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人在江湖 「受得氣」的耳光

何璧看看床上:「南宮兄已無事。」

楊念晴點頭。

「老李回來了。」

心裡突然什麼滋味都泛起來了,卻也有些好笑。

回來又怎樣?如果說最開始還帶著些逃避的意思,因為是他先放棄她,是他叫她走,但現在卻是真的,她是真的不想見到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讓它結束了,難道還要為那份已經不完整的感情而回頭?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楊念晴再沒有原則,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就算為了面前這個人,她也不能那麼做。

李游到現在也沒有說一句話。

自從在唐家堡,他吻過她以後,二人的關係似乎就已經定下來了。誰能想到後來會發生這樣一系列事情?

那個女子為他付出了一切,在她死去之後,他還是後悔了,選擇去陪她。

而同樣的情況下,南宮雪卻選擇了自己。

該氣他無情嗎?他對自己縱然無情,南宮雪對唐可思又何嘗不是?只能說,在感情上,女人大都是自私的,都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看著床上那張蒼白的臉,楊念晴搖頭:「南宮大哥可能會醒,這麼大半天他什麼都沒吃,我在這裡守著方便些……」

沉默。

「他動身的時候,曾托我好好護著你,只是……南宮兄難得高興,因此你們當時要走,我也不便說這些。」

何璧轉身走了出去.

他會擔心自己?

不對,他應該是怕自己也出了事,會更加內疚才對……

楊念晴正發呆,冷不防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輕輕將她的手握住。她不由嚇了一跳,隨即喜道:「你醒了?」

剎那間,微笑又那麼動人了。

南宮雪斜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那雙鳳目又恢復了往日的憂鬱與複雜,馬車上呈現出來的開心明朗之色已然不見。

看著這雙眼睛,楊念晴忽然很揪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沒有回答。

半晌。

他看看四周,輕聲道:「回來了。」

她沒有守住承諾,終究還是回來了。

縱然已經回來,也不能讓他失望,楊念晴立刻眨眼道:「不是回來,是休息兩天而已,等你好了我們再回家。」

回家?

他微微笑了,目光卻漸漸黯下去。

他們的家?

沉默許久,他忽然鬆開她的手:「去請邱兄弟來一下,可好?」

楊念晴一愣。

分明就有下人候在門外,為什麼偏偏要她去?明知道一出去,肯定就會見到……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忍住氣,站起身:「我讓他們去叫。」

「不必,」他微笑著打斷了她,「邱兄弟不喜歡見外人,他們也說不清楚,煩你替我走一趟,想必李兄也已回來了,順便問候他吧。」

楊念晴呆住。

他為什麼要這樣?都已經暗示得這麼清楚了,「我們家」,難道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不會的,那一劍刺來,他挺身擋在自己面前,還有在馬車上,他那種純粹開心的表情,絕對不會是假的。

就因為「回來了」?

回來了又怎樣,她沒打算讓他失望的,難道他還不知道她的意思?或者,自己在他心裡並沒有想的那麼重要?又或者,他是在內疚,為了朋友義氣就把她推出去?這群大男人拿她當什麼!

楊念晴突然很氣。

要下決定,都不問問我麼?

然而,一看到那張蒼白的臉,心裡的氣立刻全都消了。

她不解地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中尋求答案,然而,那雙溫和憂鬱的鳳目卻已經緩緩閉上,不再看她了。

「南宮大哥……」

「你先去吧,」他截口打斷她的話,又恢復了平日的優雅,語氣是莫名的疏遠,「我先歇息一下,記得叫邱兄弟快些過來。」

默然半晌。

楊念晴走了出去。

眼睛緩緩睜開,他靜靜地看著門。暮色悄悄走進房間,帶著薄薄的淒涼與悲哀,蒙上了那張俊美的臉.

果然,剛剛走到遊廊轉角處,便看見了那片熟悉而明朗的潔白,在暮色的陰影裡,依舊那麼顯眼。

他不會當著南宮雪的面找她,卻在這裡等。

原本以為早已放下了,想不到真看到他的時候,心還是隱隱作痛。當初不是叫她走了嗎,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短短一個月不到,就被兩個男的給推來退去。最可笑的,剛被裡面那一個推出來,已經有了一個等在外面,這到底是福氣還是諷刺?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想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從旁邊溜走。

「為何要走?」磁性的聲音。

假裝沒聽見……楊念晴暗暗提醒著自己,快步往前走。

手臂被抓住。

他輕輕歎了口氣:「為何要走?」

為什麼要走?他竟然還問她為什麼要走。楊念晴反倒覺得好笑了,這不是他親口說的麼,「你走吧」,當時他是那麼不願見到她。

她心底本就有氣,乾脆抬頭看著他:「留著礙眼,不走做什麼。」

李游愣住。

楊念晴使勁掙脫了那隻手的掌握,逃也似地走了.

桌上,竟然蹲著一隻小鳥。

半扇翅膀無力地耷拉著,羽毛上猶帶著斑斑血跡,明顯是受了傷,兩粒黑豆般的眼睛此刻也半睜半閉全無光澤,小小的身軀蜷在桌子角落,微微瑟縮。

聽說南宮雪有請,邱白露皺了皺眉,淡淡道:「知道了。」

楊念晴卻忍不住看著那小鳥:「它怎麼了?」

「翅膀斷了。」輕描淡寫的聲音。

對於一隻鳥兒來說,還有什麼比失去翅膀更殘酷的事?楊念晴不由心生憐憫,但想到面前是個大神醫,又滿懷希望問道:「那……能治好吧?」

邱白露看了她一眼:「不能。」

楊念晴黯然。

小東西無力地睜了睜眼,彷彿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只哀哀地低叫了兩聲,小腦袋又耷拉下去,從此,天空已不再屬於它了。

沉默。

楊念晴剛要伸手去撫摸,一隻手已搶在她之前,將它拎了起來。

手很好看,每根手指看上去都很有力。然而,對於這隻小東西來說,又實在太大了,大得將它完全裹住,大得可以主宰它的命運。

小小的腦袋露在外面,或許是由於疼痛,或許是由於好奇,兩粒烏黑的眼睛也完全睜大了,悲哀而無奈地望著他。

平凡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還沒等楊念晴反應過來,那隻手倏地一緊!

她失聲:「你幹什麼!」.

手指攤開,掌心,小鳥依舊安然而臥,只是,永遠也不會動了。

看著那圓圓的小眼睛,心中忽然說不出的難受。然而,面前這個兇手卻還是神色不變,彷彿剛才只是做了件極其稀鬆平常的事一樣。

「世間但凡有生命之物,都不該任意踐踏,一個人若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便不配有命活在這世上了。」

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心安理得地做出了這麼殘忍的事!

楊念晴怒視著他。

「它已不能再飛,」唇邊掠過一絲嘲諷之色,他淡淡道,「縱然我不動手,它遲早也會死,而且死得更慘。」

一隻鳥失去了翅膀,就等於失去了生命。

楊念晴還是忿忿地:「它是死是活,也不用你來決定,我們還可以把它養起來,不一定就會死。」

邱白露嗤道:「它活著就該在天上,不是留在這裡,縱然苟且偷生,於它又有何意趣。」

呆了呆,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淡淡的聲音又響起:「既已不能再飛回到天上,連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再留在這世上也就沒必要了。」

是啊,連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

楊念晴望著那具小小的屍體,臉色有些發白。

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邱白露不由一怔,目光漸漸銳利起來,帶著幾分冷意,似是意外,又似懷疑。

許久。

楊念晴忽然抬起頭。

「你又不是它,怎麼知道它活著沒意思,」她也緊緊盯著他,「你自己也說過,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該珍惜,生命就是美好的,它說不定很想活下去。」

邱白露愣住。

「雖然被人養著不能再回到天上去,但只要活著,它也可以瞭解人的世界,看到很多新鮮東西,很多新鮮事,也可以看別的鳥飛,總比死了要強得多。」

她看著他,笑了:「不管在哪裡,活著就好。」

無論有什麼不幸,活著就好,這世上每個人豈不都是在努力地活著?.

「所以,你也沒有資格替它作主。」

愕然片刻,邱白露又恢復了素日的超然之態,那幾分嘲諷之色漸漸褪去,換上了一片楊念晴從未見過的奇異光彩。

「走吧。」

說完,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遊廊上空空蕩蕩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已不見。

楊念晴呆了呆,心底竟還是掠過幾絲淡淡的失望,彷彿有什麼東西失落了,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麼還會這樣?

正要轉身走,身後卻響起了低低的歎息聲。

他在?

楊念晴立刻頭也不回就要走,卻依然撞上了一面潔白柔軟的牆。

熟悉的氣息傳來,這個懷抱還是那麼溫暖,讓人忍不住迷戀。只是,似乎已經不完全屬於她了,或者,從來都沒有完全屬於過誰。

當初那一句「你走吧」傷透了她的心,現在他還可以心安理得地來找她?

楊念晴冷冷道:「幹什麼!」

「不要叫我再傷心了,好麼?」聲音依舊帶著磁性,卻很輕,輕得像艷陽下的風,帶著一絲罕見的憂傷,而在她的印象裡,他從沒有過這樣的語氣。

傷心?

努力平靜下來,楊念晴抬頭看著他,面露歉意:「我知道你傷心,是我害了江姑娘,我也沒想到會那樣,真的對不起,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我現在死……」

懷抱一緊。

溫柔的語氣帶著些無奈:「好好的,為何要胡說。」

知道掙扎也沒用,楊念晴乾脆別過臉不說話。

他喃喃道:「生我的氣?」

是的,她生氣。

這一切關她什麼事?人又不是她殺的,當初她只是想安慰他,他卻急著要她「走」。如果他現在真的對她視若無睹,說不定心裡也沒這麼難受,而如今他又回來找她,到底拿她當什麼了?.

楊念晴搖頭:「你傷心是對的,我沒生氣,可這個案子我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希望你們早點查出兇手為她報仇吧,南宮大哥已經醒了,我先去看看。」

說完她想走,誰料他竟還是抱著她不放。

「為何要走?」

「不想看到我,走了不是更好。」

他皺眉。

楊念晴不理會:「可以放開我了?」

頭上,一聲歎息,他沒有說話,那雙手臂反而越摟得緊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他還這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念晴終於氣憤了,掙扎,「你以為我是什麼,不高興了,一聲『走』就可以打發,想起了又招回來?」

話音未落,便是「啪」地一聲!

李游怔住。

清脆的響聲過後,楊念晴也傻住。

看著那微微有些泛紅的俊臉,感受著手上傳來的疼痛,她有些後悔。古代男人好像都很重規矩的,讓女人打耳光……這個人又是十足的大男人主義者,可怎麼辦才好?

她慌張地移開視線:「我……」

他依舊抱著她。

「我不想叫她看到你,」輕輕的聲音,「不能叫她再傷心,我只能為她做這最後一件事,你……可是生我的氣?」

「是我對不住她,所以不讓你見她,你何必計較這個?」

他的意思是……

楊念晴呆住。

「你走吧,不要在這裡,」那聲音裡的確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只是叫她走,叫她「不要站在這裡,」為死去的人送上最後一點可憐的安慰,哪裡料到她會那麼敏感。而一個正在傷心的人是不會考慮太多的,自然也不會細細解釋,因此那些話會產生什麼誤會,他根本就沒注意。

其實有時候引起誤會的原因很簡單,只是你不去詢問,而他,還不知道.

他的確不是說謊,所以臨走時,才會叫何璧保護她。

多日的委屈全都浮了上來,楊念晴終於伏在他的胸前淚流不止,潔白如雪的前襟又成了擦眼淚的地方。

他輕聲歎息:「是我害了她,又怎會叫你走?」

她抬起頭,紅著眼瞪他:「明明是你親口叫我走的,不說清楚……」

哪裡是叫她走,只是叫她不要站在那裡罷了,他當時只顧內疚,誰知道她會想那麼多?女人的心思又豈是男人能揣測的?

李游並不辯解,苦笑:「有的人一向臉皮很厚,想不到這次走得倒快。」

「說誰臉厚!」

「自然是我。」

「這還差不多,」楊念晴滿意地揍他一拳,鄙視,「若不是看你明白男人的『三從四得』,認錯態度又這麼好,理你才怪!」

臉皮這東西,沒有最厚,只有更厚。

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眼底又掠起一片歡快的笑意。他摸摸臉:「原來『三從四得』是要挨耳光的,受得氣。」

「活該!」楊念晴紅了臉,狠狠掰開他的手,「反正你臉厚……沒打重吧?」

「若非路上出了事,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她一愣。

片刻。

她默默掙脫了他的懷抱,因為那雙憂鬱的眼睛。

那時,他正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卻還是緊緊抓著她的手,用微弱而清晰的聲音對她說「不要回去」。

《穿越之第一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