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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並不驚訝於他所說的話。

「在閉關的時候,我已經想過了。」她低頭看著地面,有意避開他的目光,「倘若那天你不出現,我橫豎都是要沒命的,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托人轉告我。」

她這番話講得很客氣,措辭用句卻相當疏離,甚至還有「托人轉告」這樣的詞語,像是面對一個久別重逢的熟人,但也只是熟人而已。

清岑不動聲色地聽著,沒有出聲接她的話。

寧瑟仍然沒有看他,搓了搓手繼續道:「我糾纏了你五六年,肯定給你帶來諸多不便,一直想和你道個歉,從前我……」

她的話尚未說完,清岑低聲問了一句:「道了歉,然後呢?」

「然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用相見了。」她道。

月色流光皎潔,星火燈宵鬧如沸,小巷盡頭人影重疊,安靜到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

半晌過後,寧瑟率先開了口,打破這長久的沉寂,「我要趕緊走了,哥哥還在找我。」

話音落罷,她很快離開了這裡。

街邊站了五六個路人,此刻正在觀賞夜空花燈,其中一個忽而伸出手,指向寧瑟身後的位置,瞠目結舌地問道:「我是眼花了嗎,那是不是清岑天君?」

另一個路人臉朝這邊一望,當即拍掉了他的手,「天君殿下本形是條黑龍,一貫喜歡穿黑色的衣服,你認錯人了吧。」

「也許天君殿下今天有了興致,就換了一件月白色衣袍呢!」那人堅持道:「倘若我的身形容貌有那麼好,每天都會穿不同顏色的衣裳。」

寧瑟聽見這番對話,立時轉過頭一看,這才發現清岑竟然跟在她的身後,而且沒有戴那張面具,更沒用結界擋住自己的臉。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吸引眾人的目光。

寧瑟走到哪裡他便跟到哪裡,倘若她停下腳步,他就安靜地站在她身側,她沒遇到過這種局面,並不知道還能同他交談什麼。

半刻鐘後,她站在燈火游離的街尾,努力端平了語調:「別再跟著我了,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

「你方才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清岑牽過了她的手,接著打斷了她的話:「對於救命恩人,不應該以身相許麼?」

寧瑟緩慢抽出了手,也沒有買他的賬。

清岑想直接攬住她的腰,就此扛回陌涼雲洲,但他等了她上百年,沒道理在這一刻急不可耐。

他靠近了一步,打算說一些好聽話,爭取早點將寧瑟哄回來,但在這一途上他並不是很擅長,於是就沉默著醞釀了一陣。

在他掂量措辭的當口上,寧瑟背對著他出聲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從前發生的那些事,以後也不用再提。」

百年前的寧瑟和清岑說話時,總是很專注地看著他,雙眼也是亮閃閃的,像是只能瞧見他一個人,心裡也只裝得下他,而今她背對著他開口說話,話裡聽不出什麼溫情,彷彿那些燕爾歡好濃情蜜意,都發生在遙遠的上輩子。

清岑並未想過他們之間會有這一天。

圍觀群眾忽而讓開一條道,有人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

寧瑟猛地抬頭,果然瞧見了殊月。

「真巧,能在這裡碰見天君。」殊月一把拉過寧瑟,目光落在清岑身上,笑意漸冷道:「我妹妹剛剛閉關出來,沒什麼功夫和人敘舊,就不叨擾殿下了。」

說完便牽起寧瑟的手,帶著她返回鳳凰宮。

天邊月華轉淡,夜色濃如化不開的墨硯,遠處傳來笙歌仙樂,街巷涼風輕迭。

寧瑟心想,她今日講了那些話,依照清岑素來的性子,該是要和她一刀兩斷了吧,他做事很少拖泥帶水,抽身時也總能乾淨利落。

腳下是騰空的流雲,她腦中思緒紛亂,又聽殊月開口道:「我和父王商量了一下,打算向天帝上個折子,給你弄一個過得去的仙階,再帶著你參加天宮盛宴,你多結識一些聊得來的神仙,每天過的高興一點,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強。」

寧瑟「嘶」了一聲,不為所動道:「你們要給我弄什麼仙階,我沒有為天界立下功績,也不是憑借修法煉道才飛昇成仙……」

「沒錯,你是靠著投了一手好胎,就成了天外天的神仙。」殊月側過臉看她,笑了一聲道:「你好歹是鳳凰族的帝姬,想要個仙階還不是一章折子的事,我估摸著最少也是個上仙。」

語畢他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喜歡看美人麼?天冥二界近來發生了不少事,天乾山新一屆掌門上任,據說是個劍法傑出的青年才俊,還有冥界之主預備娶妻,聽說新娘是個漂亮的九尾狐狸精,等到下個月冥君婚宴,父王母后會帶著你去冥界遊玩一圈,就當是換個地方散心吧。」

寧瑟忽地想起來,殊月曾經挑選了一批相貌出眾的侍衛,整日守在帝姬宮殿前,就是為了給她開眼界。

彼時她一顆心撲在清岑身上,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除了清岑以外,完全看不進別的美人。

而今時過境遷,她乍聽到青年才俊和九尾狐狸精,就覺得有些高興,再加上閉關數百年,很久沒有出過宮門,能去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的冥界,她也覺得萬分期待。

第48章 澗沚

幅員遼闊的冥界分為八荒十六洲,各地都有管事的領主,這些領主唯一服從的君王,便是位居王城的冥君殿下。愛玩愛看就來冥洲王城坐落在整個冥界的正中央,不同於一年到頭暖陽明媚的天界,這裡寒來暑往四季分明。

三月十八正是開春的日子,桃李芳菲初盛,階前碧草成茵,王城內外霞雲漫天,隨處可見翩遷飛舞的流嵐彩蝶。

寧瑟抵達冥洲王城的第一日,興沖沖地跳下馬車轉了一圈,在心中感歎王城宮殿巍峨宏大,絲毫不遜色於天宮帝闕。

「現任的冥君殿下,全名乃是夙恆,你還記得他嗎?」殊月忽而一笑,接著慢條斯理道:「夙恆的父親和我們的父王頗有一番交情,在你還小的時候,父王經常拿你和夙恆相提並論,還說你們從小念一樣的書,為何會相差那麼大。」

「怎麼會不記得他?」寧瑟搓了搓手,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小時候聽父王說,我比人家差得遠,一怒之下背了好多書。」

她歎了一口氣,略帶惆悵道:「可惜沒什麼用。」

殊月攬過她的肩,適時安慰道:「可別垂頭喪氣,起碼你有了自知之明。」

寧瑟哈哈一笑,轉而開始誇讚自己,「對,我發現我至少還背了幾本書,證明我雖然沒有天賦異稟,但是勤勞刻苦踏實上進。」

奕和仙帝聽見他們的對話,立時輕咳一聲,隨即溫和道:「當年把你們放在一起比較,也是為了激勵阿寧,不過夙恆的年紀比我們阿寧大了不少,那些比較其實不太公平。」

他抬頭看著明紗宮燈,見其上錦紅緞帶飛揚,又禁不住感歎道:「人們常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這話著實不假,轉眼幾千年一晃而過,我們阿寧長大了,夙恆這小子也要娶妻成婚了。」

寧瑟深以為然,而後又充滿期待地道:「我聽哥哥說了,夙恆要娶的姑娘是一隻九尾狐狸精,那可是一隻活的九尾狐,想必長得非常漂亮。」

「婚典就在明日,你到時候便能看見她了。」

殊月說完這句話,像是想起來什麼,接著囑咐道:「這場婚典廣邀天界神仙,你瞧見狐狸精也要把持住,大庭廣眾之下,別喝醉了酒。」

寧瑟爽快應了一聲好。

當晚,他們下榻在冥洲王城的某一座宮殿裡,殿內幾間客房都擺放了梧桐木床,枕頭和被子相當柔軟舒適,寧瑟在自己的房間裡躺了一會,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睡不著。

她披著衣服坐了起來,撩開床帳去看窗外的景色。

皎月初圓,暮雲飄散,庭中繁花如簇,端的是春意盎然。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