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從那時候開始,就好像整座聖母峰都壓在我的心頭上似的……天啊!」他痛苦地低喃著。「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彼得驚愕地看著多年老友一臉痛苦的神倩,情不自禁地把酒瓶遞給他,尼凱一把搶過去就往嘴裡送,任酒溢出他的嘴角,流過頸項,滲進他的衣領內。

  尼凱和彼得從七年級開始就是死黨至交,二十年來,他們唸書在一起,玩樂在一起,工作也在一起,他對尼凱的瞭解甚至比尼凱的父母還深。

  尼凱天生擁有開朗樂觀的本性,向來是個無憂無慮的男人。

  彼得很少見尼凱生氣,也沒見他發過愁,更甭說哀傷了,痛苦更是連提都不必提。他總是把歡笑散佈在他的四周,盡情把溫暖施予需要的人。

  他是個愛笑的男人,也希望別人跟他一起笑,他更是個極端歡樂的男人,直到今天……彼得從沒見尼凱痛苦過,直到今天……尼凱從未發怒,直到今天……他從未藉酒澆愁,直到今天……

  「尤其,當她以漠然的口氣告訴我,她肯定不認識我時,」尼凱強睜著醉眼喃喃的道:「就好像在我心頭上重重刺下一刀,頓時,我的靈魂彷彿被強行拉離了我的身軀……然後……我的靈魂便隨她而去……」

  「尼凱……」彼得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上帝!那是什麼樣的女人,居然讓才見過一次面的男人為她發瘋、發狂?

  八年前,在那一個傷心絕望的十月天後,腹中胎兒帶給若瑩的是更大的震驚與無措,但又何嘗不是上天賜予她堅強活下去的恩惠。

  可是,在感激上天給予她如此甜蜜又哀傷的補償之餘,現實問題同時來臨,她如何帶著一個小嬰兒上班呢?她不工作又如何養活她自己和孩子呢?

  她不能回嘉義老家,那兒是淳樸的鄉下地方,絕對無法容忍像她這種未婚生子的女人。如果她回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立即被趕出來;一是孩子被送到孤兒院,她則被迫嫁人,而她是絕對無法忍受與自己的骨肉分離。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

  在她生產住院時,鄰床的甘太太翠翠是個好心的女人,她非常、非常的善良,看若瑩只是個年輕的孕婦,卻從來沒有人來探望過她,就主動和她閒聊。當時極度傍徨無助的若瑩,就一古腦兒的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她。

  她真的是世界上最最好心的人!為了若螢,她和曹先生商量,把他們的舊房子便宜的出租給她,而他們則搬去新購買的大廈裡居住。

  不僅如此,曹太太還要若瑩白天上班時把小飛交給她帶,而且一毛錢都不收。她說曹先生替她請了保母,多照顧一個孩子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生產後,若瑩就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另外找到現在這份工作,而曹太太也一直幫若螢照顧小飛,在小飛上幼稚園時,她還義不容辭地擔下接送的任務,甚至小飛上小學後,她沒有二話的依然繼續接送的工作。

  事實上,若瑩總覺得曹太太疼小飛比她自己的兩個女兒都要來得多些。

  八年來,若瑩的生活雖然過得相當困窘,但她卻覺得幸福充實。尤其令人驕傲的是,小飛是個聰明懂事又貼心的兒子,而那張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陽光般笑臉,更是帶給她莫大的撫慰。

  兒子樂觀開朗的個性和幽默詼諧的談吐,使她慢慢從悲哀痛苦中走出來,也帶出她的另一面。

  原來在膽怯羞澀的表相下,她也可以是大方幽默的,只要她敞開心胸就行。

  而她溫馴柔和的天性,也在生活的壓迫歷練下,加入了勇敢堅強的因子。

  於是,長長的八年時光,她在兒子的「調教」下,在現實環境的磨練中,她從一個膽小怯懦的小女孩,蛻變為一個堅強開朗的成熟女性。

  她已不再是八年前那個只會作夢的小女孩了!

  如今,縱使孩子已經奇跡似的有了比她還要多的收入,但她考慮到孩子將來要留學、要出國、要創業,甚至要成家,她打算將他賺的錢存起來,以備將來之需。

  所以,她仍然不希望失去現在的工作,即使出現了目前如此詭異的狀況,為了孩子,她願意忍受一切折磨及痛苦。

  但是,她又該如何調整自己的心去面對不再相識的愛人呢?

  孟飛翰站在廚房門口注意母親好久,鍋子裡的水早滾了、飯鍋的開關忘了按下去讓它煮熟、豬肉也還未解凍,她卻依然拿著菜刀,呆立在豬肉前面一動也不動。

  他又觀察片刻後,才過去把飯鍋的開關按下去,把火關掉,再把菜刀從若瑩的手裡拿開,然後把母親帶到客廳裡坐好,這一切,若瑩似乎部毫無所覺。

  孟飛翰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桌上,跟著坐到母親身邊,握住她的手說:「好了,媽咪,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若瑩這才回過神,感傷她望向與尼凱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

  她伸手輕撫著孟飛翰的面頰低喃道:「他回來了。」

  孟飛翰揚一揚眉,立刻瞭解母親沒頭沒尾的話。「爸爸回來了?」

  若瑩盯視他良久,才歎了口氣苦笑道:「可是,他不認得我了。」

  孟飛翰狐疑地皺了皺眉。「是嗎?會不會是他在……」

  「不!」若瑩搖搖頭。「他不是裝的,他是真的不認得我了,他還一直追問我是不是認識他。小飛,你爸爸他……他是真的忘了我了!」她愈講愈難過。

  孟飛翰想了想,問:「那……媽咪想怎麼樣呢?」

  「怎麼樣?」若瑩自問自答,「我又能怎麼樣?他已經忘了,而且他……已經有未婚妻了,我還能怎麼樣呢?」她嘴上雖這麼講,但她的心卻好痛好痛。

《親愛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