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急嘛,真是,慢慢來,慢慢來!」
    伊德一邊嘀咕,一邊扶著埃米爾徐緩地走向落地窗前,在那兒有一張舒適的高背扶手椅,埃米爾一坐下,他就把毯子往埃米爾大腿上蓋。
    「好了,想喝點什麼嗎?肉湯?」
    「不用了。」埃米爾婉拒了,目光第N萬次瞟向房門。
    「幹嘛,怕她不回來了?」伊德雙臂抱胸,靠在落地窗門框上。「放心啦,她說要帶雅克來,就一定會帶雅克來的啦!不過,她說什麼雅克放春假,可以在這裡待上半個月,那個春假是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道。」
    伊德聳聳肩,認為那應該不是什麼值得費神去追究的重要名詞,另一個問題才值得追根究柢。
    「那麼,能否請問雪儂夫人為何總是出現得那麼奇怪?有時候從房門出現,很正常,但有時候又從書房進來,這也還好,但從浴室出現?更有一回居然從更衣室裡跑出來,而且從沒見她出過門,她卻不曉得從哪裡拿了許多東西來,請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這棟宅邸內你也建了密道,有必要嗎?」
    「不要問,也不許再說出來!」
    「好吧,好吧,那,雪儂還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呢,你猜可能是什麼?」
    「猜不出來。」
    伊德兩眼往上翻了一下。「既然在等人,你就不能猜一下嗎?我……」
    砰!
    不用猜了,要等的人已經到了,從浴室出現,雅克又像四分衛似的一頭撞進來直接撲向埃米爾準備達陣。
    「爸爸!」
    「上帝!」伊德慌忙一把攔住他。「慢著,慢著,你爸爸的傷口才剛癒合,你別害他傷口又裂開了!」
    雅克驚詫的拉住腳,仔細打量埃米爾。
    「爸爸,你瘦好多喔,臉色也很難看,你傷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埃米爾先向伊德橫去一眼,意謂某人大多話,再探臂急切地將兒子拉近前,「好久不見了,爸爸好想你,讓我好好看看你!」先親親他的額頭,再凝目端詳他。「嗯,你又長高了,看上去果然大了一點!」
    雅克依舊滿臉憂慮。「爸爸,你傷得很重對不對?」
    埃米爾揉揉雅克的小腦袋,「別擔心,我快好了!」說著,他忍不住又親親兒子,再緊緊的摟住兒子。「該死,我真的好想你!」
    雅克仰起小臉來嘻開嘴。「以後爸爸就不會只想我一個人了!」
    埃米爾一怔,旋即瞥見雪儂出現在門口,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娃兒!
    「來,見見你另一個兒子,迪亞尼。」雪儂笑吟吟的把孩子放入他懷裡。
    埃米爾瞠圓了眼瞪住懷裡的孩子,吃驚得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連嘴巴都張開了。
    他的自制力在這種時候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見他那副呆相,雪儂不禁失笑。「他稍微有點小,因為早產,不過我保證他跟雅克一樣正常、健康。」
    「上帝!」終於出現兩個字的反應了。
    「哈哈哈……」雅克突然大笑起來。「爸爸,你知道媽咪怎會早產嗎?」
    「閉嘴!」不知為何,雪儂的臉紅艷艷的赧了起來。
    「她呀,挺著大肚子還想……」
    「閉嘴!閉嘴!」
    「學人家……」
    「我掐死你!」
    雪儂霍地一個虎跳過去掐住雅克的小頸子,用力搖啊甩啊,雅克的小腦袋好像彈簧頭娃娃一樣搖來晃去,不用太久,一旦彈簧的彈性疲乏之後,保證腦袋立刻掉下來滿地滾。
    「爸爸,救我啊!」
    但埃米爾好像聾了似的,沒聽見大兒子的求救,兀自驚歎的、崇敬的凝睇懷裡的小兒子,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手指頭輕觸小娃娃呵呵笑的小嘴兒。
    「他好漂亮!」
    「爸爸,我快死了啦!」
    「他在吸我的手指頭,我該怎麼辦?」
    「爸爸,我的頭真的快掉了啦!」
    「他餓了嗎?」
    「爸爸……」
    小兒子上場,大兒子就可以退場去哭了!
    「你跟外公怎麼說?」
    「說我要到同學家住,他們要到山上度兩個星期假,我也會一起去。你呢?」
    「住卡爾卡松的大學同學也生了寶寶,我要去跟她比比誰的寶寶比較漂亮。」
    「好詐喔,媽咪!」
    「你也不差呀!」
    母子倆相互「吹捧」,一邊推門進入主臥室,埃米爾靠在床頭,一手臂彎中沉睡著小兒子,一手拿著伊德交給他的單據檢視,雪儂一進門,他的目光就抬起來投向她。
    「如何,那位保母,可以嗎?」
    「可以了,」兩天裡面試了七、八個,總算給她找到滿意的了。「我叫她回去整理行李,午餐過後就來上班,呃,上工。」
    埃米爾點點頭,扶一下小兒子的腦袋,再看回單據,繼續和伊德討論。
    「不是早已告訴過他們,這種帳我不會付嗎,他們為何還要讓席勒簽帳?」
    「之前他們是不讓他簽,可是席勒自己到處去說你已立他為繼承人了,你受傷之後,大家又都以為你沒救了——醫生替你宣傳出去的,只要你一死,席勒自然就能夠付清欠款,有什麼理由不讓他簽?」
    「但大家都知道我結婚了,還有個兒子。」埃米爾反駁。
    「如果沒有人見過你的老婆、兒子,」伊德一邊說一邊瞄向雪儂母子倆。「你想有多少人會相信你的自我宣傳呢?」
    「胡說,當然有人見過!」
    「十年前?去年?見過她的人也不知道她就是你老婆,別忘了,你們一結婚她就離開了,之後,有多少人邀請你和你老婆去參加宴會被你拒絕了?想見見你可愛的兒子也沒機會……」
    「但報紙上也說了,我已婚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
    「報紙只想製造新聞吸引更多讀者,誰會管你事實究竟是什麼。」伊德嗤之以鼻地道。「再說,官方出面澄清事實之後,報紙立刻改變說詞,甚至言之鑿鑿地解釋說你是為了接近卡帕娜夫人才謊稱已婚,以免你尚未探查到任何消息,她就要求你娶她,如此一來,之前有點相信的人也不信了。」
    埃米爾下顎繃緊了,眼下有一根肌肉抽了一下。「沒有人相信?」
    伊德翻了一下眼。「沒見到你老婆、兒子,誰信你!」
    埃米爾不吭聲了,看完這張單據又看另一張單據,再看另一張單據……
    不過一個多月,席勒簽下的帳單數目已足夠他下半輩子不愁吃喝了,還可以養老婆兒子、情婦情夫和女婿媳婦、孫子孫女。
    雪儂與雅克相對一眼,後者點點頭,雪儂當即上前沒收所有簽帳單。
    「這個問題交給我和雅克去處理吧!」
    「你想如何?」埃米爾挑著眉問。
    「就說我會去找席勒來上一段良性溝通吧!」
    埃米爾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片刻,頷首。
    「好吧,就交給你,什麼時候?」他問。「我叫伊德去通知他來。」
    「不不不,我去找他,順便……」雪儂咳了咳。「呃,我也要和其他人認識一下。啊,對了,路易絲那幾個孩子的監護人是你嗎?」
    「不,是他們的叔叔。」
    「咦?他不是逃到英國去了?」
    「但他並沒有死。」
    「也許他死了。」
    「不,他沒有死,他只是不想回來而已。」
    「為什麼?追賭債的不可能追到現在吧!」
    埃米爾與伊德相對一眼,「與賭債無關,他……」略微一頓。「跟一位寡居的伯爵夫人,嗯,就說關係不錯吧!」
    雪儂怔了一下,繼而恍然,「又是一個小白臉!」她輕蔑的咕噥。
    「總之,他沒有死,路易絲那三個孩子的監護人一直是他。」
    「可惡!」雪儂懊惱地嘟嚷。「那我們就沒有權利把那幾個小鬼丫頭關到地下酒窖裡虐待了,譬如拳打腳踢,用蠟燭燒他們,用針刺他們的手指頭,或者餓他們一個月不給飯吃……」
    「你說什麼請再說一次好嗎?」埃米爾很客氣的問,耳朵偏過來想聽清楚。
    伊德和雅克前俯後仰笑得像一對瘋子。
    「沒什麼,沒什麼!」雪儂嬉皮笑臉的打個哈哈。「我是說,明天我就去找他們。」
    「不要明天,等找齊僕人之後吧,你出門需要貼身女僕伺候你。」
    「喔,天!」笑臉崩潰了,雪儂呻吟。「不需要吧?」
    「當然需要,還有亨利,他也會陪你去。」
    雪儂用力閉閉眼,突然很想再給他一槍,在腦袋瓜子上。
    「隨你!」忍耐,她想,忍耐!
    埃米爾又看了她一會兒,表情逐漸又回到受傷前那種看不透的深沉。
    「那麼……」他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我請你陪我去參加宴會呢?當然,是在我傷癒之後。」
    雪儂瞇一下眼。「隨便。」忍耐,忍耐,想殺死他,等他完全痊癒之後再殺。
    「很好,我會請裁縫師來幫你測量尺寸縫製禮服。」
    「隨……」雪儂霍地雙眼一亮,突然興奮起來。「好好好,請沃斯來!」
    查爾斯.弗雷德裡.沃斯,被譽為時裝之父,是時裝世界的開拓者,世界服裝史上無可爭辯的巨人,因為他,女人才能夠從母雞籠裡逃脫出來,既然有機會,怎能不見識一下他究竟有多巨大。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年他會與人合夥開設服飾店,不曉得開了沒有?
    在主人尚未住進來之前,埃米爾的宅邸內只有管家、廚師各一位和兩位雜務女僕,埃米爾住進來之後,又多僱請了男女僕人各兩位和馬車伕,但對上流階層的大宅邸來說,這寥寥幾人簡直寒酸得不像話,然而埃米爾始終不同意補足所需要的僕人——包括女管家在內至少要三十人以上,他認為不必要。
    只為了面子問題而浪費金錢、人力是無意義的,他這麼認為。
    直到這回雪儂來照顧受傷的他,他可以下床後頭一件事就是吩咐總管補足所有需要的男女僕人,因為……
    「你還沒睡啊!」
    探視過兩個孩子後,雪儂方才躡手躡腳的回到主臥室,擔心會吵醒埃米爾,沒想到埃米爾還靠在床頭上看文件。
    「工作累積愈多愈難處理。」
    「先生,」雪儂不以為然地硬抽走他的文件丟到一旁的五斗櫃上,「請別忘了你的傷口才剛癒合而己,離完全痊癒還有一段時間呢!」再褪下睡袍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處,偎入他伸長的手臂裡。
    埃米爾也小心翼翼地側過身來摟住她,看得出傷口雖然癒合了,但依然使他感到不太方便。
    「很高興還能這樣抱著你。」
    「所以說你做那種事真是愚蠢!」
    「女人,我已經承諾不會了,為何還嘮叨個不停呢!」
    「因為男人特別容易罹患健忘症,還得勞累女人不時去提醒他,我們女人很可憐耶!」
    埃米爾眼簾半闔,決定在這種話題上跟女人辯論是愚蠢的行為。
    「我永遠都說不過你。」
    雪儂咧嘴笑了,十分得意。「知道就好。」雖然嘴裡這麼說,不過她心裡很清楚,是埃米爾讓她、包容她,她才能夠老是佔上風,不然要是他真板起臉來,她還是會怕怕的。
    現在的他就是有那種足以震懾住她的魄力。
    輕輕的,埃米爾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上。「雅克告訴我,這回你會先留下來三個月,如果你,唔,感到滿意的話,會繼續再留三個月,然後再……」
    「那小子真長舌!」雪儂沒好氣的嘟囔。「所以你才會請那麼多傭人?」
    「我不希望聽到你對住在我這邊有任何不滿。」
    「那也不必請那麼多人嘛,真浪費,」雪儂嘀嘀咕咕的。「我家也只請了一位管家耶!」
    「這是必要的,」埃米爾沉聲強調。「你們那裡與我們這邊的習俗不同,我們這裡的禮儀規矩你可能不太熟悉,以後亨利和桑娜——她也是由索瓦叔叔那邊調過來的,他們會隨時陪在你身邊,提醒你應該注意些什麼,一段時間過後,你應該就能夠瞭解了。」
    雪儂歎氣。「好好好,隨便你,隨便你!」
    埃米爾靜了一下,稍稍退後,抬手扶起她的下巴,俯眸仔細端詳她的表情。
    「你不高興了?」
    「不是不高興,只是有點不耐煩。」她拿下他的手放平,再察看他肩膀上的傷疤,剛癒合,還透著紅嫩嫩的脆弱,看上去好像隨時都可能再迸開似的。「我知道你的左手還不太方便使力,還是盡量不要用,讓它多休息吧!」
    肩膀受傷總是會影響到整條手臂的。
    「別管我的肩膀了,告訴我,雪儂,你要如何才會決定永遠留在我身邊?」
    「還有你的胸口。」視線往下溜,她盯住他右胸下方的傷疤。
    「也別管我的胸,告訴我,雪儂。」
    他很有耐心的一再詢問,她卻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研究自己的疑問。
    「唔嗯,現在就拆下繃帶到底有沒有問題呢?」
    好像要證實自己的話似的,她的手指悄悄爬向他胸部的傷口,才剛碰觸到,他馬上畏縮了一下,旋即俯唇重重吻住她,彷彿在懲罰她觸痛了他的傷,又好像在證明他的傷已痊癒了,只要他想要,隨時都可以讓她臣服。
    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她也自然而然隨著他進入彼此熟悉的親密遊戲裡,完全沉浸在令人神魂顛倒的熱情中,她甜蜜的融化了,他也深深的被喚起,他想點燃她的慾火,自己卻也燃燒了起來,可是當她的手爬上他的胸膛時,不經意間又碰到了他的傷,他不由自主地又瑟縮了一下。
    她立刻退開,雙頰嫣紅,氣喘吁吁地拒絕他再把她拉回遊戲裡。
    「現在還不行!」
    埃米爾挫敗地閉上眼,努力壓抑激動的喚起,雖然不甘心,但她說得沒錯,他們太久沒有親熱了,久違後的第一次一定會像天崩地裂似的瘋狂,完事後說不定真會滿床血,他可不想在累得只想睡覺時聽到有人叫救命。
    沒關係,不急在這一時,他有的是耐心,一步一步慢慢來,先搞定三個月,然後再三個月,接著再三個月……最後,她會留在他身邊的。
    然後,他就有一輩子的時間跟她糾纏在一起了。
    孩子長大後會變成何種人,多半歸咎於三種因素:父母、環境和天性。
    譬如艾莎,有伊蓮娜那種愛慕虛榮的母親,有樣學樣,她也成為一個愛慕虛榮的少女,成天只想找一個有錢又有身份的丈夫嫁,要找愛情,結婚後再說。
    至於瑟荷和皮雅芙,雖然埃米爾特地聘請家庭教師教導她們,而她們也的確學習到上流社會的高尚仕女應該擁有的知識和禮儀,但她們的母親路易絲,一個性好招蜂引蝶的女人,卻也提供了一個最錯誤的樣範。
    最可惡的是,路易絲還不時在女兒面前炫耀自己從男人那裡「賺」到了多少珠寶與金錢,可想而知,總有一天她們會傚法母親的豐功偉業,成就一對高級娼妓可歌可泣的歷史。
    而席勒畢竟是男孩子,埃米爾對他的干涉自然也比較多,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席勒根本無法體會埃米爾的苦心。
    送他去學校,一家又一家,總是一再因為行為不檢被學校趕回來,結果除了會寫字之外,他幾乎什麼也沒學到,無奈,埃米爾只好把席勒叫到他身邊去,也好親自教導堂侄,誰知不過兩天而已,席勒就說他受不了鄉間的生活,趁夜偷溜回巴黎,再也不肯到夜丘去了。
    最後,埃米爾只好要席勒到公司去學習,他卻認定將來必然是由他繼承公司,他何必學習,有下面的夥計為他做牛做馬就行了,於是每天蹺班出去吃喝玩樂。
    他就跟他祖父和父親一樣,天生就是個好逸惡勞的壞胚子。
    「可惡!」
    猛力甩上大門,二十一歲的席勒大步走入起居室,一邊大聲咒罵低下階層慣用的三字經,女僕盡責的跟在後面撿拾他丟下的帽子和手杖,然後一溜煙逃走,免得被席勒當作出氣筒。
    這家人脾氣都不太好,如果不是貪圖薪水高,她早就不想幹了。
    十九歲的艾莎從刺繡活兒上抬起頭來。「又怎麼了?」
    由於一大早就開始下雨,出門不方便,難得所有女人都在起居室裡看書、刺繡,除了伊蓮娜,她兒子生病,被丈夫召回家去陪伴兒子,還有路易絲,她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不曉得賴在哪個男人床上樂不思蜀。
    「那些勢利眼的傢伙,又不給我簽帳了!」席勒怒罵。
    「不奇怪,」艾莎低頭又回到她的刺繡上。「埃米爾叔叔正在痊癒當中,繼承不到他的財產,誰還會給你簽帳!」
    「該死,他為什麼不死!」席勒憤慨的怒吼。「普通人中了兩槍就算不當場斃命,也活不過幾天,何況醫生也說了,他的發炎狀況相當嚴重,高燒好幾天,存活的機率十分渺小,明明應該死的,他為什麼不死?」
    「是喔,真可惜喔,堂叔還是個男爵呢,」十八歲的瑟荷目光是嘲諷的,語氣也是嘲諷的。「如果能繼承到他的頭銜,你就更風光啦,有錢又有頭銜,追在你後面的女人肯定排到倫敦去了,嘖嘖,真是可惜啊,盼了半天卻一無所得!」
    愈聽愈火大,「你閉嘴!」席勒一巴掌摑出去,卻只摑到一手風,還有一隻注定壽命該終結的蒼蠅,瑟荷早已先一步躲到艾莎後面去了。
    「如果你肯花一點功夫在公司裡好好表現一下給埃米爾堂叔看的話,」躲在小說後面,十六歲的皮雅芙細聲細氣地提出建議。「也許堂叔就不會再限制我們的開銷或簽帳了。」
    看來雖然她最年輕,卻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包括席勒在內都比不上她。
    席勒的眼睛瞇了起來,「你是說要我到公司工作?」自眼縫中射出陰森森的光芒,今人毛骨悚然的盯住皮雅芙,「我?未來的男爵,工作?」不等皮雅芙表示是或否,他就開始咆哮山河。「狗屁!裘雷歐瓦家的財產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我為什麼要工作?」
    依舊躲在小說後頭,「你確定嗎?」仍然是細聲細氣的聲音。「聽說埃米爾堂叔已結婚了喲!」
    「才沒有!」席勒擺擺手。「那只是欺騙卡帕娜夫人的藉口而已!」
    「是嗎?」皮雅芙雙眼從書本上方浮現。「即使如此,別忘了家族裡的男性可不只你一個,誰說埃米爾堂叔一定要指定你為繼承人?我倒認為戴戎堂叔那兩個兒子的機會比你大,雖然他們比你小,但老實又聽話,比你可靠多了。再說堂叔也不過才三十八歲,隨時都可以結婚生子,我想這個可能性應該最大吧?」
    聞言,席勒頓時失去了氣焰,困擾的沉默下來。
    「說得也是,」艾莎也有所警惕。「如果埃米爾叔叔真的結婚生子,我就別想得到康帝酒園做嫁妝了。」
    「你胡說!」瑟荷憤怒的從艾莎後面跳到前面。「康帝酒園是我的嫁妝!」
    「你?」艾莎用極其輕蔑的態度甩她一眼。「我是埃米爾叔叔的侄女,而你只不過是堂侄女,我比你更有資格得到酒園做嫁妝。」
    「但你的監護人是你的繼父,該給你嫁妝的是他!」瑟荷尖銳的抗議。
    「那傢伙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別想他會給我嫁妝,半顆葡萄也沒有!」艾莎氣唬唬的刺下一針。「更何況,別忘了你爺爺就是為了酒園害死我爺爺的,埃米爾叔叔厭惡你們都來不及了,養大你們也算仁至義盡,你想要酒園做嫁妝?不可能的事,最多給你幾千法郎,你就應該滿足了。」
    「你……」
    在這時代,未婚女性嫁妝的多寡不但關係著有沒有人要娶她,也關係著她婚後的立場,嫁妝愈多,她就愈能保有一定的私有財產和展開自我獨立生活的權利,包括婚後的戀愛自由——更白一點的說法是:找情夫的自由,也難怪艾莎和瑟荷每次一談到葡萄園就飆起特級火爆場面,恨不得當場幹上一架。
    「夠了!」席勒大吼。「你們現在吵有什麼用?還是先想想,我們必須……等等,你們認為堂叔他立遺囑了嗎?」
    「應該還沒有吧,他又不老,還不需要。可是……」皮雅芙沉吟。「唔,經過這次暗殺事件之後,很難說,也許他現在認為有必要了,告訴你們,八成是戴戎堂叔的兒子!」
    「那麼……」席勒咧出陰森森的冷笑。「我們就必須在他立遺囑之前動手!」
    動什麼手不需要明白解釋,大家都心裡有數,不過……
    「但這麼一來,所有財產便由瑪德蓮和瑪克琳兩位堂姑平分了。」皮雅芙提醒哥哥。
    「所以我們必須找瑪克琳堂姑合作,我們可以讓她分多一點,二分之一,埃米爾堂叔比銀行更富有,就算只有四分之一的財產也夠我們幾個分了,等談妥之後我們再動手。」
    「但瑪克琳堂姑會肯嗎?畢竟她和埃米爾堂叔是親兄妹呀!」瑟荷說,不是不同意,只是懷疑。
    「那就找瑪克琳堂姑的丈夫,他一定沒問題。」
    「確實,他可能比我們還急切呢!可是……」瑟荷又遲疑了。「那也不容易啊,我們並不和堂叔住在一起,不方便下手嘛!」
    「那我們其中之一就想辦法住過去!」
    「誰?」
    大家相互覷過來覷過去,忽地不約而同把目光轉注同一個目標。
    「我?」皮雅芙似乎毫不意外地聳了聳肩。「好吧,也只有我最不會引起懷疑。那麼,我們現在必須先討論一下,要用什麼方法……」
    四個平均不滿十九歲的年輕人就這樣光明正大的策畫起謀殺計畫來了,自信滿滿的以為他們想怎樣就能怎樣,就算他們要地球倒轉,地球也得乖乖的倒頭轉。
    可惜的是,會議才剛開始,女僕就突然冒出來。
    「對不起,少爺,外面有位夫人要見少爺、小姐們。」
    「哪位夫人?」
    「裘雷歐瓦夫人。」
    「我母親?」席勒大惑不解。「她回來就回來了,為何還要你來通知?」
    「不是路易絲夫人,是……」女僕吞了一下口水,悄悄退後一步。「埃米爾先生的夫人。」
    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然後是地動天驚的齊聲大吼,一男三女,一起扯喉。
    「你說什麼?」
    「我……」
    「不用她說,還是我自己來介紹吧!」
    施施然地,雪儂一面褪下手套一面從女僕身旁經過,蕾絲裙根隨著她的腳步沙沙作響,高雅素淡的服飾,端莊的貴夫人儀態,當她正經起來的時候還是滿有派頭的,不然如何震壓住她那些隨時都可能造反鬧革命的頑皮學生。
    她在那四雙震驚無比的目光前站定。
    「我是埃米爾的妻子,」她說,順手將手套和陽傘交給身後的桑娜,再把雅克拉到身前,雅克裝了一下鬼臉。「他是埃米爾的兒子,雅克。」
    「他真的結婚了?」席勒的聲音尖銳得好像女人。「不,你說謊,我不信!」
    雪儂莞爾,轉眸往後瞄了一下,亨利即刻上前做證明。
    「席勒少爺,這兩位確實是埃米爾先生的夫人和少爺。」
    席勒拚命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事實搖不見,「不!不可能!堂叔怎麼可能突然跑出一個這麼大的兒子來?」他的臉色又黑又青又綠的不停變換,比萬花筒更精采。「不!我不信!絕不信!」
    雪儂輕哂。「無所謂,信不信是你的事,你隨時可以到我家向埃米爾求證,不過這不是今天我來的目的,我是……」她挪開放在雅克肩上的手,自手提袋內取出一整疊厚厚的單據。「為了這個而來的。」
    定睛一看,席勒即刻認出那是他的簽帳單,呼吸頓時嚇住了,旋即往兩旁看,求援的目光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因為那三位少女還處在震驚當中,連下巴都還沒拉回去,精神依然飄浮在疑似世界末日的狀態下。
    「你……你想如何?」
    「身為你們的嬸嬸,教導你們也是我的責任。」雪儂嚴肅地點著頭。「據我所知,你是個好逸惡勞、揮霍成性的壞胚子,我以為這是優先必須糾正的一點,你必須被教導何謂腳踏實地,你想過好日子,可以,自己去賺,自己賺的愛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誰也管不了你,所以我要給你兩條路選擇。第一條……」
    她揮揮那疊厚厚的簽帳單。
    「我會替你付清這些簽單,但從今天開始,你必須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埃米爾會替你安排工作——不在他的公司裡,直到賺回這些簽單的數目,你才可以回到埃米爾的公司,我相信那時你應該已學到什麼是腳踏實地了;或者,你無論如何都不想到外面辛苦勞動,那麼只好在家裡刻苦一點,從今天開始,你們的生活津貼減半,另一半用來償付這些簽單,直到付清為止,那麼,至少你能學會何謂克勤克儉……」
    「不!」席勒驚恐的尖叫。「你不能這麼做!」
    慢吞吞地將簽單收入手提袋內,「你看我能不能!」雪儂的語氣輕柔但堅定。
    席勒又開始搖頭。「不,不,堂叔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他把這件事全權交給我處理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證實。」話落,雪儂不再理會他,逕自轉向那三個少女。「至於你們……」
    她歎息。「老實說,我真不知道該拿你們怎麼辦才好,艾莎你有父母,我沒有權利管到你頭上去,但我要誠心勸告你,生命中還有比嫁個有錢有勢又有身份的丈夫更重要的事,別浪費寶貴的生命,認真思考一下真正值得你追求的事吧!」
    再轉注瑟荷與皮雅芙。「還有你們兩個,都這麼大了,現在才來糾正你們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不過畢竟埃米爾是你們的堂叔,我不能不盡量試試看,所以我也給你們兩個選擇……」
    她頓住,兩道堅決有力的目光徐緩地掃過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第一個,我請埃米爾把你們送到你們叔叔那裡——他才是你們的監護人,由他來負責你們的生活和未來,這本來就應該是他的責任;第二個,你們繼續住在這裡,但從今天開始,你們一切作息行為都要聽從我的安排——包括你們的母親在內,倘若有人明從暗違,背地裡做一些我不允許的事,那麼,那人就得到你們叔叔那裡去報到,現在,明白了?」
    「你是說,」瑟荷驚叫。「我們不能隨意去參加宴會、舞會、聽歌劇?」
    「不行,得先由我過濾哪些場合適合你們參加。」雪儂毫無置喙餘地說。
    「為何我媽媽也要聽從你的安排?」皮雅芙抗議。
    「因為對你們而言,她那些低級行為正是最壞的榜樣。」
    兩個少女驚喘。
    「你怎麼可以那樣說我們的媽媽!」瑟荷燃燒著一臉熊熊的怒火。
    「我要告訴埃米爾堂叔,」皮雅芙冷冷道。「說你惡意污蔑我們的媽媽!」
    「去說吧!」雪儂不在意的揮揮手。「總之,我把選擇權留給你們,明天,我等你們的回答。」牽起雅克的小手,轉身。「走吧,我們回去了!」
    如來時一樣的優雅,雪儂帶著雅克和桑娜、亨利離去了。
    「她不是說真的吧?」瑟荷有點惶恐。
    「就算是真的,我相信埃米爾叔叔不會任由她胡來的。」艾莎不以為然地道。
    「話說回來,她真的是堂叔的妻子嗎?」皮雅芙始終細聲細氣的。
    「……走,去找埃米爾堂叔!」席勒。
    於是四人分別回房去換外出服,由於只有一位女僕伺候他們,著實耗了不少時間才各自妝點妥當,當他們正要出門時……
    「啊,媽媽,你回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去找埃米爾堂叔!」
    「找他做什麼?」
    「找他……」
    雪儂很快便回到宅邸,經過樓下的大書房時聽見裡頭有說話聲,她疑惑地自行開門探頭進去看。
    落地窗前,埃米爾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捧著帳簿站在那裡仔細審視,手工制的白色亞麻襯衫敞開好幾顆扣子,一腳挺直,一腳稍曲,使貼身的黑長褲形成優雅的線條,及膝高筒馬靴黑得閃閃發亮,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令人炫目的魅力。
    埃米爾沒注意到門口有人,一旁的伊德注意到了,他笑著對她點了一下頭。
    她笑著頷首回禮,視線再移回埃米爾那邊。「埃米爾先生,別說我沒警告過你,現在你還不能出門——尤其是騎馬,如果你有那種計畫的話,請盡早取消,不然你前腳一出門,我後腿就回家!」
    說完,她退身出去,順手輕輕帶上門,靜候一會兒,直待書房裡頭傳來一聲低咒,「該死!」她才大笑著和雅克一起上樓回房。
    她準備回「家」一趟,因為埃米爾的藥快吃完了。
    「你就待在我房裡,有什麼狀況先幫我應付一下。」
    「媽咪,你不是到卡爾卡鬆去了嗎?」
    「放心,放心,」她一邊換上二十一世紀的衣服,一連安慰兒子。「這時候大人都上班去了,你外公、外婆在睡午覺,小鬼們一定到馬場去了,瑪麗亞在洗衣房熨衣服,只要我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抓包。」
    杜奧布羅傑家人最喜愛的戶外運動就是騎馬,長假若非去度假就一定會往馬場跑,各個都有一身不賴的騎術,雖還不到可以上場比賽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最好是。」雅克嘟囔,表情不太甘心。
    「我不能不回去幫你爸爸買藥啊!」
    「那爸爸什麼時候才算痊癒?」
    「我怎麼知道?」雪儂低低咕噥。「所以說,我也要順便問一下,不過我想絕不會是現在,現在他的傷口被碰到還是會痛,舉手投足間也不太順暢,有時候還會突然齜牙咧嘴的坐下去,我不認為那已經痊癒了。」
    「好啦,好啦,」雅克歎了口氣。「那媽咪你要快點回來喔!」
    雪儂自認動作已經夠快了—一隻比飛機慢了一點而已,打電話和醫生聯絡,問清楚所有疑問事項,再去藥房買藥,前後不到兩個小時,誰知她剛回到兒子這邊,雅克就衝著她大叫。
    「快點,媽咪,快點換衣服!」
    「怎麼了?」搞不清楚狀況,雪儂慌忙把藥袋丟給雅克,快速脫衣更衣。「發生什麼事了?」
    「桑娜十五分鐘前來通知,說敵軍大隊來襲,元帥要找你!」
    「元帥?」
    「爸爸呀!」
    「那敵人又是誰?」
    「笨,路易絲堂嬸他們嘛!」
    「進來。」
    宛如絲絨般低沉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來,雪儂先飛快的低頭檢視一下身上有沒有什麼不妥,再開門進入,雅克緊隨在她身後。
    書桌後,埃米爾端坐在高背椅中,雙肘支著扶手,十指交叉形成一個拱圓,下巴就搭在手指拱圓上,狀似在仔細聆聽某人的高談闊論,又有點漫不經心,見雪儂出現,他也只是給她一個含糊的頷首示意。
    書桌前,五個氣勢洶洶的敵軍各據最佳戰略地點,形成一個相當堅強的對戰陣勢——由四個半球體形成的包圍陣勢,幾乎塞滿了整個書房。
    一側,伊德起身,雪儂點點頭,他又坐回去。
    搖晃著綢緞蓬蓬裙,她毫不畏懼地穿過敵陣,在元帥椅旁停下,傾身親吻他的臉頰,還扯著一臉做作的誇張笑容。
    「親愛的,找我?」
    親愛的?
    眉毛好像要飛到天上去似的高高挑了一下,旋即落回原位,「是的,甜心,我找你。」埃米爾慢吞吞地回應,沉穩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伊德噗哧,雅克爆笑。
    雪儂瞪過去兩眼,再拉回視線來嚴肅地面對埃米爾,「請問什麼事?」聲音也很正經,嘴角卻在抽筋,一抽,兩抽,三抽,她猛然咬住下唇,免得白牙齒被抽出來了。
    埃米爾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她懷疑是笑意,但不能肯定。
    「他們說,你要趕他們走?」
    「我是。」她坦承,「如果他們不肯聽我的勸告的話……」接著,她一五一十的把雙方的談話轉述一遍,最後,她說:「我希望他們成為真正值得尊敬的男人和女人,現在辛苦一點也是必要的,所以……」
    「她真是你的女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尖銳的質問便劈殺過來,不但無禮,語氣也很粗魯,雪儂轉頭朝出聲的人看去,這一看不由瞠大了眼。
    如果說絕色美女真有其人,那麼眼前的女人確實當之無愧,美艷絕倫、性感無比,驚人的美貌使她比任何女人都有資格抬高驕傲的下巴,可惜在她的絕色之外又多了兩個字:風騷,整個人格調便刷一下降落到谷底的谷底。
    果然是一塊招蜂引蝶、勾三搭四、人盡可夫的好料!
    「她是我的妻子,」埃米爾沉聲糾正,再望向雅克。「還有我的兒子。」
    濃妝艷抹,好像調色盤似的臉蛋拉長了,「所以你想要趕我們走,因為不需要席勒做你的繼承人了是嗎?」路易絲惡聲詰問。
    「席勒從來就不是繼承人嘛!」伊德自言自語似的嘀咕。
    「住口,你沒資格在這裡說話!」路易絲的閃電又橫劈過去。
    好囂張的女人!
    「你也沒有資格在這裡說話!」雪儂立刻炮轟回去。
    「誰說我沒有,我是……」
    「你是埃米爾的堂嫂,而孩子們的監護人是你亡夫的弟弟,所以,夫人,你應該去找他說話,而不是在這裡大小聲,瞭解了?」
    路易絲窒了窒。「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雪儂朝埃米爾溜去一眼,後者支手托腮,一副純看熱鬧的姿態。
    「埃米爾知道,如果你需要的話,他可以給你地址,明天你就可以帶著孩子去找他們的監護人了!」
    不過三兩句,話就說到盡頭,路易絲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求救。
    「埃米爾……」她只想待在巴黎呀!
    「不用叫他,他已經把你們的事交給我了!」雪儂不耐煩地說。「我只有一句話,要留在巴黎,你們就得聽我的,我要你的孩子們成為有用的男人和受人尊重的仕女,你想再婚,也行,但絕不許再把全巴黎所有男人都當作你的獵物,女人的戰場不在床上,而是在這裡……」
    她指指自己的腦袋。「沒有任何一個娼技是勝利者……」
    「你敢說我是娼妓!」路易絲尖聲怒吼。
    「你不是嗎?」雪儂哼了一下。「那請問,昨晚你睡在哪裡?」
    路易絲又窒住了。「我……我……我睡在朋友那裡。」
    「是啊,男的朋友,銀行家海德先生那裡,對吧?」雪儂輕蔑地道。「還有一個月前,諾瓦子爵;再之前,工廠老闆瓦斯喜先生,再……」
    「你怎麼知道?」路易絲失聲問,調色盤糊了。
    眼角偷瞥一下伊德,「就說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吧!」雪儂慢條斯理地說。「總之,埃米爾扶養你的孩子們並不是為了要讓他們成為廢物和娼妓,你的兒子必須學會工作是怎麼一回事,你的女兒也必須懂得如何尊重自己……」
    「你又憑什麼要我們聽你的?」路易絲的姿態還是擺得很高,打死不低頭。
    雙眉聳了一下,「因為埃米爾不是他們的監護人,所以我們只有扶養他們的義務,卻沒有權利教導他們如何走上正路嗎?」雪儂輕聲道。「那好吧,你帶他們去找有權利教導他們的人扶養你們吧!」
    路易絲咬牙切齒地來回看埃米爾和雪儂,美艷的五官歪過來扯過去,埃及艷後被毒蛇咬中即將毒發身亡時大概就是這種模樣。
    「不用,我們不用你們任何人扶養,我自己會養活我自己的孩子!」
    眼見路易絲大剌剌的撂下話後便領著幾個孩子彷彿軍隊列隊上戰場,腳步整齊的排排走出書房,然後書房門被用力砰一聲甩上,書房內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她要養活她自己的孩子?
    靠什麼養?
    「看來海德先生買了一棟公寓給她的傳言並不假。」伊德低語。
    「咦?真的?」雪儂驚呼。「路易絲要做那傢伙的情婦嗎?」
    伊德點頭,雪儂想了一下。
    「那也不對呀,哪有人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做人家的情婦的?」
    「事實上,多得是。」伊德笑道。「再說,路易絲心裡應該也很清楚,年輕美貌不會永遠跟隨著她,別忘了她已屆臨四十歲,能夠靠化妝來保持年輕的時間也不長了,未來她還是得依賴兒女養老,所以對她而言,孩子應該是養老的保障。」
    「養老?保障?」雪儂啼笑皆非地複述那兩個可笑的詞。「即使如此,如果她養出一個只會吃喝嫖賭的廢物來又有什麼用?難道她要兩個女兒接班做人家的情婦來養活她不成?」
    「或許……」埃米爾徐徐往後靠向椅背。「她希望海德先生會提拔他的兒子在銀行裡工作。」
    「海德先生會嗎?」雪儂懷疑地問,銀行家應該不會太笨吧?
    「可能會,不過……」
    如果席勒還是像在埃米爾的公司裡一樣混的話,早晚會被踢出來。
    「我真不懂,」雪儂歎道。「她想做人家的情婦就去做,為何就是不願意讓我們好好教導她的孩子呢?」
    「我想就是這句話,『她的』孩子……」埃米爾朝雅克伸出手,後者立刻笑嘻嘻的來到他身邊,他環住兒子的肩用力摟了一下。「換了是我,我也不願意讓別人來教養我的孩子,害怕的是他會變成別人的孩子,而不再是我的兒子了!」
    雅克笑開了嘴。「放心啦,爸,我永遠都是你的兒子,你最明白的不是嗎?」
    埃米爾也笑了,滿足又驕傲的親親兒子的額頭,再轉注雪儂。
    「不教導他們,他們會變成廢物、變成娼妓,但他們的母親又不願意把他們交給我們教養,畢竟我不是他們的監護人,沒有權利強迫路易絲,看來我只能和他們的監護人聯絡,請他盡一下義務,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聞言,雪儂無語歎息。
    母親甘願做人家的情婦,監護人又是愛喝稀飯的小白臉,由這種墮落的長輩來教導,孩子又能有什麼出息,不久的將來,恐怕這世上又會增加三個淪落在罪惡深淵中的迷途羔羊了。
    巴黎,真是個墮落之地!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