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忍住爆笑的衝動,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說你爸爸在……」書桌後的男人終於抬起頭來,漆裡一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隱隱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沉著,彷彿天塌下來也塌不到他頭上來。「嗯?你是誰?」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說,直接把頸上的項鏈拿下來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經心,繼而猛然倒抽了口氣。天還是塌到他頭上來了,從容不迫的表情瞬間被激動的震驚淹沒,筆掉了,墨水傾倒了,剎那間好幾份重要文件淹沒在黑漆漆的液體中,男人卻理也沒理,兀自搶起那條精緻的項鏈,上面墜著兩串十分可愛的紅葡萄。

  「你……你這是哪裡來的?」

  「媽咪給我的,她說這是爸爸送給她的。」

  男人驚喘,瞪圓了難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臉。「你不覺得我很像某人嗎?」

  男人依然瞪著眼,臉上肌肉有點扭曲,幾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這男孩的臉上,他看得見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見她的影子,尤其是那雙骨碌碌的靈活眼神,簡直跟她一模一樣。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過來,」聲音卻依然有點若有似無的顫抖,「過來讓我看看你。」待男孩繞過書桌來到他面前,他雙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臉上仔細端詳,雙眸中逐漸浮現一抹激盪的金褐色,閃耀著黃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鬱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親?」

  「雪儂·於。」

  「父親?」

  「埃米爾·裘雷歐瓦。」

  是他的兒子,真的是他的兒子!

  激動的情緒再度席捲上來,這回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了,男人——埃米爾猛然將男孩用力擁入懷裡,緊緊抱住。

  他想過千萬次,她何時要回來?

  也想過千萬次,她是否不回來了?

  卻怎麼也沒料到,她替他生了個兒子,竟是兒子回來找他!

  天,他的兒子!

  她會生下他的兒子,這表示她是愛他的,不是嗎?

  雖然她從沒有說過那種話就離開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時此刻,他更相信她應該是愛他的。

  或許這一切都是上天對他的試煉,考驗他對她的感情有多堅定,即使如此,這輩子他從未對上天的安排抱著如此感恩的情懷,他兒子來找他了,相信她也應該會回到他身邊了。

  一想到這點,他更是振奮不已,整個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以為經過這麼多年,他的感情應該稍微冷淡下來了,現在才知道不但沒有,反而更熾烈了:思念催化了愛的酵素,最珍貴的總是曾經失去的!

  良久……良久……

  終於,他逐漸平靜了下來,慢慢放鬆手臂,「那麼,你母親呢?她……」他嚥了口唾沫。「也來了嗎?」

  「沒有,她沒有來,不過……」一直沒有反抗任由父親抱住的雅克這才推開埃米爾,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紙袋交給他。「我是特地送這個來給爸爸的,看完這個,爸爸就會知道應該如何做,媽咪才會回到你身邊了。」

  「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媽咪。」

  「那是誰?」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強自壓下心中的失望,埃米爾努力安慰自己,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只要她能回來,再久他也能等。只不過……

  那封牛皮紙袋厚厚的一疊,幾乎有兩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爾突然回身扯兩下喚人的拉繩,很快的,門口出現一位女僕,她先驚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謹的詢問有什麼吩咐。

  「送一份點心糕餅和牛奶來,還有,伊德回來後,叫他立刻來見我。」

  「是,先生。」

  女僕離去,埃米爾正想再跟雅克說話,雅克卻鼓起雙頰氣唬唬地跑開,賭氣地離他遠遠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麼?」

  「酒,葡萄酒!」雅克兩眼星光燦爛,一臉期待。「有沒有好一點的年分讓我嘗嘗?」

  埃米爾怔了一下,驀而失笑,回身從後面的矮櫃上拿來一瓶已開封過的葡萄酒和兩隻杯子,雅克立刻瞬間轉移到他身邊,搓著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樣子,埃米爾倒出兩杯,剛端起一杯來就被雅克搶去。

  「嗯嗯嗯,純淨明亮的上等色澤,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氣,再淺酌一小口。「入口強勁、緻密、有複雜度,依舊年輕,能強烈地感受到產地的特質,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軟的土壤氣息充盈在口中,單寧平衡細緻,肯定有很長的生命週期,頂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過二十年……」

  埃米爾驚奇萬分。「誰教你的?」

  雅克再品嚐一口,滿足的回味那迷人的滋味,「外公,五歲的時候,外公就開始教我了。」再裝出一個頑皮的鬼臉。「外公說不能讓媽咪知道喔!」

  「外公很疼你?」

  「再沒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