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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很後悔自己在新加坡浪費了三年寶貴時光。

他半低著頭,沉默了好久。

這一節課,是英語課。

英語老師是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女老師。她姓鄭,班上同學都喊她「Miss Zheng」。今天鄭老師要在班裡教一場情景對話,背景發生在公園——以同桌為單位,每一大組抽選一對同桌上台展示。

鄭老師說:「My dear students,today we are gonna learn how to ask for directions and how to give directions.」

隨後,她自行解釋道:「親愛的同學們,今天呢,老師要帶著大家一起學習怎麼問路,怎麼給別人指路。我們的故事背景發生在公園。我先來教大家幾個句型,我們跟著錄音機,把這篇課文讀完。我會在每一個大組裡……選一對同桌,讓他們來給全班同學展示。你們上課別打瞌睡啊,都給我認真聽講。」

鄭老師抓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句型。

整篇課文共有八個常考單詞,四個常備句型。

班上大多數同學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課。江逾白心不在焉,林知夏看向了窗外。她發現一隻麻雀棲在枝頭蹦蹦跳跳。槐樹開花了,花期未謝,麻雀奔走在花瓣和樹葉的縫隙之間。她不禁暗想,麻雀、槐樹、和我眼中所見的世界,究竟有什麼不一樣呢?

林知夏心想:是的,我知道,我眼中所見的世界,並非這個世界的本來樣貌——我的雙眼只能辨認有限的顏色,我的嗅覺細胞甚至遠不如老鼠,我的耳朵聽不見次聲波和超聲波。但是,那些東西都是客觀存在的。在這廣袤無垠的宇宙之中,我的意識……

她歪過頭,開始思考「意識」。

「你走神了。」江逾白提醒她。

林知夏點頭:「是的,我正在走神。」

江逾白立刻問她:「你又在想什麼?」

林知夏趴在桌子上,提議道:「你閉上眼睛,我就告訴你。」

她年紀很小,嗓音稚嫩,雙目水汪汪像只小兔子,睫毛濃密已在眼中落下陰影。她的提議沒有任何威懾力,江逾白竟然選擇了順從。

他在這一節英語課的課堂上閉眼,還聽見林知夏慢慢悠悠地說:「你思考過自己從哪裡來嗎?當你閉上雙眼,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本體?我經常在想,我是我,那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呀,我不懂。」

江逾白被她繞暈了。他只能結結巴巴地說:「你……就是你,不一樣的你。」

他和林知夏講了這麼多話,果然引起了鄭老師的注意。

鄭老師用一條毛巾擦拭雙手。她十指的指甲都塗成了靚麗的粉紅色。她伸出一根手指,朝向了江逾白:「哦?這位同學,你是我們班新來的轉校生吧。正好,你和你同桌都上來,給我們大家演示怎麼在公園裡問路。我看到你剛才有點睏了,是吧?」

沒有。

江逾白沒有犯困。

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

因為,他的主場來了。

他穩穩當當站起身,走在前方,接受全班同學的注目禮。

林知夏跟在江逾白的背後,敏銳地察覺到江逾白來意不善。因為他回頭看了她兩次,比戰場上的士兵盯梢還緊張,生怕她臨陣脫逃一樣。

林知夏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江逾白不太會說英語,盼著她能為他救場。

哦,原來是這樣!林知夏自認為找到了癥結所在。

林知夏沒等江逾白開口,上來就問:「Excuse me?Sorry,I am a little turned around and could you tell me if there is an underground station nearby?」

鄭老師為大家翻譯道:「哎?不錯啊,我們的林知夏同學講出了一個短語,I am a little turned around意思是我迷路了。林知夏說她迷路了,讓江逾白告訴她附近有沒有地鐵站。」

江逾白回答:「Sure.Now you can see we are basically on the corner of the road.Continue going down until you reach the traffic lights and then make a right,you will know where your destination is.」

林知夏笑說:「Many thanks.A few minutes ago I walked across the park but I could not find anyone to help me......」

「行了行了,」鄭老師打斷道,「你們倆個怎麼還像演戲一樣,擱這兒演上了?不過呀,林知夏同學用了一個短語,大家要注意,walk across the park和walk through the park都代表了一個人從公園裡走過。那麼,across和through這兩個介詞,分別用在公園的語境裡,有什麼區別呢?哪位同學知道?」

江逾白原地舉手。

鄭老師同意道:「江逾白,你說。」

江逾白認真作答:「我們用across做介詞,說明了林知夏直接穿過公園,沒有看公園的景色,一般through更常用。」

「對,」鄭老師頻頻點頭,「好了,你們回座位上去吧。」

*

四歲起,江逾白就有了一對一的英語外教。他的第一個老師是英國人。後來他媽媽又聘用了三位美國人。四名外教組成一個英語教研小組,專門給江逾白教學。

那麼,江逾白的英語學得怎麼樣?他自己覺得一般,也就那樣。美國和英國老師的聯合教育讓他偶爾會混淆美式英語和英式英語的表達方式。

他覺得林知夏的口音不錯。算不上完美,但還可以。

他向林知夏請教:「你的發音,怎麼學的?」

林知夏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嗎?我跟著錄音機學啊。」

「錄音機?」江逾白很驚訝。

他忍了忍,但又忍無可忍:「不可能。你別騙我。」

林知夏撓了撓頭:「真的,我騙你幹嘛?我學外語,就從書店買書,回家聽磁帶,上網看視頻。凡是我看過的東西,只要我想記住,我一直不會忘,永遠不會忘。」

一直不會忘,永遠不會忘。

江逾白感歎道:「你是天才嗎?」

林知夏一隻手托住臉,悄悄向他透露:「我七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去測智商,在市中心醫院免費測試。他們當時在做活動,所以是免費。那一年我的智商是174……醫生說,這個數字還會繼續往上漲。你的智商是多少,我比你聰明嗎?」

江逾白抄起一沓草稿紙,猛地一把蓋上自己的臉。

前後左右的同學全都轉過來,呆呆看著江逾白的所作所為。

江逾白淡淡地回應道:「我沒事。」

第3章 孕育出天才的家庭

林知夏和江逾白已經做了一周的同桌。

在這一周裡,他們對雙方都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想當初,江逾白在新加坡讀小學的時候,全年級沒有人比得過他。現在,他回國了,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他了。每天早晨,他甚至有點不想起床,恐懼上學。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為了重塑自尊心,江逾白正式把林知夏當做了競爭對手。他還向爸爸媽媽提出一個要求:「我要學物理。」

此時,他們一家人正在吃晚餐。

餐廳被六扇巨大的落地窗環繞。窗外,浩瀚的夜色浸染了整片草坪,室內的枝形吊燈大放光彩,江逾白端起一隻玻璃杯,杯中的涼水都在璀璨燈光的照耀中熠熠生輝。

江逾白飲下一口涼水,又說一遍:「我想學物理。」

媽媽放下筷子,問他:「你怎麼突然起了這個念頭?」

江逾白的媽媽年近四十歲,保養得極好。她的臉上沒有半點細紋,清艷水俏,顧盼生姿,讓人猜不出她的年齡。她的長相非常美,說話的語氣也相當溫柔:「你才多大一點兒啊,江逾白,要上那麼多門課,學得太辛苦了。」

「不辛苦,」江逾白捧起飯碗,信誓旦旦地自稱,「我喜歡物理。」

「是嗎?」爸爸雲淡風輕地反問。

江逾白點頭:「是的。」

爸爸問他:「你每週除了去學校,還要在家裡上武術課、鋼琴課、學英語和法語,你能學得過來?」

這個問題,難住了江逾白。

爸爸又說:「我和你媽媽都想讓你有一個輕鬆快樂的童年。你要是對物理很感興趣,我們當然願意培養。但你以前都沒提過,也沒跟我們談過物理,今天突然轉了性,非要去學物理,這是怎麼回事?」

爸爸剛從公司回來,還穿著一身襯衫和西服。他和江逾白說話時,表情毫無改變,但他打量兒子的目光裡充滿了探究。

江逾白察覺了父親的深意。父母似乎並不想讓他走向一條研究物理的科學之路。

《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