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跟隨

    不恨此花飛盡,
    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
    遺蹤何在?
    一池碎萍——
    蘇軾-水龍吟
    一匹雄偉高大的駿馬,在自南往北的官道上有如一陣旋風般飛馳而下,馬上騎士正是董樂樂,現在,她正快馬奔往鳴鑾鎮,就怕趕不及「熱鬧」。
    甫始十歲就纏著伯父帶她出門,及笄又開始和幾個師兄輪流闖蕩江湖,這回頭一次獨自出門,她並不想再行走江湖徜徉行,也沒興趣遊山玩水逛廟會樂逍遙,那些她早八百年前就玩膩了,這會兒她想「玩」的可是真正夠刺激、夠火辣的「熱鬧」。
    當然,如果不是這回天賜般的機會,伯父大概永遠都不會讓她獨自出門,更不可能讓她去湊那份熱鬧。
    開玩笑,姑娘家上什麼戰場嘛!
    這就是為什麼她一口就答應伯父的要求的原因之一,不這樣的話,她如何能脫得開身呢?
    除此之外,伯父雖然不是特別疼愛她,卻非常盡責地在照顧弟弟唯一的遺孤,所以,二堂姊一旦嫁人了,恐怕下一回他的「魔掌」就要伸到她頭上來了。她不是不願嫁,只是還不想嫁,等她玩夠了再嫁不行嗎?
    當然不行!
    伯父肯定是這麼吼回來的,所以,她只好溜羅!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伯父會反對她上戰場也不是沒道理的,一個姑娘家,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姑娘家,那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線都那麼顯眼地流露出淡雅迷人的韻致,而她那張清麗的臉蛋兒亦富有另一種令人心旌搖蕩的魅力,尤其是她那雙如明澈潭水般深邃的瞳眸,更是閃爍著俏皮活潑的逗趣神采。
    或許她沒有大堂姊那股子溫柔婉約的味道,也沒有二堂姊那般艷光照人,卻有她特別的動人風情。這樣子的姑娘家說要上戰場,還真讓人懷疑她除了使勁兒去迷倒敵人之外,還能幹嘛?
    被宰?-
    ,少觸霉頭!
    此刻,正是陽光即將落入群山下的時候,馬兒更快速的奔行著,四周的景物宛如波浪般朝後掠退,只不過眨眼間,一人一騎便已馳出了柏林,直下斜坡,狂風般捲向前面的黃土道,卻仍見不到半點人煙。
    看樣子今夜她得露宿荒郊了。
    日光熄滅了,月兒掛上天空,雖然滿天星辰,卻尚不夠她快馬奔馳,於是,四蹄緩了下來,樂樂開始轉頭四處張望,瞧瞧哪兒適宜露宿。突然,她瞥見遠處似乎有一簇火光,心中一喜,忙策馬奔過去。
    夜宿有伴固然令人高興,最重要的是她什麼都行,就是點火不行,明明是火折子一點就著的,可她偏偏就是啥也點不著,只點著了自己的怒火。所以說,在這種荒郊野外能分到火該算她走運了,否則,她就得摸黑睡覺,而為了防止野獸閒閒沒事來拜訪,還得拿寶劍當被子蓋了。
    可奇怪的是,遠遠的她就瞧見那火堆是生在一道淺淺的溪流岸邊上,而就在那道溪流旁,筆直佇立著一個挺拔有力的頎長身影,明明該聽到她的馬兒蹄踏聲了,他卻依然背手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彷彿他是石雕泥塑似的。
    不會是見鬼了吧?
    不過,這邊的大膽姑娘一向不信邪,依舊毫不遲疑地驅策馬兒趨近到火堆旁停下,然後下馬又瞧著那條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喂!分個火可以嗎?」
    她自認嗓門不算小,彼此的距離也算得上滿近的了,怎麼樣對方也該有點反應才對吧?可除了那人一襲黑衫下擺微微地隨風飄拂著外,那傢伙竟依然動也不動。
    樂樂不覺皺了皺眉,隨即上前兩步,提高嗓門再問一次。
    「喂、喂!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借個火可以嗎?」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樂樂狐疑地再上前兩步。「喂!你到底聽到我說話了沒有哇?」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很不高興地,樂樂又上前兩步,那人已經在她伸手可及之處了。「喂!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呀?」
    靜靜的,只有風兒低喘的呻吟。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樂樂真的很有那種伸手去摸摸對方是不是某人故意放在這裡戲弄人的雕像的衝動。
    「拜託,就算你是聾子好了,也得告訴我一聲嘛!」
    那人依然一動也不動,搞不好真的是雕像耶!
    有點火大了。「搞什麼鬼呀?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或是聾子還是啞巴?麻煩你通告一聲好不好?」
    驀然,火堆中爆出一聲僻啪響,彷彿這就是給她的回答,樂樂不由得暗暗嚥了口唾沫。
    不會吧?真是雕像?或者是……
    從背脊底端突然泛起了一陣涼意,猶豫了一下,她終於忍不住遲疑地伸出手去,沒想到就在她的手將碰未碰到對方的衣衫之際,對方卻突然上前一步避開她的手,並猝然回過身來,嚇得樂樂兩腿一抖,差點跪了下去,還情不自禁地驚喘一聲,踉蹌連退三大步,甚至連寶劍都唰一聲抽出來了。
    「你你你……人嚇人會嚇死人你懂不懂呀?你這樣……」她突然又噎住了語聲,繼而呆呆地望著那人失了神。
    她不是沒見過男人,圓的、扁的、方的、三角的,還有什麼風度翩翩、俊美瀟灑的美男子都可用成打計算了,可就是沒見過像這樣令人移不開眼的男人。
    那人的身材是修長挺拔的,容顏是削瘦俊朗的,寬坦的前額,濃密而斜飛入鬢的雙眉活像兩把倒挑的刀,還有挺直的鼻樑和弧線優美的唇,在高雅中卻又顯得如此令人難以捉摸的桀驁不馴,那獨樹一幟的氣質實在教人怦然心動。
    唯獨他那雙鳳眼黑亮瑩澈,卻冷峻寒酷得宛若萬年寒冰,又蘊含著一種無可言喻的落寞與孤獨。因為緊抿著而形成兩邊微微下垂的唇角,更有一股孤傲又倔強的意味,如山般沉穩,像海般浩瀚,更有若響尾蛇般狠毒無情。
    他身著一襲黑色勁裝,外披黑色長衫,足登黑色快靴,濃密的黑髮隨意地以一條皮帶在背後系成一束,齊額再用一條寸許寬的黑髮帶勒住,黑髮帶正中間有一塊奇特的黑色貓眼玉。他一身的黑,一身的煞氣,黑得讓人顫抖,酷得教人駭然屏息。
    此刻,他正用那雙深沉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她。「你想幹什麼?」他的聲音非常低沉,又帶點磁性的渾厚。
    「嗄?啊!」終於回過神來了,樂樂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可還沒吁完,那股子氣惱卻又忙著跑回來了。
    她想幹什麼?!
    什麼跟什麼嘛!她剛剛講了大半天都被誰聽去了?
    小嘴兒一嘟,樂樂氣呼呼地把劍一收,腰身兒一扭,就兀自跑到火邊的大石塊上坐下,若無其事地伸出兩手烤火,再也不看他一眼。
    姑娘就是要用你的火,怎麼樣?
    那人卻沒再說什麼,只是又凝視她片刻後,也在她對面另一塊更大的石塊上坐下。
    樂樂兩顆眼珠子悄悄偷覷著他。又過了片刻後,當他就著水囊喝水時,樂樂還是忍不住又說話了。
    「喂!我叫董樂樂,你叫什麼?」
    沒想到那人又變成啞巴聾子了,不但瞄也不瞄她一下,甚至好像沒她這個人似的,自顧自從地鞍袋裡拿出油布包攤開,赫然是一隻風雞、半隻鹵鴨、熟火腿和兩塊厚厚的鍋餅。
    看他連客套性的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兀自大口大口吃著,樂樂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想起自己鞍袋裡的干饅頭,她忍不住又開口了。
    「喂,你……」可才剛兩個字出口,她就閉上了嘴。
    她是白癡嗎?沒事又跟這種木頭人玩什麼問答遊戲?想氣死自己嗎?
    一想至此,她便自個兒跳起來跑到他那邊去,自行摘下那兩隻肥肥嫩嫩的雞腿,再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啃特啃,不過,她那兩隻眼還是忙著不停打量對方。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對他感到很好奇。
    「喂!我要到鳴鑾鎮去,你呢?你要上哪兒?」這一回,她很聰明的不抱任何期望他會回話,所以當他出聲時,她還真是嚇了一跳。
    「你到鳴鑾鎮做什麼?」他放下鍋餅,面無表情地問,聲音依舊冷漠無比。
    「嘎?哦!我……」實在搞不懂她要去鳴鑾鎮這件事有什麼值得他大開金口的?「我去看熱鬧嘛!說不定我還能幫幫忙喲!」
    「看熱鬧?」他冷冷地看著她。「現在那兒可不是適合你這種小姑娘去的地方。」
    「小姑娘?!誰跟你是小姑娘!」樂樂一聽,立刻頗受侮辱似的揮舞著兩手雞腿大聲抗議。「姑娘我再過四個月就滿一十八了,都快要是個老姑娘了,你居然敢說我是小姑娘?」
    「既然是老姑娘了,怎麼還有閒工夫到處亂晃?」他的語調更冰冷,還帶著些譏諷意味。「不趕快把自己嫁出去,你不怕再晚點兒就沒人要了嗎?」
    「吱!」樂樂立刻用鼻子哼給他聽。「告訴你吧!不知有多少公子少俠跟在姑娘屁股後頭央求呢!哪裡會沒人要?不過呢!姑娘我才不會那樣隨便找個人就嫁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耶!所以呢……」她舉舉雞腿。「姑娘我要慢慢等,等到那個我想要嫁的人出現我才嫁,要不我寧願一輩子不嫁!」
    「你想要嫁的人?」他嘲訕地撒了撤嘴。「什麼樣的人?富家王孫公子或公侯將相?」
    「喂、喂、喂!你真的很瞧不起人喔!」樂樂不滿地瞪著他。「誰要進什麼豪門官家呀?如果真是姑娘我想嫁的人,就算他是乞丐,姑娘我也會心甘情願地陪他沿街乞討;若是姑娘我不合意,就是皇帝老子,我也寧死不屈!」
    眸中倏地閃過一絲異采。「是嗎?」
    「當然是!」樂樂誓言似的高高拳起啃了一半的雞腿,忙又收回來揮去欲分杯羹的蒼蠅,繼續自咕噥著,「姑娘我就是要等那麼一個人,這世上唯一僅有的一個,到時候姑娘我才會把自己嫁出去,然後這輩子只守著那個人,心裡也只會有那個人,死也不變心!」
    望著手中的鍋餅,他的臉色更深沉了。「那你又怎麼知道是哪個人呢?」
    「嗄?」樂樂聞言不由得呆了呆,「啊!這個嘛……」她想搔搔腦袋,還好在抹了滿頭雞油之前及時發現兩手都是油膩膩的雞腿,趕緊收回來,代之以一臉尷尬的傻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哩!」
    淡淡瞟她一眼,世界又歸於沉寂了。樂樂聳聳肩,繼續啃她的雞腿,已經開始習慣他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然後,她注意到他身邊大石上還擱著一把劍,不經心地又把注意力挪到那把劍上去了。
    那是一柄通體墨黑的劍,樂樂也見過不少名劍,卻沒有一把像那柄黑劍這麼怪的。一般長劍約三尺,短劍不到一尺,但那把劍卻不長不短的約一尺半左右,而且比劍寬,比刀窄,劍鞘上還雕縷著一條銀色飛翼龜蛇,每當劍身晃動,龜蛇便宛似要乘空飛去了。
    好奇怪的劍!
    她想著,正想把視線移開,可一忽而,她立刻又把視線拉了回來,而且驚訝地瞠大了眼,腦海中驀然出現江湖傳言如何描述傳說中的那把劍,那把不長不短、不刀不劍,劍鞘與劍身上俱雕縷著銀翼龜蛇,玄武飛揚的劍。
    不……不是吧?
    「孤煞劍?!」
    她戰慄地一抖,手一鬆,啃了一半的雞腿倏地落入火中。緊接著,她更震驚地轉向兀自啃著鍋餅的黑衣男人,盯住他額際黑髮帶上的那顆黑玉貓眼,倒抽了一口氣,另一支雞腿也獻給了火神。
    「黑……黑煞神!」她窒息似的低呼。「黑煞神宮震羽!」
    江湖黑白兩道上鼎鼎大名的七大高手,合稱三煞四尊,黑煞神宮震羽便是三煞之一,他的名號在武林中是冷酷與威權的象徵,也是力量與果敢的標誌,只要在江湖上跑過兩天的人,誰不知道黑煞神的狠毒寡絕與強悍勇猛,更明白千萬別去招惹一向獨來獨往的黑煞神,否則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連呼吸什麼時候停止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宮震羽聞聲瞄了一下身旁的孤煞劍,再瞧她一眼,而後兀自掏出一把黑色匕首割下一片火腿肉默默地嚼食著。
    江湖傳言不可盡信,可是七大高手的傳言不能不信,因為那都是火辣辣、血淋淋、陰森森的事實。
    樂樂不是笨蛋,她還沒活膩味兒呢!當然不會傻傻的自己愣去找死。她很瞭解自己的本錢,雖然堪可列為高手之流,可也只不過是個二流高手而已,一百個她也沾不上黑煞神那種層級之上的超級高手半根寒毛。
    可見她今天的運氣實在很好,也說不定是宮震羽白日裡上賭坊贏了好幾把,心情正佳,所以她才沒有莫名其妙地淪為異鄉孤魂野鬼,但也差不多是等於在鬼門關口繞了一圈又被丟出來一樣了。
    不過,她可不敢保證接下來運氣還是會那麼好,所以她脖子一縮,惋惜地瞥一眼火裡的焦炭雞腿,隨即起身去溪裡洗乾淨了手,再去卸下馬鞍,而後抱了一條毛毯回到火邊準備睡覺。
    雖然她還是很餓,可是她已經不敢再跟他要東西吃了,反正他也不會答應,當然更不敢像剛剛那樣傻不愣登地搶來吃,搞不好這一回她要搶只翅膀,自個兒卻先掉只手也說不定,她對作個獨臂人實在沒多大興趣。
    可沒想到她才剛鋪好毛毯要躺下去,宮震羽卻突然出聲了,語氣卻不似先前那般酷絕。
    「你不吃了?」
    她愣了一下,隨即跪坐起來,滿臉渴望地盯著剩下的風雞。
    「我……我還可以吃嗎?」
    宮震羽沒有回答,只是把那只風雞用原來的油紙一包,再準確地丟進她懷裡。
    樂樂立時眉開眼笑地連聲道謝,手裡則忙著拆開油紙包準備三兩口就吞了那整隻雞。
    這個黑煞神好像不是很黑嘛!
    「你還是打算到鳴鑾鎮嗎?」漫不經心似的,宮震羽又問了。
    「呃?哦,是啊!那兒不是最熱鬧嗎?不上那兒,我還能上哪兒?」樂樂滿嘴雞肉,口齒不清地說。
    「要湊熱鬧哪兒都有,為什麼一定要去鳴鑾鎮?」
    「哦!拜託,」樂樂白眼一翻。「那種熱鬧跟這種熱鬧不一樣的好不好?那種熱鬧上哪兒都有,看來看去不都一樣,光想就膩了。可這種熱鬧可不是隨時都有的,場面也不是那種熱鬧能比得上的,想想那種千軍萬馬奔騰廝殺的場面……天哪!還真不是普通的興奮耶!」說著說著,她的臉色都興奮地嫣紅了起來。
    宮震羽搖搖頭。「你是個姑娘家,不適合那種灑血的場面,你還是回家去吧!」
    「哦,不!」樂樂一聽,立刻交叉起兩手的雞骨。「我哪兒都能去,就是不能回家!」
    宮震羽微微一蹙眉。「為什麼?」
    「啊!這個啊!說來話就長羅!」樂樂瞟他一眼。「我呢!爹娘很早就過世了,所以伯父就把我接過去照顧。老實說,伯父對我算是很不錯的了,不但供我吃住,還讓我跟著大家一起練武,雖然對我特別嚴厲,但我想,那也是因為我太調皮的緣故。」
    她聳聳肩。「無論如何,從我懂事以來,我就想著希望能夠盡快報答他們這項恩情。不久前,那一天終於到來了,我大堂姊幼年時定下婚約的對象捎了一封書信來……」
    其實打一開始,兩家的婚約也只不過是酒後暢談間的隨口約定而已,說不定酒醒後彼此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既沒有交換信物,也沒有下聘訂禮,靠的僅是一個信字罷了。
    然而十年過去了,這個婚約的真正主兒,董家大姊董湘雲都二十出頭了,再不嫁人就沒人要啦!男方卻沒動沒靜。
    董家老父開始懷疑那約定到底是真還是夢?只好主動捎信去探問男方的口氣,沒想到對方卻依然不回不答,半點音訊都沒有。
    董家老父只以為不是對方沒誠意履行婚約,就是那根本是他醉酒作夢,因此便不再理會這個約定,逕自把董湘雲給嫁出去了。
    可怎麼也沒想到,三年後,男方卻突然表示要來娶大姑娘了。那時候董家才知道三年前那封信根本沒遞送到男方手裡,因為男方早就遷離老家了。
    「……你可以想見當時伯父有多驚慌詫異吧?因為大堂姊早已嫁出去了。後來伯母才說出在四、五年前,曾經有封從金陵捎來的書信,被堂弟拿去做紙鳶射進池塘裡去了。因為她怕堂弟被責罵,所以一直沒敢說出來。如此一來……」樂樂又掰下另一塊雞肉。「董家就難辭其咎了……」
    這下子該怎麼辦?
    一向不願失信於人的董家老父立刻決定拿董家二姑娘代替大姑娘嫁過去,然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對方的通知信函才剛到,翌日迎親隊伍也到了,還說什麼吉時已定,接了新娘子他們馬上就得往回趕啦!
    開什麼玩笑,他們以為董家成天閒閒沒事幹,就等著人家來迎親嗎?
    最重要的是,董家二姑娘董湘萍閒來無事跑到大姊那兒去玩了,根本就不在家,董家拿什麼給他們迎呀?就算要通知她回來,最快也得兩天呀!
    可是對方又說了,這回如果來不及,恐怕又要等個一年兩載的了。
    「……所以,當時伯父只好拜託我先替二堂姊上花轎拜堂,頭一晚洞房花燭夜可以托喜婆轉告他們,以新娘因為月事不方便為由先行避過,到時候新郎肯定會喝個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就算掀了頭巾也看不真確。這樣一來,只要二堂姊在黎明前快馬趕到,正牌新娘就來得及拜見公婆啦……」
    孰料意外接踵而至,新郎竟然在一拜完堂後就落跑了,婆婆當然要去安慰一下新娘,這下子,不讓夫家任何人瞧清楚假新娘真面目的計畫就泡湯了,不但婆婆瞧見了,連帶老總管和好幾個丫鬟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當時我就想完蛋了,如果大家都認定我才是正牌新娘的話,我豈不慘了?不要說我還不想嫁人,就是二堂姊那邊也饒不了我,雖然那根本不是我的錯。因此,我當機立斷的馬上決定盡快溜之大吉,免得陰錯陽差地被綁在那兒了。剩下的問題呢!當然只好全都留給二堂姊了,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有辦法自個兒解決的……」樂樂幾乎是鉅細靡遺的把一切都全盤托出了。
    其實,她原本並不是這麼多話的人,就算再多話,也不可能碰著任何一個陌生人就披肝瀝膽的全掏給人家吧?更何況,對方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煞星,搞不好多說兩句話就被他嫌囉唆給宰了也說不定。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想跟他多說點話,也不在意要把任何他想知道的事統統告訴他,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許只要他問得出口的,大概連她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來的她都會乖乖招供了。
    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不過也不是太奇怪啦!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契合度吧!有的人相交一輩子,天天見面卻生不出什麼好感來,可有的人一見面就會親熱地猛拍胸搭背,兩句話就成了生死至交,三朝再見就可以兩肋插刀了。
    君子之交滿天飛,走在路上不小心就會踢倒一雙,可生死之交就真的得靠機緣了!
    特別是,這也是她頭一回對男人產生興趣呢!
    大概是第一眼她就對他滋生了好感吧!雖然他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但他那種特別的氣質就是對了她的脾胃、中了她的眼,那份自大狂狷,卻又孤寂落寞的神韻,更是教人忍不住對他感到好奇不已。
    所謂禮尚往來,既然對人家感到好奇,自然就沒道理隱瞞自己的事羅!因此,她就大大方方的先把一切都說給他聽了,改明兒個,就輪到她來審問他了。
    「……所以說我不能回去,因為二堂姊都嫁了,再來就該輪到我了。當然啦!我可以拒絕,但是天天被嘮叨嘀咕可也不好受呢!所以,二堂姊才會沒事老往大堂姊那邊跑,還不就是要躲著伯父。」
    她一邊說還一邊啃雞肉,所以沒注意到宮震羽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
    「你說你……前些日子和京城裡黑衛府的主人拜堂成親了?」
    「錯!錯!錯!」兩根雞骨又擺成了叉叉。「我是和那傢伙拜堂了,可我是替我二堂姊拜的,我想二堂姊應該早就去接手了,拜託你別賴我好不好?」
    宮震羽的神情更怪異了。「你那天夜裡就溜了?」
    「沒辦法羅!」樂樂無奈地兩手一攤。「我都被瞧見了,如果不趕緊開溜,搞不好會被留下也說不定。」
    宮震羽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清楚黑衛府的主人是什麼身份嗎?」
    樂樂白他一眼。「廢話,你以為我是笨蛋啊!會連要跟誰拜堂都不知道?當今皇上最寵信的皇京四大禁衛,京城裡炙手可熱的超大牌紅人之一的玄武禁衛嘛!不過,他們可神秘得很,根本沒人知道他們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只知道他們……嘿嘿!是人。
    「那四大禁衛輪流在皇上身邊伴駕,聽說這一回輪到玄武禁衛,所以他一拜完堂就跑了,這回應該也跟著御駕親征的皇上來了吧!」說著,她吐了吐小小的香舌。「還好他沒來掀我的紅巾,否則兩相一見面准穿幫,我哪裡還敢來呀!」
    宮震羽垂下眼眸瞧著自己的手。「既然他是那樣個身份的人,你不想嫁個那樣的丈夫嗎?」
    「喂!喂!喂!我剛剛說的話都被風吹跑了嗎?」樂樂沒好氣的說。「我說過了不是嗎?就算是皇帝老子,如果不是我傾心的人,我寧死也不屈,他一個玄武禁衛又算得了什麼?」
    宮震羽抬眼深深地凝住她。
    樂樂則是忙著繼續啃雞,還是沒注意到他有什麼異樣。
    「不過老實說,董家也是在迎親轎子到了董家之後,才知道二堂姊要嫁的是黑衛府的主人,原先是沒人知道的。可這種身份顯赫的丈夫倒是正合二堂姊的意,二堂姊這個不嫁、那個不嫁,想的就是希望能嫁個那樣包吃包攬的丈夫。換了是別人,我還擔心就算我去幫她拜了堂,她肯不肯來接手都不一定呢!可我敢保證二堂姊若是一知道要嫁的是黑衛府的主人,包管跑掉了鞋也會趕過來!」
    「是嗎?」宮震羽又看了她一眼後,就轉而凝住火堆不再說話了。
    直到樂樂吃飽,洗淨了手,又回到毛毯上準備睡覺,他始終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火堆,不曉得在想些什麼。樂樂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
    「喂!我……我要先睡羅!」
    她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是,他卻轉過眼來看了她一下,點點頭,隨即又回去盯著火堆了。
    真有那麼好看嗎,那堆火?
    樂樂咕噥著躺下睡了。
    隔天清晨,樂樂早早就醒了,沒想到宮震羽卻比她更早,一副早已準備好隨時都可以上路,只等她醒來的樣子。
    也或許他根本沒睡?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啊?」邊把視線偷偷瞄向他額頭上的那顆貓眼石。聽說那顆貓眼石會變色,果然,昨晚是黑色的貓眼,現在已經變成藍色的了。
    宮震羽瞧著她沒說話,她只好摸摸鼻子趕緊收拾好,再去洗把臉,然後也準備好上路了。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宮震羽那匹代步的馬居然是匹黃驃駿馬,模樣兒和它的主人一樣,也是那麼高效優雅。
    真-!
    她翻身上馬,卻見宮震羽依然站在原處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她不覺脫口問:「還有事嗎?」
    宮震羽靜了一下,而後慢吞吞地說:「我要往興河那邊去辦事。」
    呃?昨兒個問他他不說,現在告訴她做啥?
    樂樂不解地望著他。
    宮震羽卻逕自飛身上馬後,才又慢條斯理地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說是這麼說,可那種神情語氣卻像是在說「你最好不要跟我去」。
    樂樂先是愣了愣,繼而驚詫地咦了一聲,「你要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和你……」又將纖指一伸指向他。「一塊兒去?」她有沒有聽錯呀?一向獨來獨往的黑煞神居然邀她同路?!
    可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宮震羽似乎已經後悔剛剛的提議了。「不要就算了!」語畢,他轉開馬頭就要上路。
    樂樂一看又傻了,連忙大叫,「等等!等等!等等!突然這麼說,你……你也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嘛!」
    宮震羽似乎也考慮了一下,才又默默地轉回來,看她搔頭抓耳的拚命「考慮」。
    「唔……皇帝親征耶!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碰上的,說不定還可以瞧見皇帝老爺長得啥樣子呢!」她皺眉苦臉地喃喃自語。「而且……而且搞不好這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了,可是……」她覷他一眼。她也很想跟著他去呀!
    對方可是驚動武林、轟動萬教的黑煞神耶!他要辦的事說不定比皇帝老子打的仗更刺激、更有看頭,錯過了不是也很可惜嗎?
    「你……要去那兒幹嘛?」
    「我剛剛說了,辦事。」
    猶豫了一下。
    「好玩嗎?」
    「不好玩。」
    小臉頓時垮了。
    「那……有趣嗎?」
    「一點兒也不有趣。」
    那她去幹嘛?
    臉更垮了,再垮下去恐怕連眼淚都要垮出來了。「至少有點熱鬧吧?」她滿懷希望地再問。
    宮震羽依舊面無表情。「去逛馬市吧!」
    「馬市?」
    「類似咱們那兒的市集吧!」
    樂樂呆了呆,不覺脫口道:「我白癡啊我?我幹嘛千里迢迢的去逛市集呀?」
    「那就算了。」
    宮震羽又想轉開馬頭,樂樂忙又大叫,「啊!等一等、等一等,讓我再想一想,讓我再想一想嘛!你這麼急幹嘛!又不是去趕死。」她咕噥著又苦著臉考慮了大半天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好嘛!我跟你去嘛!」
    還真是有夠不甘心的,明明早就決定好要去開開眼界,順便嘗嘗男人打仗的滋味的說,可就這麼一下子就全都被推翻掉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居然有這麼不堅定?
    改朝換代要是有這麼快就好了,省得再去浪費精神去製造那麼多冤魂了。
    真是有夠莫名其妙,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作這種馬上就後悔的決定?就算她對他再有好感、再感興趣,可不過就這麼僅僅一夜之間,怎麼就讓她一面倒向他那邊去了?
    可惡啊!她究竟為什麼會一邊後悔,又一邊乖乖的跟在他馬後吃灰呢?
    ☆☆☆
    就像宮震羽所說的,跟他一塊兒去辦事,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玩,也很沒趣。馬市是還好啦!但逛過一、兩遍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的路程樂樂已經不作任何期待了。
    哈哈!至少他沒騙她。
    老實說,她實在很疑惑宮震羽為什麼要邀她同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辦啥事,只隱約感覺到他好似在追蹤什麼似的,問他,他卻連哼也不給她哼一聲,可至少也要稍微關心她一下下吧!畢竟是他「拜託」她陪他來的不是嗎?
    沒想到他卻只顧辦自己的事,每到一個地方,就把她丟在一邊去自生自滅,自己則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不曉得她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垃圾最好不要隨地亂丟呢?
    可奇怪的是,一入夜,不管她在哪裡,他就是有本事找到她,就算她剛好蹲在糞坑上頭,他都會特地來敲敲門告訴她他回來了,害她差點一跤跌進糞坑裡。然而,一過子時,雖然他沒有說,但她知道他又會趁黑摸出去。
    幹啥去了?
    她哪知呀!
    搞不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煞神是兼職的夜盜或採花賊也說不定。
    這樣過了一兩天,他又會領著她繼續往北走,結果莫名其妙的,三月時,他們居然出關了!
    很意外的,出關的第一天,他居然沒有扔了她就跑,而是一路把她帶到客棧裡安置好,然後才出門去買東西,害她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地跪下來叩謝上天的恩典。
    不料,他一回來,只是把一套當地人的服飾扔給她。「換了它。」而且還是舊的。
    「嗄?」樂樂怔愣地望著那套丑不拉幾的服飾,再看向他身上早已換好的蒙古袍,居然還是黑色的,虧他能找得到。「為什麼?」不過,額頭上的髮帶還在,貓眼正閃著紫色的光芒。
    「入境隨俗,換上他們的服裝比較不會被人注意,或者找麻煩。」宮震羽淡淡地說。「記得把頭發放下來綁成辮子。」
    誰不要命了敢找黑煞神的麻煩?
    樂樂瞪了好半天眼後,才不甚情願地收下衣服,然後開始左右打量他是不是還有買其它的東西回來,可惜她怎麼看都看不出他還有偷藏什麼玩意兒。最後,她還繞著他仔細找了一圈,這才很洩氣地死了心。
    「你沒有買吃的回來嗎?」
    「你餓了?」
    「廢話,都過晌午了耶!」樂樂趕緊提醒他。「是不是換好衣服就一起去吃?」
    沒想到他卻隨手扔下一塊碎銀,「自己想辦法!」隨後就轉身出去了。
    ㄝ?簡直不敢相信,他當她是誰呀?乞兒嗎?
    好半晌後,她才有氣無力地在床沿坐下,開始慎重思考她到底為什麼還要跟著他?這些日子來,她對他的好感還沒有用光嗎?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房門突然又打開了,樂樂傻呵呵地看著宮震羽進來把一個油紙包放在窗邊的茶几上。
    「這會兒飯鋪子人還很多,你還是在這兒吃吧!」
    嗚嗚……老天終於開眼了!
    「還有,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只訂了這間房,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對外的身份是夫妻,這樣才能盡量減少人家對我們的懷疑,我的行動自然也會比較方便。」
    耶?他……他說什麼?
    夫妻?!
    其……其實那也是沒什麼啦!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出門在外只圖個方便,父母、夫妻、兄妹、姊弟、母子,隨便他啦!反正他高興就好,可是……
    拜託,他行動方便,那她呢?怎麼從來不替她想想,她滿頭疑雲就沒人想要替她把那堆烏雲解決掉?究竟為什麼人家要懷疑他們?又懷疑他們什麼?他……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呀?
    「可是……」
    「你放心,我會睡在椅子上。」
    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吧!反正夜裡他不是都不在嗎?
    「但……」
    「再有,因為我們的身份是夫妻,所以,以後你不能再叫我宮大俠,我也不會再叫你董姑娘。」
    咦?
    「那……那要叫什麼?」
    「我會叫你的名字,樂樂,至於你,隨便,只要不叫宮大俠就可以了。」
    「宮大爺?」
    「……」
    「好嘛,好嘛!那叫……宮大哥?不對、不對!夫妻之間有這樣叫的嗎?那……震宇哥?震哥?宇哥?震宇?還是相公?夫君?官人?良人?漢人?中原人?蒙古人……」
    「隨便你!好,那就這樣,」宮震羽驀地轉身。「沒事了。」
    ㄟ?沒事了?
    喂、喂!你沒事,我還有事呢!
    「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
    樂樂張著嘴沒了聲音,一臉茫然地對著再次闔上的房門,外加滿肚子火和滿腦袋窩囊。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呀?
    附註:
    蒙古人以皮衣為主,男女都穿身寬袖長的滾邊長袍,喜歡用紅、綠絹綢紮在腰間。腰帶兩端飄曳,其上掛有備用的刀子、火鐮、鼻煙盒等。皮長袍的面料多為綢緞、棉布,也有穿棉長袍的,夏季衣服一般都是布制的。男人衣服的顏色喜用紅、黃或深藍;婦女的服裝顏色比男服更鮮艷。牧人喜歡穿船形月牙高統靴,靴子是用牛皮製成,高及膝。
    農區或半農區的蒙古農民喜歡穿布衣,一般為開叉長袍、漢式棉衣、襯衣、襯衫等。穿的靴子,冬季為淺筒皮靴、氈靴或——,夏季為便鞋。
    蒙古族的男子多留長髮。長長的頭髮被梳成辮子,辮梢扎紅、綠色線繩,或垂在背後,或盤在頭頂,並用寶石、珊瑚作為裝飾。蒙古族男子還有扎耳洞的習俗,一般左耳穿耳洞,戴著大耳環或寶石小耳墜;少數有一耳戴大耳環,一耳戴小耳墜。
    蒙古族婦女喜歡戴首飾,最普遍、最受歡迎的是珊瑚和金銀。出嫁時新娘戴的頭飾琳琅滿目,熠熠生輝,有時一套頭飾便重達數公斤。婦女都留髮辮,未婚女子頭髮從中分開紮成髮辮,近髮根處戴上兩顆大珍珠;下垂的髮梢上,用瑪瑙、珊瑚、碧玉及銀簪為裝飾,女子出嫁後,髮辮就要盤到頭頂,束髮為髻。婦女不論出嫁與否,普遍穿耳洞、戴耳環。
    蒙古族男人多戴藍、黑、褐色的帽子,或用紅、黃色綢布纏頭;女子平時以紅、粉紅、藍色頭巾纏頭,盛裝時戴以銀飾點綴的冠,冬季則戴上和男子一樣的圓錐形帽子。

《大俠,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