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纖雨的表情是驚訝又疑惑的。「你為什麼還能如此愉快開朗?雖然坐輪椅,可是我常常看見你在校園裡到處橫衝直撞,玩得比誰都瘋,笑得比誰都大聲。而我媽媽卻整天躺在床上起不來,即使醫生說她根本沒有那麼嚴重,除了必須按時吃藥打針之外,她沒有理由不能過正常生活,但是她卻……卻……」

  「我想……」段清狂懶洋洋地手托著下巴。「是心境問題吧?從出生開始,我就一身是病了,但是除了必要的醫療照顧之外,爸媽對我和哥哥妹妹並沒什麼不同,我也沒有因此而得到任何特殊待遇。」

  「他們告訴我,雖然我的先天條件比別人差,但想活得快樂或痛苦仍只在我一念之間,而不是其它任何人能幫我決定的,所以我決定快樂的活下去,因為醫生告訴我,只要我的身體強壯到某個階段,所有的毛病都可以藉由手術來根治,既然有希望,我就不需要絕望,對吧?」

  纖雨怔了一怔。「可是你現在……」

  「很不幸的,」段清狂淡淡一哂。「我十二歲那年,爸媽車禍去世,臨終前,他們甚至沒有提到妹妹,只鄭而重之的把我交託給大哥和二哥,交代他們無論如何要讓我完全恢復健康,使我得到真正的自由,而大哥和二哥也把爸媽的遺言當作是他們這輩子最神聖的使命般接下擔子。翌年,醫生說我可以動手術了,大哥和二哥甚至比我還要高興,可是……」

  唇畔驀然泛出苦笑,眼底俱是無奈,他幽然輕歎。

  「自那年之後,我不曉得開過多少次刀,移植過多少次內臟和骨髓,就差沒換個身體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頂多維持三、四個月的健康,以前的老毛病便又陸續回來報到了,最後我還是得坐回輪椅上來。最誇張的是……」

  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醫生根本找不出原因,專家也束手無策,大哥在無計可施之下甚至還帶我到大陸去看什麼見鬼的神算大師,結果對方煞有其事地說什麼這一切都是我與某個女人今世與好幾世之前的糾結因果,而且還是我自願的,所以注定這輩子都得這麼病病歪歪的活下去,甚至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簡直是他媽的鬼扯!」

  嗤之以鼻地哈了一聲,段清狂搖搖頭。

  「總之,我這輩子大概逃不開坐輪椅的命運了。不過……」他忽又揚起輕笑。「一想到大哥和二哥,我就怎麼也沮喪不起來,因為他們全替我沮喪光了,也難過光了,甚至憤怒光了,根本不留下半點滋味給我嘗嘗。尤其是大哥,每次哪位醫生說他實在是無能為力,我才剛想飆一下出出氣,大哥就搶先一步吼得比萬華的流氓還精彩,不但國台英語摻雜在一起,而且葷素齊來,又干,又操,又fuck……」

  纖雨睜了睜眼,噗哧失笑。

  「好……好厲害!」

  「還有呢,」段清狂歎道。「當大哥和二哥不得不接受我得永遠呆在輪椅上,而且一個不留神便可能會game over的事實之後,他們就開始把我當作易碎的水晶藝品一樣看待,隨時隨地都戰戰兢兢的深怕一不小心碰我一下就把我碰碎了,就差沒有弄個玻璃櫃把我珍藏起來,搞得我一見到他們就想起哮!」

  他又搖頭又歎氣。

  「再說到我三哥,原本他跟我是最自在的,因為他才大我兩歲,可是有一回我們吵架,也不記得是怎麼了,吵一半我突然昏倒在他面前,那一次我整整住院三個多月醫生才准我出院,嚇得三哥從此後一見到我就臉色發綠,膽戰心驚得連話都不太敢跟我講。」

  抓抓頭髮,他又說:「至於我妹妹霜霜最可憐了,人家都說老應該最得寵,她又是段家唯一的女孩子,可是別說什麼讓我寵她了,自從她知道我的身體永遠沒有痊癒的機會後,她不僅為了我特地跑去念醫學院,也開始像個管家婆一樣緊盯住我不放,說什麼要代替媽媽照顧我。哇靠,她以為我幾歲呀?」

  啼笑皆非地兩眼一翻,「不蓋妳,每次我一發病,段家就雞飛狗跳天下大亂,唯恐我一口氣接不上來就噶屁了!」他唉聲歎氣地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哪敢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起不來呢?真要那樣,我敢擔保大哥、二哥、三哥和霜霜會先抓狂死在我前面的!」

  纖雨同情的目光駐留在輪椅上,精緻舒適,功能齊全,卻也同時那麼冷硬無情地向眾人宣示它的主人身不由主的無奈處境。

  「你真的完全不能離開輪椅嗎?」

  「也不是不能啦,而是……」段清狂拍拍輪椅扶手,「其實一般的日常生活我大致上都可以自己應付得來,但是,怎麼說呢?」再抓抓後腦杓。「我的個性活躍,常常會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忘形地和大家一塊兒瘋,一塊兒鬧,當然,報應很快就臨頭了。」

  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記得高一那年,我因此住了好幾次醫院,最後搞到出席日數不足只好休學一年,高二那年也是。後來……」他聳聳肩。「我大哥威脅我,如果我還想繼續唸書的話,他給我兩個選擇……」

  「什麼選擇?」纖雨脫口問。

  未語先歎,「第一個,他要請個男護士跟在我身邊,全程監控我的一切行動。我咧,那不丟臉死才怪!」他怪叫。「所以我馬上把這個選擇埋到垃圾山裡永不見天日!」

  纖雨不禁暗笑。對男孩子而言,那的確很丟臉。

  「因此只剩下另一個選擇了……」段清狂再一次拍拍輪椅扶手。「就是這玩意兒,只要一踏出家門,我就得坐上這玩意兒,除了上廁所之外,所有必須離開這輪椅的活動皆列為一級管制行動。」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說:「告訴妳喔,我這輛輪椅有特殊裝置,只要我離開輪椅太久,我大哥那邊馬上會知道,然後立刻打我的手機追殺過來,命令我馬上回家去困覺,外加三天不准出門!」

  「真的?」纖雨驚訝地問。

  「發誓不蓋妳!」段清狂一本正經的舉起手來作發誓狀。「其實剛開始我也是莫名其妙,後來我自己檢查過這輛輪椅,才發現我大哥會突然變得那麼神的原因。真是太佩服他了,居然會想到用這招來制我!」

  「你沒有想過要自行更改那個裝置嗎?」

  
《人生自是有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