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8章 大結局(終)(23)

從此那鷹的魂,展開無邊的黑色羽翼,永罩大荒。

他遺言就地葬在普甘,竟是至死不回帝歌。送回帝歌的,只是他穿了一生的一件鐵甲。用當初的天灰谷明鐵打成,歷經多年沙場風霜磨礪,光明非常的明鐵之上,暗色痕跡斑斑,不知是銹,還是那些年鏖戰流下的血。

那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那一日女皇率百官出城,郊迎十里之外,迎回盔甲。是日起,玉照宮燈火長明,三夜不滅。

那三夜,女皇首次生白髮。那三夜,有人見她在寶座上深深長歎,長久把玩一枚黑色龍紋手鐲,將一杯酒緩緩灑於階下。

青春將去,知己不在,舉酒相酹,英魂歸來。

三七八年,女王再次下令,六國八部改名,不再稱「國」與「部」,一律統稱行省。

這又是一次足可引起軒然大波的改革,一個名稱的改變,其間含義深遠,名義上的獨立政權也將不復存在,大荒統一進程,再進一步。

無數王族老臣號哭於道,稱大荒從此將非大荒,稱女王就是皇圖絹書最後一頁的秘密,那個天降的大荒終結者。

女王置若罔聞,陳兵於帝歌以及各部族邊境,依舊是那一臉「不聽話就打」的架勢。

六國八部有苦不敢言,當初還獨立時都沒能鬥得過這位女王,如今女王已經掌握全國之兵,而他們成了光桿司令,要如何挺直腰桿抗衡?

只得再退一步,修改名稱,取消國制,討價還價的結果,是女王同意各國王室依舊存在,受朝廷榮養,待遇不變,但除遠僻一地的高原姬國外,其餘王室都不再享有實權。

三七九年,小公主六歲。女王又出門巡視了。

這一年,她走得很遠,最遠甚至悄悄去了普甘。在普甘,她遇見了一個人,在普甘最大的神廟拜師求問的龍維。

她和一群虔誠的信徒一起,擠在那位號稱能夠喚醒靈魂,能夠替換生命的聖師的門前,聽龍維問對方,沉睡六年氣息漸弱的人,要如何才能喚醒,如何才能給他第二次生命。

龍維心事重重出門時,被人堵住,一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他立即逃之夭夭,用盡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他知道慢一步,自己的誓言就要被打破。身後卻沒人追來,再回首,一片空蕩,彷彿那個人,剛才根本沒有出現過,而地上,多了一個精緻的盒子。

他愕然走回去,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有三分之一藥丸,還有一張紙條。

「他終究會回到我身邊。」

三個月後女王溜躂回來,忽然宣佈,要對現在已經塞滿王宮的王夫們進行一次最後的篩選,選中者立為王夫,從此後一夫一妻,再不充實後宮。

諭旨一下,群臣老淚縱橫——陛下終於開竅了,終於肯過正常女人生活了!當即帝歌群臣忙忙碌碌準備封選大典,各地官員進京為女王賀,整個大荒都在興奮地議論著這個消息,等待著十年來,大荒第一位真正王夫的誕生。

這一年秋草長,在帝歌城外平原上招搖,再被無數雙靴子慢慢踏伏。前往帝歌的道路上人流頻繁,驛路上每間茶寮都人滿為患。每間茶寮裡的行人都滿臉興奮,議論著帝歌將要開始的選夫大典,期待著大典之後的女王正式封王夫的嘉禮。

每張桌子都坐得滿滿,只有臨牆一張桌子,一人一桌,無人同坐。

不是人們自覺,而是這人只給眾人一個清瘦的背影,一頭長髮如銀,垂過腰背,那般少見的白髮,令人心中微微發涼,莫名地不敢靠近。

那人對著一碗粗陋的大碗茶,始終沒有去碰,只靜靜凝視茶水,似乎要在渾濁的茶水裡,看盡前世後生。

他一直從早晨坐到傍晚,聽著來來去去的人們討論的所有話題,全是女王。女王如何周遊大荒,女王如何整治十四部,女王如何改革國體,女王如何一統天下,以及女王的情史、知己、各種怪癖……

日光從正中走到西斜,茶寮裡漸漸人影稀落,女王的故事,也已經說無可說,聽無可聽。

他站起身,留下茶錢,走出茶寮。他步子很慢,似很久沒有好好走路,似一步一光陰。

茶寮外,數十丈外就是帝歌巍巍城牆,青灰色巨城的陰影,一直投射到他腳下。

他仰起頭,出神地看著城頭雙旗。

一面是獨樹一幟的女王叉叉旗,一面白山黑水,質地厚重。開國女皇旗,不知何時已經被換下了,而帝歌臣民,似乎並沒有發覺。

那一紅一白兩面旗幟,在風中拍卷,時不時卷在一起,親暱地廝磨一陣,再戀戀不捨地分開。

那般分分合合,週而復始,似他和她的情愛之途。

他仰著頭,恍惚裡那年,他與她攜手過城門,一條紅毯直入大道,她在紅毯那頭對他盈盈而笑。

一忽兒還是這城門,他策馬率軍在城門前,她從破舊的板車之下抬起頭,厚重的城門緩緩關閉,將如劍如刀的眼神割斷。

這座城,記載了他和她最初的恩怨糾纏,青灰色城牆,曾倒映她烈烈眼神,曾留下她飛刀切痕,也曾在她走後,染上他噴出的血。

到如今,她在這座城內俯瞰天下,四海來朝,諸國臣服。

她做到了當年誓言的極致,用十年的鮮血和光陰。到如今,也該享受最後的平靜的幸福。

他唇角綻一抹微笑,緩緩轉身。

想見她,所以來到帝歌,來到帝歌看了城,聽了故事,呼吸過她一般呼吸的空氣,也就等於看過了她。

沉睡六年,醒來不過一刻,人生依舊有可能隨時如大夢散去,何必再去驚擾她的寧靜。

《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