!但也許他義父是希望他能融入人群中,說不定就不會這麼容易情緒不穩了,可或許效果並不是很好,甚至有點反作用!不過!至少他義父是好意的吧?
    來到莊後的另一角!小芽停下腳步,她靠在魚池邊的柳樹上凝視著南宮絕玉,後者則望著魚池,魚池裡早就沒有半條魚了,甚至還渾濁骯髒得很,他卻看得似乎入了神。
    把玩著垂在胸前的辮子,小芽忽然間:「少爺,你在想什麼?」
    南宮絕玉過了好一會兒後才回答,「我爹和我娘。」
    「哦!」小芽沉默了一下又問:「他們是生病過世的?」
    這回過了更久之後南宮絕玉才回答。
    「不,他們是被毒死的。」
    「耶?」小芽頓時倒抽了一口氣,震驚得張大了嘴。「被……被毒死的?」
    「我表叔勾結大夫在給我爹娘的補品中下了毒,」南宮絕玉低喃。「他們痛苦了七天七夜才過世,而我就在一旁看著他們輾轉哀嚎,卻無計可施。」
    「天哪!」難怪他會那麼痛恨大夫。
    「我想要去找別的大夫來救他們,可是,我表叔卻抓著我不讓我去。」南宮絕玉的神情逐漸顯得有些恍惚。
    「可惡!」小芽恨恨地道.
    「我表叔原本想挾持我好控制南宮家的財產,但我逃走了,於是,他和親戚們奮力爭奪的結果,依舊一文也得不到。」南宮絕玉的神情似乎越來越恍惚了。
    「至少你逃走了呀!」
    「我逃走了,但是……」深刻的哀傷、痛苦、絕望突然佔據了南宮絕玉的臉孔。「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爹和我娘臨死前的痛苦呻吟,他們抓著我的手求我救他們,他們哀求我,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
    「不要說了!」小芽情不自禁地脫口喊道:「少爺,不要說了!」
    「……最後,他們哭嚎著求我殺了他們,因為他們受不了了……」
    「少爺,拜託你不要說了好不好?」小芽苦著臉哀求。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該看著他們痛苦而死,還是殺了他們好縮短他們的痛苦?」
    小芽終於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了。「不要說了!」她忙跑過去抓住他的手大叫。「不要說了!」
    但是,南宮絕玉好像已經聽不到小芽的聲音了,他依然喃喃地訴說著,而且,神情開始變得有些呆滯、怪異。
    「……他們之所以讓我爹娘死得那麼痛苦,目的只是要嚇我……」
    「少爺,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他們說,如果我不想像我爹娘那樣死得那麼痛苦,就要乖乖的聽……」
    「不要說了!」小芽拚命搖晃著他的手臂,希望能搖醒他。「少爺,不要說了呀!」
    然而,南宮絕玉似乎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身外的一切了。
    「……當我想替我爹娘報仇時,才發現我表叔和那個大夫已經死了……」
    「少爺!」
    「……我救不了我爹娘,也無法替他們報仇,我……我不曉得我活著到底有什麼用……」
    「少爺!少爺呀!」
    「……我爹娘常常來找我,叫我去陪他們……」
    「不!不會的、不會的!」小芽忍不住哽咽了。
    「……或許我早就應該去找他們了……」
    「不——」小芽哭叫著抱住南宮絕玉,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抱住他。「少爺、少爺,你才不應該去找他們呢!少爺,他們一定會生氣的,如果你現在就去找他們的話!」
    她難過的啜泣著。「其實……其實我爹也是為了救我而死的,當時,我也覺得是我害死我爹的,但是……但是我娘說,就因為我爹是為了救我而死,所以,我更應該連爹的份一起努力的活下去,因此……」
    她仰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南宮絕玉俯視的眸子。「因此,少爺就應該連少爺的爹娘的份更努力的活下去才對,否則他們會生氣的,一定會生氣的,一定一定會加倍生氣的!」
    南宮絕玉睇視她許久,怪異的神情逐漸消失。
    「是嗎?」他喃喃道:「他們會生氣嗎?」
    「是的,少爺。」小芽惡狠狠地說:「如果你不好好的活著,他們一定會生氣的!」
    南宮絕玉又凝住她好半晌,而後突然回抱住她,並將腦袋埋進她的頸項間,同時用力吸了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
    「我救不了他們。」
    「我還害死了我爹呢!雖然不是我願意的。」
    「我也幫不了他們。」
    「所以,你現在要替他們活下去。」
    「我也沒有辦法替他們報仇。」
    「老天替你報仇了。」
    南宮絕玉沉默了。
    「少爺,我娘告訴過我,」小芽輕聲的說道:「父母最大的安慰,就是見到兒女的幸福,所以,如果你覺得虧欠了你爹娘的話,那你就應該盡力去得到最大的幸福,好讓你爹娘得到最大的安慰,這才是你該做的吧?」
    南宮絕玉漠然無語.
    「至少,少爺!如果你不為你爹娘留下個孫子就去找他們,他們才真的會恨死你呢!」
    又過了好一會兒工夫後,南宮絕玉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歎息似的低喃,「我累了,我想回去了。」
    扶著身軀有些搖晃的南宮絕玉,小芽默默地伴著他走回南院。
    真糟糕,他是真的想死呢!
    她該怎麼做才能幫他呢?

《狂郎傻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