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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君殿下的近衛兵卻朝這裡走了過來,尚未行到芷娟面前,已經開口同她道:「殿下問副將軍是否受傷了,假如副將軍中了魔毒,還請您先回營休息。」

既是身在軍營,主將的命令自然難以違抗。

城中冷風蕭瑟,夜幕凌駕萬千燈火,密集的房屋在此刻看來,似有幾分難言的詭異,芷娟抬頭環視四周,握緊的拳頭又鬆了開來。

「下次作戰,屬下必當更加小心。」她道。

「你回去養傷解毒,到了明日還能生龍活虎。」賀連忽然道:「也許我們明天就攻破這座魔城了,沒什麼好心急的。」

寧瑟站在原地搓了搓手,看著芷娟隨仙醫離去,方纔那近衛兵又走到她身側,恭聲說了一句:「殿下還有話傳給您,倘若您放心不下芷娟副將軍,不如隨她一起返回本營。」

寧瑟默默歎了一口氣,心想清岑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要把自己趕回本營啊。

「我是軍營先鋒啊,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走?」寧瑟放低了聲音,義正言辭地說:「我會守到破城的那一刻。」

話音才落,距離他們最近的那排房屋,竟然如同霹靂火球一般,接二連三地爆裂開來。

芷娟並未走遠,後方還有眾多尚未防守的天兵,寧瑟腦中空白一瞬,驀地甩開一個防禦結界,她側頭向前看了一眼,發現別的軍營好像早有準備,只有這個地方,是在全局預料之外。

火光衝擊逼得寧瑟仗劍伏地,膝蓋蹭著並不柔軟的盔甲,略微劃破了一點皮。

待那爆聲結束後,防禦結界也解除了,寧瑟提劍站起,發現並沒有魔怪的身影,在場天兵也摸不著頭腦,只覺得敵暗我明。

兩條長街上的屋舍被威壓完全碾碎,清岑腳踏一地廢墟殘瓦,從遠處瞬移而來,他掃眼看過烈火灼燒的房屋,眸中依然沒什麼情緒。

寧瑟趁機走到他身邊,剛準備和他說話,便聽他問了一句:「受了什麼傷?」

「膝蓋蹭破一點皮。」寧瑟暗歎方才反應不夠快,隨即又道:「沒什麼影響,只是不能跪了。」

城內暗流湧動,風也更涼了幾分,他側過臉看著她,靠近一步又問:「你何時需要跪?」

幾丈外還有別的天兵,寧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雙手背後略帶羞赧道:「哎,你這樣直接問,叫我怎麼好意思說啊。」

清岑沒往別的地方想,當下局勢尚不明朗,也沒有找到萬年老妖的藏身之處,他抬手放出一個尋地訣,就聽寧瑟輕咳一聲,坦蕩蕩地說了一句:「前幾天晚上,我們不是換了個新姿勢麼……」

龍族威壓幾乎籠罩整座城池,清岑的手指卻僵硬了片刻,威壓傾覆千幢房屋,他冷聲開口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想你呀。」寧瑟道:「畢竟我喜歡你嘛。」

第41章 霜庭

寧瑟講完這番話,其實還想和清岑拉個手,可他的神色越發冷淡,一副無法被調戲的模樣,簡直將堅貞二字掛在了身上,寧瑟便緘舌閉嘴,不再和他說葷話,還低頭把袖管往上提,為待會的打架做準備。

順便捏了個劍訣,以作不時之需。

捏劍訣的時候,流風似乎靜止了一瞬,寧瑟抬頭看了看天空,又側過臉瞧了清岑一眼。

當空燈火幽涼,地上浮影重迭,四處都是兵戈銀甲,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卻彷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於是伸手握上她細白凝雪的皓腕。

修長的手指搭上她的衣袖,將她提上去的袖管重新拽了下來。

寧瑟反握住他的手,接著解釋了一句:「把袖子往上提一點,打架的時候更好發揮。」

「是麼?」清岑應了她的話,似乎並不贊同,但他並未言及其它,只淡聲道:「可惜你的膝蓋受了傷,沒有留下來的道理。」

「擦破點皮,流了點血而已,怎麼能算受傷?」寧瑟抹了一把臉,而後目光灼灼看著他,據理力爭道:「我還能和魔怪對戰,砍十個都不在話下,憑我高超的法術和健壯的體魄,即便是萬年魔怪也不一定能打贏我。」

清岑聞言,倒也沒和她爭辯。

寧瑟並不明白,他是懶得和她爭呢,還是認同她的觀點,這麼尋思一陣,掛在腰間的軍牌忽然被人摘了下來。

她心下一個激靈,作勢就要去搶,然而哪怕再讓她修煉一萬年,她也是搶不過清岑的。

他一手扣住她兩隻手腕,所用力道之大,讓她難以招架。

寧瑟兀自悔恨著,早知道清岑對她的軍牌持有偏見,她就應該把那塊牌子藏起來,也好讓他眼不見心不煩,當然更不能伸手就搶到。

「從現在起,你來做我的近衛。」清岑將她原本的軍牌捏得粉碎,殘末從指間漏出,他平靜如常道:「如果我沒有下令,你也不能衝鋒陷陣。」

這話乍聽在耳邊,似乎有些涼薄,但他在心裡想的是,倘若將寧瑟拴在身邊,定能保她平安無事。

寧瑟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遭遇強權施壓,她整個人都懵了一瞬,而後抬頭直視清岑道:「你這是公權私用,何況你有幾十個近衛兵,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為什麼非要……」

清岑嗯了一聲,接著嗆了她一句:「因為他們都不及你健壯。」

寧瑟回想剛剛說過的話,只覺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制服清岑不能靠武力,他又不喜歡按常理出牌,於是她連講道理都講不過他。

思及此,寧瑟只好在嘴上服軟,「做近衛兵也沒什麼,還能離你更近,我當然會更高興,只是不能和魔怪單挑了,我覺得有一點可惜。」

言罷,她抬頭望天,極輕地歎息了一聲。

天際鉛雲低垂,閃電蜿蜒如銀蛇,隨著一聲驟然巨響,整座魔城一霎通亮。

雷光轉瞬即逝,城垛廢墟中燃起跳躍的鬼火,在這樣空曠幽靜的暗夜中,那火苗形肆妖冶地攢動,彷彿無數鬼怪的眼眸。

天兵在城中四散,明燈照出流光劍影,結界幻化成金甲盾牌,劍氣激盪如沸騰的水浪,發狂般撞上屋舍高牆,藏匿的魔怪從中跑出,卻沒有絲毫驚慌。

城外有數道黑牆拔地而起,隨之刮來一陣慘烈妖風,蟄伏的鬼魅細笑出聲,繞著牆根來回飛舞,那笑聲尖利且刺耳,像是斷裂的琴弦摩擦琴板,聽久了興許會聾。

黑牆越拔越高,且連綿成了一個圈,將眾多天兵天將圍困在正中間。

寧瑟忽然想起一個詞,叫甕中捉鱉。

魔城內可見各種雜碎鬼物,此刻都如同江水般一湧而出,寧瑟粗略掃視一眼,就瞧見了魔怪、血嬰、骨妖、亡魂和食屍獸。

腐臭氣味瀰散四周,盤踞的毒蟒劇烈蠕動,濃稠的血液從街道地板上滲出,須臾漫開一片朱痕,寧瑟試著抬了抬腳,只見鞋底赫然一個血足印。

這並非普通的濃血,而是魔族特有的化屍水。

牆垣裂開一條縫,暗色的鬼火如星芒簇動,身著黑甲的上古魔兵成列排開,手中彎刀堪稱鋒利駭人。

月光涼如秋霜,有人在此刻低笑出聲,寧瑟循聲望去,只見黑牆下立了一個身姿頎長的美男子,身穿一襲銀絲白衣,頗有一番風流寫意。

他的面容,和之前的藍袍公子足有七分相像。

寧瑟先是一愣,而後又默默地想,他們魔族的玄術師啊,怎麼都長了一副樣子。

「你們這些天兵天將……」那白衣公子眼中似有血絲,一字一頓開口道:「都得給我弟弟陪葬。」

即便他沒說自己的弟弟是誰,寧瑟也能猜到個大概,今早那位藍袍青年,顯然與他一脈相承。

「既然要為弟弟報仇,是不是奔著你來的?」寧瑟問道。

「奔著我也無妨。」清岑微微抬頭,半空中的銀線剎那閃過,彷彿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正好他們可以團聚。」

正好他們可以團聚。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