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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兩相交疊,映上床邊屏風,隱約有點畫屏香暖的意思。

此刻氛圍萬般旖旎,清岑卻視而不見,緩聲同她道:「午時風雪轉小,我送你上車。」

寧瑟怔了一怔,低頭默不作聲。

她方才換好衣服,濃密的長髮從肩頭垂落,更襯得雪膚白嫩如凝脂,脖子上卻還有幾道吻痕。

「我昨晚是說要自願返回鳳凰宮。」她半跪在床榻上,因為沒什麼底氣,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但是我沒說什麼時候回去啊……」

話音落罷,賬內安靜更勝以往。

寧瑟不敢抬頭,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門外的風雪呼嘯聲。

思索片刻後,她覺得方纔那番話,實在有些無恥,還有些蠻不講理,說不定清岑已經生了氣,此刻再不願同她講話。

想到這裡,寧瑟心底陡然生出一陣寒意,激得她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將被子裹緊,還不忘給清岑蓋上一半,生怕他蓋不到被子會著涼。

清岑握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進懷裡。

寧瑟猝不及防,猛地跌入他懷中,臉貼在他的心口,腦中什麼也想不到,只覺得他的心跳沉緩有力,聽得她心下漸臻安定。

「魔族的反攻就在三日後,附近的魔城將會傾巢出動。」清岑手握戰報和密信,話裡沒有半分不耐煩的意思,似乎打算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若是執意待在這裡,無人能保證你的安危。」

寧瑟靜了一陣,忽然出聲道:「十幾萬年前天界爆發魔亂,我父王奕和仙帝作為一隻上了年紀的老鳳凰,都能從戰場上平安無事地回來,你也可以相信我啊。」

清岑沒有應聲,不為所動地拆開戰報,彷彿沒聽見她的話。

「而且我已經拿到軍牌了,現在跑掉實在可惜。」寧瑟話語一頓,斟酌片刻,又接著道:「你想守衛天界安寧,我也有同樣的願望,即便你把我趕走了,再過三天我還會回來。」

說完這番話,她從床榻上爬了起來,下床後先是撿起了盔甲,繼而拿走了易。容面具。

約莫半刻鐘後,寧瑟重新扮成了刀疤臉,因她不太想用這張假臉面對清岑,所以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

蠻荒北漠日出很遲,朝陽初現之際,圭表已過卯時。

寧瑟從乾坤袋裡翻出變聲手鏈,低頭將它繫在手腕上,預備出門之際,她聽見清岑道了一句:「我送你回鳳凰宮,你意下如何?」

「不要。」寧瑟道:「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像所有的天兵一樣。」

話音落罷,她大步跨出帳門,深吸一口氣後,抬頭遙望雪山遠景。

大漠升起寥落孤煙,雪光也是白茫茫一片。

不遠處站著幾名侍衛,無一例外地偷瞥了她一眼,眼神極其複雜,似乎欲言又止。

寧瑟被他們的目光看得一愣,忽然覺得很心虛,暗想是不是要和他們解釋一番,以免玷污了清岑的威名。

然而她剛邁出一步,就後知後覺地想到,她還要解釋什麼,昨晚確實發生了不可告人的事,並且持續到今天早上才停止。

寧瑟臉面一紅,抬腳正要跑掉,身後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清岑站在她的身後,從容牽過她的手,語聲也依舊平靜:「你把腰帶落在了床上。」

言罷,好心將那腰帶遞給她。

這還不算完,寧瑟接了腰帶後,他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雖說寧瑟的手還是白嫩得很,但她此時畢竟頂著一張粗糙的臉,就這樣清岑還能對她動情,寧瑟自己都覺得十分佩服。

不遠處,站了幾個巡查的侍衛,眼見這一幕,呼吸都凝滯在心口,手上的長劍也接二連三地,「光當」摔落在了地上。

寧瑟猛地轉過頭,以為自己會和他們對視,然而那些侍衛不敢再看她,已經紛紛低下了頭。

「你既然要留在這裡,我不會攔你。」清岑道。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似要離開,徒留下一臉呆相的寧瑟。

寧瑟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讚歎他就算背影都這麼好看,難以用三言兩語描述,總之十分惹人遐思。

過了沒多久,風雪漸漸轉小,寧瑟扯了一個擋雪的結界,緩慢踱步回到自己所在的軍營。

清岑賬外的侍衛,口風都非常的緊,沒人透露昨晚他們看到了什麼,更沒人敢說今早又目睹了什麼。

等到寧瑟返回天兵的營賬,才發現蕭若抱劍站在路邊,仍然端著一副不易近人的表情,而兵長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盔甲上落了一層輕白的細雪。

「你昨晚去哪裡了,怎麼一夜未歸?」兵長瞧見寧瑟,快步走了過來,「倘若再有下次,必當按照軍法處置。」

寧瑟心想,這種問題如何回答呢,畢竟事實的真相太讓人難以啟齒了。

兵長的身側除了蕭若外,還站了一個銀髮白袍的男子,嘴唇沒什麼血色,但因眉眼生得好,面容也稱得上清俊。

寧瑟過了好半會才注意到這個人,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兵長,這位是誰?」

「是我們這個兵營裡,新上任的玄術師。」兵長側頭看向寧瑟,過了片刻又說:「他名為賀連,是天乾山的弟子,為人老實本分,也很好相處。」

寧瑟輕抽了一口氣,覺得這位玄術師,顯然和「老實本分」沒什麼關係,也絕非一副好相處的樣子。

蠻荒北漠遍佈魔城,而魔族慣用玄術來護城,因而每個軍營裡,多少都需要幾位玄術師。

此番參戰的天兵共有七萬餘人,共計二十餘個軍營,寧瑟所在大營,乃是編號第二十一位,許是因為排在末尾,出戰前都沒招滿玄術師。

蕭若微挑眉梢,凝目打量賀連,眸光深沉幾分道:「我在天乾山待了一千年,從未聽說有這號人。」

「嘖,你這個人吶,一看就是個榆木腦袋。」賀連抬手掏了掏耳朵,將耳垢彈飛以後,陳述事實般說道:「我從天乾山出師,也有一千多年了,你不認識我,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蕭若冷冷望向他,目光足以冰凍三尺寒潭。

寧瑟哈哈乾笑一聲,企圖緩和氣氛:「英雄不問出處!既然大家都是來和魔族打仗的,從哪個山頭出來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蕭若聽了這話,彷彿根本沒聽進心裡去,反而問道:「不知你是從哪裡出師的?」

寧瑟沉思了半晌,還是答道:「崑崙之巔。」

此話一出,兵長看她的目光變得格外熱切,接著便輕歎一聲道:「難怪你的身手那般好,原來是崑崙之巔的高徒。」

賀連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手中銀杖也扛上了肩頭,「哪裡的學徒都有好有壞,比如我們天乾山,除了有我這種善良熱心的好弟子外,不也有蕭兄那樣的傻孩子麼。」

蕭若剛要回話,卻被兵長一把按住。

寧瑟心知定是因為玄術師不好找,兵長才讓蕭若退讓容忍。

她默默歎了一口氣,卻見賀連瞇著眼眸打量她,過了片刻忽然說:「哪來的小美人,生得可真漂亮。」

第34章 槐安

賀連所說的話,讓寧瑟著實一驚。

她楞然抬頭看著他,只覺得臉上面皮快要繃不住了,但因蕭若和兵長都還在場,她不得不扯出一個笑,而後語氣篤定道:「你肯定是在說笑吧,我這張臉哪裡能看啊。」

說完這句話,寧瑟仍然覺得心虛,於是向後退了一步,裝作有事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來,我應該去校場觀摩天兵晨練。」

因為賀連方才誇寧瑟是小美人,兵長看賀連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複雜,但考慮到玄術師多半是不正常的,兵長的心中也就釋然了幾分。

「你的確應該去校場轉一圈,昨日我向副將軍推薦你,她也說了想同你見一面。」兵長抬頭望了望天色,接著道了一句:「副將軍就在校場,你想去就趕緊。」

賀連聞言,伸手給寧瑟指了個方向。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