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爸爸因為不舒服,所以提早回家,卻發現常在我家那一區閒晃的幾個不良少年趁家裡只有云云在的時候,竟然跑去輪暴云云,我爸爸想阻止,卻被他們用菜刀殺死了。而云云被五、六個人強暴,又親眼看見爸爸為了救她被殺死,因為受不住那種打擊也自殺了。

  「可悲的是,鄰居雖然有人聽到打架的聲音,卻沒人來幫忙,連報警都沒有,因為那附近本來就常發生打架事件,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以為那又是一般不良少年鬥毆,或者是討債的上門催債而已,沒想到兩條人命就喪失在他們的輕忽之下。

  「然而,最最可恨的是,後來那些不良少年雖然都被抓到了,卻因為他們的父母分別是政經界有力的人士,隨便掏出一筆錢來透過關係上下賄賂關說一番,再串通一下口供,最後由那兩個年紀未滿十四歲的少年出面頂下所有的罪,而且只判了一年感化院,其它的則順利逃過一劫,啥事也沒有,而且繼續為非作歹。」

  他徐徐地睜開眼望著澄澈的藍天,但那明朗的感覺卻傳不進他眼底。「我那脾氣火爆的大哥一聽到居然是這種結果,便一聲不吭地衝了出去。到那天晚上,他就被警察抓住了,因為他殺死了對方其中一個少年。同樣的,對方父母再次介入,導致我大哥被判無期徒刑。」他的語氣和腔調充滿了憤慨與痛恨。

  「而我那傻瓜姊姊,為了救大哥,竟然把自己給賣了,還叫我拿那筆錢去學對方關說賄賂,說不定大哥的上訴就可以成功。可是她也不想想,人家有管道,我們有嗎?如果不是有位好心的警察叔叔警告我,恐怕我也會被以賄賂罪關進去了!」他露出譏嘲的冷笑。

  「後來,我想贖回姊姊,買方卻不肯放人,所以,我姊姊叫我用那筆錢好好用功,將來出人頭地,好為全家人出一口氣。」

  他輕歎。「結果,那筆錢卻全用在媽媽身上了,因為媽媽在深受刺激,大病一場後,精神就不太正常了,但還沒醫好她,她卻溜上療養院的頂樓摔下來死了!」他苦笑。「媽媽死了之後,我吃盡了所有的苦頭,嘗盡人世間所有的辛酸,好不容易自立更生地完成了高中、大學學業,且繼續朝已定下的奮鬥目標前進,為的就是能早一天幫助哥哥和姊姊脫離苦海,但是……」

  他突然橫臂遮住因為懊悔哀傷而逐漸濕潤的雙眼。「我永遠都無法停止責備我自己,如果當時我能留在家裡和云云在一起就好了,那樣的話……」

  「你有槍嗎?」安琪兒突然莫名其妙地插進來這一句。

  「呃?」康比勒移開手臂,疑惑地看著安琪兒。「槍?當然沒有!我哪裡會有槍啊!」

  「可是,我爸爸說,槍比刀子厲害,如果你沒有槍的話,那你不是也會被殺死嗎?」

  安琪兒很嚴肅地說。「所以不好,你留在那裡不好!你爸爸比你強壯都被殺死了,你一定也會被殺死的!」

  這……也許是這樣沒錯,可是……

  「你不是說想要幫你哥哥和姊姊嗎?如果你死了,那誰來幫他們呀?」

  啊……這個……

  「況且,你妹妹現在變成天使,不是更快樂嗎?她可以過她想要的日子,再也不必擔心有人會傷害她了,不是嗎?」

  康比勒不由得沉默了,好半晌後,悄悄地,隱忍了十年的淚水終於打破他頑固的心牆決堤而出。

  「你這麼認為嗎?她現在更快樂嗎?真的更快樂了嗎?」他嗓音沙啞地問。

  「當然!」安琪兒就像個慈祥的母親般把他的腦袋攬人自己的懷裡撫慰著,任由他無聲的啜泣融化在溫柔的懷抱裡。「放心好了,她現在不知道有多快樂呢!」

  十年了,從埋葬母親的翌日開始,康比勒就不曾再流過半滴淚水,他固執地忍住所有哀傷痛苦的煎熬,硬撐過每一個艱辛困苦的日子,強熬過每一分孤單寂寞的時刻,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掉眼淚。

  如今,在天使的撫慰下,他終於得已放鬆自己,盡情地宣洩出十年來不斷折磨他的痛苦與自責。未來的日子裡,或許他追逐的目標仍然不會改變,但至少他不會再繼續苦苦地折磨自己了。

  不過……

  自殺者不能上天堂不是天主教的信條嗎?

  安琪兒似乎忘了這一點,而從未擁有過任何宗教信仰的康比勒更不會知道,但如果他們這樣想能快樂一點,又有何不可呢?

  有時候,不知者的確比知者幸福多了!

  小堂深靜無人到,

  惆悵牆東,

  一樹櫻桃帶雨紅。

  愁心似醉兼如病,

  欲語還慵。

  日暮疏鐘,

  雙燕歸樓畫閣中。

  ——唐 馮延巳

  
《白色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