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我們家路口轉角那家超市的老闆想替他兒子娶老婆,你就回來嫁給他兒子吧!」

  「但……但那家超市老闆的兒子是……是低能兒……」

  「有什麼關係,他肯付兩千萬的聘金就行了,這麼一來,你欠我們的債就可以一口氣還清了。」

  「可是……」

  「景氣不好,你哥哥開的公司缺頭寸,你就不能幫幫忙嗎?」

  幫忙?

  用她未來的下半生去幫忙?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很想笑,她什麼都沒有了,過去二十六年的生命都是白白浪費了,她卻不想哭,而只想笑。

  她這二十六年的生命究竟算什麼呢?

  深夜三點多,拖著行李走在忠孝東路的人行道上,她一直這麼問自己,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給她回答。

  對她親生的媽媽和周媽媽而言,她只是個多餘的累贅,所以她被拋棄了。

  對養父、養母和韓頌奇來講,她只是個「物品」,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她就被丟棄了。

  這二十六年來,究竟有誰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關心她的人呢?

  沒有,一個也沒有。

  那麼,如果她繼續用下半生的二十六年去尋找,就會找得到能夠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關心她的人嗎?不知道。那是個不確定的未知數,不走到最後,誰也得不到答案,未來的事,也只有未來才能知道結果。

  更何況……

  未來?

  她還有未來嗎?

  如果找不到陳玉婉,詐欺的罪名就得由她一個人承擔起來,她又還不起那些會款,養父母更不可能替她償還,到最後,她只好為她從未犯過的罪去坐牢。

  一個坐過牢的女人,還有誰會對她付出真心?

  或者,她也可以順從養父母的要求,嫁給那個超市老闆的兒子,超市老闆應該有能力替她付清那些會款,可是……可是……

  她真的要把她的後半生交給那個人高馬大,卻只有六歲智力的低能兒嗎?

  想到這裡,她開始覺得累了。

  身體累,心更累,好累好累!

  她也覺得厭煩了。厭煩她自己,厭煩這個世界,好厭煩好厭煩!她累了、厭煩了,卻還是一直往前走,因為她不知道除了往前走之外,她還能如何?走著、走著,她覺得行李好重好重,就把它們丟掉了,誰要就誰拿去吧!

  走著、走著,她覺得不想再走下去了,就在一旁的行道椅上坐下,鬆懈身體,腦袋放空。

  現在,她只需要一個答案。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所以她就停了下來;那如果是生命呢?倘若她不想再繼續了,也可以就這樣停止了嗎?

  是她自己的生命,應該可以由她自己來決定吧?

  「回來得正好,這給你,快,要出發了!」

  「咦?」剛踏進家門半步,身子滴溜溜一轉,康橋又被拖出門去了,手裡還多了一把點三八,他啼笑皆非的舉舉槍。「喂,這是幹什麼?我……」「南部的人鬧事鬧到我們地盤上來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我們的地盤很好吃呢!」

  「可是我……」

  「你是不是康家的人?」

  「當然是,但……」

  「那就給我閉嘴!」

  「……」閉嘴就閉嘴!

  康橋不甘心地瞪表哥的背影一眼,然後歎了口氣,隨後跟上。

  午夜時分,北投某處山區公路上轟轟烈烈地展開一場南北幫派大幹架,千軍萬馬,槍林彈雨,直到差不多幹出個結果來之後,姍姍來遲的警車才搖著車屁股趕到,現場卻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一攤攤的血跡,連半個傷者也沒有留下來給他們探聽,大家只好鼻子摸一摸,又回警局裡去抓蚊子了。

  「橋廿,介勇喔!」

  「哇尚某愛替郎『喬』,拜託麥叫哇『喬』。」康橋喃喃道。

  雖然康家是外省人幫的角頭,但也有不少台灣郎手下,耳熏目染之下,康橋也能說得一口正港A台灣話,尤其是三字經,保證一流的難聽,最高質量的髒。總之,要混幫派,不會台灣話一定混不下去的啦!「走,大家到定來去林一杯!」

  「……」

  就像幹架一樣,康橋又身不由己的被拖去「林一杯」,這個人敬他一杯,那個人敬他一杯,杯杯都是「厚達啦」,到最後,他也開始敬這個人一杯,敬那個人一杯,杯杯見底,直到他見底見到地上去了。

  「嘖,捺A加某量!」

  「蝦郎麥加伊扛返去困啦!」

  默默的,他的表哥康健把他扛到肩上,麥扛返去台,不,困。

  不過,一回到家裡,康健就像扔米袋一樣把康橋丟在地上,然後逕自轉去開冰箱拿冰水喝。

  「不用裝啦!」

  「下次換你!」

  康橋咕噥著從地上爬起來,甩甩頭,晃了一下,苦笑,轉身進浴室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每次回來都這樣,下次誰敢回來!」他嘟嚷著搶來冰水,仰頭大口灌。

  「你敢不回來,爺爺會拆了你的骨頭!」康健嗤之以鼻地道。康橋哼了哼。「他們呢?」

  所謂的他們,是指康橋的外公、舅舅、舅媽和康健的老婆、兒子。

  「下台中去喝『周董』他兒子的喜酒了,大概要一個禮拜左右才會回來。」

  「喝個喜酒,幹嘛喝那麼久?」

《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