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根本沒聽見伊德訝異錯愕的驚呼,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床畔,提心吊膽地傾身俯向埃米爾,凝目仔細端詳,唯恐他已經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已來不及挽回了。

  就在這時,原處於昏睡狀態中的埃米爾突然睜開了眼,彷彿可以感應到她的到來,過度明亮的眸子顯示他正在發高燒,但他卻勾起了一彎她熟悉的溫柔笑意,唇瓣蠕動卻沒有聲音出來,但她依嘴型可以猜出他說了什麼。

  你來了!

  「我不能不來!」感謝上帝,他還沒死!「他怎樣了?」她轉注伊德,急問。

  伊德沒有回答她,目光投向床對面那個頭髮斑白的男人。「醫生?」

  醫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雪儂——穿長褲的女人。「傷勢很重,不過還能處理,子彈也取出來了,問題是,發炎十分嚴重,這個就相當麻煩了……」

  「發炎是吧?那容易……」雪儂喃喃自語,一邊轉身離開,「要抗生素,你們這邊沒有,我們那邊多得是!」話還沒說完,人已回到了「門」另一邊。

  緊急狀況時,總是不需要尋找,「門」就在那兒了。

  宛如抓狂的南非水牛,雪儂一路狂奔出臥房、狂奔下樓,外加驚天動地的十六聲道音效。「費艾!費艾!」一路嘶聲狂喊,她氣急敗壞地衝到費艾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有沒有醫生朋友?快說!」

  費艾深深注視她一眼。「有。」

  雪儂面現喜色。「好,快帶我去找他!」

  三秒鐘後,兄妹倆消失了,留下酒莊負責人一個人坐在那裡滿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他來錯時間了嗎?

  雪儂再度跨到「門」另一邊時業已是晚餐時間,埃米爾床邊只剩下伊德守在那裡,醫生不在,大概是用餐去了。

  「你想幹什麼?」

  眼見雪儂從袋子裡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伊德疑惑地詢問,但雪儂根本不理睬他,自顧自忙她自己的,先用溫度計測量埃米爾的體溫……

  「上帝,一百零四度!」她窒息的低喊。「真的需要退燒劑,幸虧我有聽那傢伙的建議!」慌慌張張的,她一邊察看潦草的臨時筆記,一邊為埃米爾注射抗生素,又注射退燒劑,嘴裡還喃喃嘟囔著,「上帝保佑,希望沒有做錯!希望沒有做錯!」

  幸好只是做肌肉注射即可,隨便找個肉多的地方戳下去就行了,若是非得做靜脈注射不可,她先挖出自己的靜脈來打蝴蝶結好了。

  然後,能做的事都做了,她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看看埃米爾。

  奇怪的是,他的傷勢雖然很重,但除了憔悴的臉色和急促的呼吸之外,從他平靜的睡容中根本感覺不出他有什麼不對,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十分安詳。

  連這種時候,他都堅持要做個自制力一等一,莫測高深的人嗎?

  雪儂哭笑不得地暗忖。也許她應該一巴掌打醒他,先問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如果是真的,她再來為他擔心也還不遲。

  「你怎麼知道埃米爾受傷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看不懂她在幹什麼,好不容易她終於忙完了,伊德立刻發出第一道疑問。

  「請不要問我那種事,反正我就是知道。」雪儂漫不經心地說。

  「好吧,」伊德聳聳肩。「那麼,你知道埃米爾為何會碰上這種事嗎?」

  當然知道,不過……

  「不知道,你告訴我。」想避免他繼續問出更多問題,最好是讓他忙著說話。

  「沒問題。」伊德點點頭。「說實話,這一切可以說都是你引起的……」

  「我?」關她什麼事了,莫非想找個頂罪的倒楣鬼?

  「你在中央市場碰見卡帕娜夫人,還告訴她埃米爾到巴黎來了對不對?」

  不是她說的好不好!

  不過,就算亨利不說,最後她也會說出來,只為了向對方炫耀自己和埃米爾的親密,雪儂自己對自己承認。

  「那個女人早就對埃米爾有意思了,可是埃米爾一直對她很冷淡,每次生意一談妥就暗示她可以走人了,因此她始終找不到藉口接近埃米爾。然而那回在中央市場碰上你,終於讓她找到機會了,你離開後兩天,她就藉口要找你登門拜訪,其實是想接近埃米爾,好巧不巧那回還有另一位朋友去找埃米爾,那位朋友……」

  伊德突然壓低聲音。「他是威尼斯人,埃米爾幫過他好幾次忙,甚至救過他一次命,換句話說,他欠了埃米爾很大的人情,也因此,那回卡帕娜夫人一告辭,那位朋友馬上告訴埃米爾,說卡帕娜夫人是燒炭黨人,而燒炭黨正在策謀某項計畫,為免埃米爾被牽連,他警告埃米爾遠離卡帕娜夫人。說實話,他是好意,為了還人情,他希望埃米爾能夠避免被牽累,可是……」

  他苦笑著搖搖頭。「結果適得其反,想想,埃米爾也是法國人,聽說有人計畫不利法國,他怎能不管?因此埃米爾不但沒有遠離卡帕娜夫人,反而……」

  接下去他所說的和酒莊負責人所言大致相同,只是敘述方式不同而已。

  「……總之,誰也沒有料到燒炭黨人刺殺皇帝失敗後,竟然會改變目標暗殺埃米爾以為報復,埃米爾沒有絲毫防備,就這樣中了他們的伏擊……」

  床上的傷者突然動了一下,中斷了伊德的話,雪儂的柔荑立刻溫柔地貼上埃米爾灼熱的額頭,冰涼的觸感似乎為他帶來舒適的撫慰,他馬上停止了不適的蠕動,再度安詳地沉入熟睡中。

  雪儂的手依然不捨地逗留在他額頭上,好半晌後,她才又出聲。

  「伊德,你知道我剛剛對埃米爾做什麼嗎?」

  「一點也不知。」

  「你不覺得奇怪?」

  「當然奇怪,你幹嘛用針戳他?」

  「那你為什麼沒有阻止我?」

  伊德聳聳肩。「因為埃米爾在昏睡過去之前一再囑咐我,要是你來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都不能阻止你,也可以請醫生不用再來了,你也知道他的話我沒一句不聽的,所以我就請醫生走人了!」

  「咦?」雪儂愕然望住伊德。「你把醫生趕走了,真的?」不可能埃米爾會知道她要替他注射抗生素吧?

  這時代連抗生素的名詞都還沒有呢!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