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跟蹤是技術活

徐北起了個大早。

他其實不想起這麼早,就算昨晚上他定下了計劃今天要離開這裡,可也不必在窗戶上結的冰花都還沒被太陽曬化的時候就起來,他自打小學畢業之後就沒起過這麼早。

他是被胳膊的酸疼弄醒的,後半夜他和小狼以相依為命的姿勢摟在一起睡到現在沒動過,胳膊被小狼壓得又酸又脹。

「一會出去一定找個菜市給你稱稱體重,」徐北把小狼往被子外面推,「出去,壓斷你爹的胳膊了。」

小狼跳下床,抖了抖毛,前腿繃後腿也繃地翹著屁股伸了個懶腰,然後拱開後門,躍上後院的牆,一路小跑轉到前院。

「狼糊糊同學我跟你說,」徐北打開門,看著在前院木柵欄上認真地啃著磨牙的小狼,「一會我們就出關,我找不到東西捆你,你老實點跟著我,別嚇著人,你懂不懂,薩摩長不出你這麼大的個兒,大白熊的毛又比你長得多,你最好給我裝得像條大白熊串兒……」

小狼沒顧得上看徐北,它隔著柵欄把頭伸了出去,想縮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腦袋卡在兩根柵欄中出不來了,急得直哼哼。

「我操啊,你真的是狼嗎?」徐北都快氣笑了,走過去扳著柵欄把小狼的腦袋推回來,「真他媽丟人,就你這操性,我當初要沒把你帶回來,你死十回都算少了。」

沿著這房子門前的小路一直走,大約半小時就能看到城市的邊緣。徐北什麼也沒帶,也沒什麼可帶,他把沒吃完的巧克力塞到口袋裡就出發了。一路上囉哩囉嗦地提醒小狼要裝得像一隻狗,小狼也許是聽懂了,始終老老實實地跟在徐北腳邊。

徐北慢悠悠地走著,沒有回過頭。他知道有人跟著,他別的本事沒有,聽力卻一流,那種幾乎細不可聞的腳步聲從他離開小屋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後。

其實就算他是個聾子,也能猜到班大同的人肯定會盯著他。

但他並不擔心,這人也就是跟著他,要動手早動手了。他唯一有點煩躁的是該怎麼脫身,如果是他一個人,怎麼著都能想出辦法來,可現在身邊跟著這麼個引人注目的東西,別說是班大同的手下,就是個高度近視的人也能一眼把他倆從人堆裡拎出來。

半個小多時之後徐北和小狼站在了大路邊上,一輛開往市區的私營中巴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喲,這麼大的狗可不行啊,會咬人吧!」售票員從窗口探出頭來喊了一聲。

「不咬人,一樣買票。」徐北在售票員還沒拿定主意之前迅速跳上了車,小狼緊跟在他後面也跳了上去,一上車就很不老實地東聞西看,嚇得過道兩邊的乘客一陣躲閃,徐北給了它一腳它才靜了下來。

「哎喲。」售票員有點害怕地盯著小狼,這車上什麼雞鴨兔子的都拉過,連豬都上來過,但這麼大的狗還是頭一回見到。

徐北沒多說話,順著座位中的通道往後排走,售票員猶猶豫豫地跟在後面準備收錢。

車開動的時候徐北沒站穩,身體一歪撞到了旁邊坐著的一個男人身上,他扶著椅背對這個頭髮梳得溜光正對他怒目而視的男人說了句不好意思,手揣回口袋裡。

口袋裡多了個錢包,他捏了捏,還不錯,有點貨。

徐北在最後一排沒人的位子上坐下,小狼老實地趴到過道上,又往徐北的腳邊蹭了蹭,閉上了眼睛。

售票員跟著過來收錢,他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抽了一張遞過去,順便掃了一眼放在裡面的錢,估計有三四千。售票員轉身離開之後他把錢拿出來塞進口袋裡,開了窗戶把錢包扔出了窗外。

徐北選擇了在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的大學城附近下車,這裡人流量不是很大,小狼的出現不會吸引太多目光,而一路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跟著他的人開著一輛車,這裡小街小巷很多,隨便鑽幾條就有機會甩掉身後的尾巴。

但他沒急著行動,帶著小狼在街上慢慢轉著。

小狼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有點一驚一乍,時不時地被商店放在門口的音箱發出的聲音嚇得一蹦,汽車喇叭響一聲它也蹦,在徐北的腿上來回撞著。

「你鎮定點行不行,」徐北有點無奈地到路邊買了兩個肉夾饃,蹲在馬路牙子上跟小狼一塊吃,小聲教育它,「你這樣子搞得我很像帶著條大土狗第一次進城的老鄉你知道不?」

小狼沒看他,低頭吃著他手上的肉夾饃,一個饃兩三口下去就沒了,它意猶未盡地把徐北手上的油花都舔得乾乾淨淨,衝著徐北打了個嗝。

徐北太久沒有好好吃飯,這饃吃了不到一半他胃就有點不舒服,把剩下的都給了小狼。

他用餘光看了看離他50米左右的那輛車,車上的人倒是很敬業,早飯都沒吃一直跟到現在,估計午飯也沒得吃了,他要是繼續轉下去,說不定能把車上的人餓死。

街對面有家移動的營業廳,徐北摸摸小狼的頭:「兒子,一會我要進去辦點事,你能不能保證在門口老實呆著?」

小狼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又低頭在他手上聞開了。

「我給你再買一個吧,但你得乖乖等我,聽到了沒?你要再敢亂跑,老子發誓再也不找你。」徐北揪著小狼的耳朵看著它的眼睛,強迫小狼看清他臉上嚴肅的表情。

小狼叼著一個肉夾饃跟在徐北身後過了街,徐北把它帶到營業廳外的一棵樹下:「就在這吃,我馬上出來。」

小狼在樹坑邊坐下,看上去挺消停,徐北一步三回頭地進了營業廳。

他在話費查詢的機子上調出了舊手機號上幾個月的通話清單,他要找麻三兒。

其實麻三兒的號碼挺有特點,一串8,一看就是個暴發戶專用號,可徐北無論如何也記不住。

把幾個眼下就要用的號都記在了新手機上,徐北沒多耽誤,出了營業廳。小狼已經吃完了,正站在樹下臉衝著街看車,腦袋跟著開過來的車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耳朵立得筆直,一副如臨大敵的警惕模樣。

徐北看著好笑,悄悄走過去想踢它一腳,可沒想到腿剛踢出去,小狼頭也沒回就閃開了,徐北沒站穩,差點摔一跤,扶著樹看了小狼好半天。

「哎呀,糊糊你牛逼啊,」徐北挺驚訝,指著小狼,「你讓你爹很沒面子,站好了讓我踢一腳。」

小狼轉過身看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著後爪在腦袋上撓了撓,一臉莫名其妙。徐北走過去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腳,這才心滿意足地一揮手,走。

徐北帶著小狼沿著小街一路往前,看上去沒什麼目標,途中進了三次商店,第一次是服裝店,給自己買了身衣服,第二次進了個箱包店,買了個最大號的拉桿箱,第三次進了超市買了一條煙和幾袋酒心巧克力,然後站在路邊給麻三兒打了個電話。

「三兒,你二十分鐘之內給我送張身份證到大學城。」

「小北哥?你沒事吧,」麻三兒對於徐北會打來電話感到萬分驚訝,「要什麼名字?」

「班大同。」

「小北哥你這不是耍我呢嘛,我要給你做了,我明天就得死大街上……」

「那你廢什麼話,我什麼時候用過別的名字。」

「我馬上到,你在前門還是後門?」

「前門。」

麻三從出租車上一下來首先看到的就是徐北腳邊蹲著的小狼,他愣了一下,猶豫著不敢靠近,離著十來米沖徐北喊:「我靠,小北哥,你居然還有閒情養個巨型犬啊!」

「不咬人,快他媽過來。」徐北有點不耐煩,麻三兒不是個靠得住的人,他不想跟他多扯。

麻三兒壯著膽走了過來,從兜裡掏出個信封遞給徐北:「你現在在哪落腳呢,還缺什麼不,我幫你弄。」

「以前你去過的,廣安路那個招待所。」徐北準備掏錢。

「別啊,」麻三兒一把按住徐北的手,「咱倆誰跟誰啊,你現在肯定手頭緊,這就當小弟幫忙了。」

徐北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跟他客氣,把手從兜裡拿了出來:「那行,我晚點再聯繫你。」

徐北著看麻三兒消失在路盡頭,眼角餘光掃到跟他的車正緩緩地往這邊靠過來,他活動了一下胳膊,原地蹦了蹦:「兒子,一會咱倆不散步了,咱倆得跑一段,你跟著我。」

也沒等小狼表示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徐北突然一拎箱子,扭頭就往身後的小巷子裡竄了進去。小狼愣了一下,跳起來跟在他後面,幾步就追上了他,並且很囂張地跑到了徐北前頭。

「操,你知道路啊,滾後邊去。」徐北罵了一句,他的腿雖說沒大礙了,可猛地這麼跑起來,還是有點夠嗆,抽著疼。

徐北從小就沒在學校老實呆過幾天,他上學的時間大部分都在街上閒逛,對於大學城這片東拐西彎的小街小巷可以說是相當熟悉。

帶著小狼跑了十幾分鐘之後,他在一條沒什麼人的小巷子裡停了下來,把箱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喘得跟拉風箱似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狼似乎跑得意猶未盡,這會正圍著徐北轉圈,看那氣定神閒的鳥樣,完全沒有奔跑過的痕跡。

「你他媽的不愧是隻狼……爹服了你了,你好歹……也裝一下讓老子平衡點啊……」徐北喘了半天,慢慢從箱子上站起來,在地上把箱子放平,打開了蓋子,「兒子,委屈你一下了,進去。」

小狼呆呆地看著巨大的箱子,半天沒動。

「進去,」徐北伸手抓著小狼的前腿往箱子里拉,小狼被嚇了一跳,驚恐萬狀地往回縮,徐北有點著急,但又怕驚了小狼,只得鬆開它,「爹求你了,快點進去,就一小會,很快就放你出來。」

小狼抬了前爪,往箱子裡點了點,又縮了回去。

「繼續,別怕,你最牛逼了對不對。」徐北很有耐心地蹲下來,鼓勵小狼,他也是沒招了,小狼現在個頭太大,勁也足得很,要強行塞進箱子裡去完全不可能,只能跟逗小孩兒似地哄著。

徐北從口袋裡摸了塊巧克力出來,剝了放到小狼鼻子下邊:「酒心的,聞聞,進去了就給你吃。」

小狼鼻翼忽扇了一陣,對箱子的恐懼終於敗在了食慾腳下,為了那塊巧克力,它跳進了箱子。

徐北把巧克力往它嘴裡一塞,趁小狼不注意,猛地一扳它的腿,把它推倒在了箱子裡。接著迅速地把箱子一蓋,一躍而起坐到箱子上,把拉鏈拉上,拍拍箱蓋,小聲說:「就一會,堅持,不許亂動,要不直接扔你進垃圾箱。」

麻三兒跟徐北見完面之後就順著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拐進百貨大樓之後才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班爺,我剛見著徐北了,他帶了只大狗,住在廣安那家小旅店裡……證?沒沒,他沒找我弄那個……」

《狼的愛戀》