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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譚千澈聲音極低,「這學生也不能要。」

譚千澈的座位在最旁邊,林知夏是他的鄰座,也只有林知夏能聽見他講話。他才剛剛給出忠告,林知夏就很冷漠地回復他:「我們的錄取標準不同,譚老師。」

接著,林知夏拔高音調:「陳詩涵同學,別緊張,介紹一下你自己。」

陳詩涵昨天才從香港飛到省城。她普通話講得不好,自從下了飛機,就提心吊膽的,她的男朋友不希望她去內地讀研究生,總是告訴她,內地的同學排斥香港女生,必然會孤立她,嚇得她逢人就說自己的老家在廣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廣東人。

自我介紹時,陳詩涵不小心講順了嘴:「我來自廣東。」

譚千澈打斷她的話:「你的資料顯示,你戶籍在香港,陳同學。」

陳詩涵連忙補救道:「香港。」

譚千澈又笑了笑。

陳詩涵的舌頭彷彿打了結。她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真的像極了林知夏的另一個學生詹銳。幸好在場的幾位老師都很有耐心,副院長拋出了幾個簡單的問題,陳詩涵拿起一支記號筆,在黑板上快速解答。漸漸的,她進入狀態,再也沒有一絲忐忑,還能與老師們談笑風生。

陳詩涵的本科是物理專業,輔修計算機科學,她高中參加過物理、化學競賽,本科在讀期間,也曾發表過論文,這樣的學術背景,在一眾學生中顯得極為突出。

曲宗義特別滿意,當場詢問她:「陳詩涵同學,你定下導師了嗎?」話沒說完,他把桌前的銘牌推了推,其上赫然寫著「交叉學院學科帶頭人,曲宗義教授」。

陳詩涵眼巴巴地看著林知夏,欲言又止——她這副望穿秋水的模樣,任誰都能理解了。

曲宗義「呵呵」地尷尬一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陳詩涵朝著老師們鞠躬:「謝謝老師。」

林知夏衝她點頭。

陳詩涵知道,這代表林知夏的認可。她心裡就比吃了蜜還甜,又回了林知夏一個笑。

陳詩涵離場之後,曲宗義擰開玻璃瓶,飲下一口泡著胖大海的茶水,恭維道:「林老師組裡的學生都很優秀啊。」

林知夏禮尚往來道:「比不上曲老師的學生。」

她一邊記錄面試分數,一邊撰寫「研究生培養計劃」。寫到一半,就聽曲宗義說:「哎,你是沈教授的孫女吧,林老師,我今早聽說了沈教授的事。」

林知夏的動作停頓。

學校裡的不少老師都認為,林知夏是沈昭華的親孫女,因為她從小就備受沈昭華的關愛。她沒有反駁曲宗義,只說:「沈教授會康復的。」

曲宗義並未接話,林知夏又重複一遍:「她一定會好起來。」

曲宗義是研究化學的,對醫學和生物學略有涉獵。他認為,沈昭華的情況不容樂觀——這並非他危言聳聽,醫學院的教授們都贊成他的意見。

他推高了鼻樑上的眼鏡,撒了個謊:「沈教授身子骨硬朗,能挺過來。」他勸慰道:「別太憂心了,林老師。」

過了好幾秒鐘,林知夏才回復道:「謝謝。」

*

今年的研究生招錄工作仍然在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林知夏新收的三位學生,包括陳詩涵在內,全是一些履歷豐富的厲害角色。據可靠消息稱,陳詩涵不僅學術成績優異,英語也講得很好,雅思達到了八分水平,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徐凌波聽聞此事,大感不妙。

焦慮的情緒爬滿了他的心房。

他馬上就要升入研三了,還沒有一篇論文見刊,組裡的學弟學妹們越來越厲害,就連詹銳都投出去了一篇會議論文,而他仍然兩手空空。

蒼天可鑒,近半年來,他一直努力學習,再也沒有摸過魚。但是,對他而言,寫論文這件事,就像中彩票一樣,光靠努力不行,還需憑借運氣。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徐凌波早早地起床,趕赴實驗室,順便為他的師姐方怡雯帶早餐。此時是早晨七點半,實驗室裡僅有他們兩個人。

他把早餐拿給方怡雯,而她正在閱讀詹銳的論文,那一頭蓬鬆的亂髮一如既往,透著一股瀟灑與不羈。她的左腿翹在另一把椅子上,鞋底還沾著幾塊黃泥,沒有一丁點優雅的坐相,卻顯現出了萬丈豪情與自然風姿。

徐凌波心念一動,就像詹銳一樣結巴道:「師、師姐,我、我、我……」

師姐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講什麼。」

徐凌波猛吸一口涼氣,師姐又問:「你想聽我善意的謊言,還是聽我實話實說?」

徐凌波選擇了「善意的謊言。」

方怡雯低語道:「你得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我們的性格互補,」徐凌波忽然壯著膽子冒出一句,「你給我個機會,縮小我們之間的差距,師姐。」

方怡雯微微搖頭,淡淡地說:「你和我之間的差距,深過馬裡亞納的海溝,大過核聚變的放能。我打個比方,如果我是銀河系的獵戶座一等星,你就是木星的小衛星,如果我是氧化性極強的高氯酸,你就是ph中性的一碗水,我是不斷被複製的dna,你是終將被水解的atp,我們的能力根本不在一個評價體系內。」

她抬起頭:「實話實說,聽懂了嗎?」

徐凌波頓感萬箭穿心。他跌跌撞撞地離開實驗室,迎面撞上物理學院的譚千澈老師,譚老師見他失魂落魄,還特意把他扶正,問他:「你們林老師在實驗室嗎?」

「不在,」徐凌波喃喃自語,「林老師去醫院了。」

「她生病了?」

「不是她,是她姥姥沈昭華教授住院了。」

譚千澈若有所思。

徐凌波勉強收拾好了心情,就代替林知夏問了一句:「譚老師,你找林老師什麼事?」

譚千澈答道:「你們林老師是四校聯合研究組的副組長,大概率當選今年的全球福布斯30歲以下傑出人才。四校研究組的教授們都想把林老師推薦到國際學術聯合會上,讓她拿到『30歲以下最傑出科學家』的獎項。」

徐凌波聽說過這個獎,它的獎金豐厚,影響力深遠,評價體系嚴格,常被稱為「小諾貝爾」。評審委員會包括中日歐美的頂尖科學家,每年的頒獎典禮都在大國首都的禮堂舉行。

徐凌波生平第一萬次感慨道:「林老師真強,我在林老師的組裡拖後腿……」

譚千澈寬慰他一句話:「別跟天才比,別給自己找罪受。人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少[1]。」

徐凌波表示受教。

*

今日艷陽高照,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似乎是一個好兆頭。

林知夏左手拎著果籃,右手牽著江逾白,和他一同走進省城人民醫院的住院部。

沈昭華的病房位於七樓。

樓道乾淨整潔,窗外陽光耀眼,還有家屬在陪伴病人散步,凸顯出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林知夏站在病房的一扇門前,那門是虛掩著的,她不敢推。

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童年時期,那一年,林知夏才九歲。她參加秋遊,在水族館裡遇見沈昭華,沈昭華就把自己的名片遞給林知夏,而林知夏猶豫著不肯收下。時隔多年,她又遲疑不決,江逾白搭住她的肩膀,她才把這扇門拉開了一條縫。

她聽見沈昭華的聲音:「進來吧。」

沈負暄也在房間裡。他笑說:「沈老師五點醒來,等了你一上午。」

「沒等,」沈昭華話中一頓,又問,「是林知夏嗎?」

林知夏緩步走入病房。

她終於見到了沈昭華。

沈昭華的狀態也很不錯。她並不像林知夏想像中的那樣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相反的,她看上去精神矍鑠,只是瘦了很多,膚色也隱隱發黃。她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左手被。插了一根管子,正在打吊水。

林知夏出聲道:「沈老師好。」

江逾白更客氣一些。他還做了自我介紹,自稱是林知夏的家屬。

沈昭華對江逾白印象很深——小時候的林知夏很喜歡來大學的實驗室與圖書館參觀,江逾白經常與她做伴,兩位小朋友在校園裡形影不離,如影隨形。

沈昭華對江逾白的態度頗為和藹:「你們都坐吧。」

林知夏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一處空位上。她併攏雙腿,抱著果籃,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沈昭華身上,把沈昭華看笑了。

《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